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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txt-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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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走出森林么?”我问管理员。
  “不走出的。”他静静摇头,“这是早已安排好的:我始终守在这里管理发电站。或许迟早有人前来接替。什么时候自然不晓得,但只有那时我才能离开森林返回镇子。一步也不能走出森林,在此等待每三天来一次的风。”
  我点头喝掉杯里的剩茶。风声响起到现在没有多长时间,估计还将持续两三个小时。如此静听风声,恍惚觉得身体都被一点点拖往那边。一个人在林中空荡荡的发电站里听这种风声,想必寂寞难耐。
  “对了,二位恐怕不是为看发电站才来这里的吧?”年轻人问我,“刚才也说过,镇上的人一般是不来这里的。”
  “我们是来找乐器的。”我说,“别人告诉说来你这里可以知道乐器在什么地方。”
  他点了几下头,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盘子上叠放的刀叉。
  “不错,这里是有几件乐器。很老了,不知能不能用,要是能用,尽管拿去就是,反正我也不会弹拉,摆着观赏罢了。看一下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说。
  他拉开椅子立起,我也随之起身。
  “请这边来。在卧室里摆着。”
  “我在这儿收拾碟碗,煮点咖啡。”女孩说。
  管理员打开通往卧室的门,拉亮电灯,把我让进里边。
  “就这儿。”他说。
  沿卧室墙壁摆着各种各样的乐器。全都旧得堪称古董。大部分是弦乐器:曼陀林、吉他、大提琴、小竖琴等等。几乎所有的弦都已生红锈、断开或全然不见。镇子上恐怕很难找到替代品。
  其中也有我没见过的乐器。有件木制乐器俨然洗衣板,立着一排指甲样的突起物。我拿在手里试了一会,毫无声音发出。还摆着几个小鼓,甚至带有专用鼓锤,但似乎不可能击出鼓点。也有状似低音管的大型管乐器,看样子我无能为力。
  管理员坐在小木床上,注视我一件件查看乐器。床单枕头都很干净,收拾得整整齐齐。
  “可有能用的?”他搭话道。
  “啊,怎么说呢,”我应道,“毕竟全是旧的。找找看。”
  他欠身离床,去门口关门转回。卧室没有窗口,关门后声音变小了。
  “我收集这些东西,你不觉得蹊跷么?”管理员问我,“镇子上没人对这东西感兴趣。
  镇上的任何人都不对东西怀有兴致。当然生活必需品是人人都有的,如锅碗菜刀床单衣服之类。但即使这类东西只要有也就满足了,够用即可,谁都没有更多的欲望。可我不是这样,我对这些东西极感兴趣,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偏偏被东西迷住——形状精致的或漂亮好看的。”
  他一只手放在枕头上,另一只手插进裤袋。
  “所以说实话,这发电站我也喜欢。”他继续道,“喜欢风扇喜欢各种仪表和变压器。
  或许我身上原本就有这种倾向,所以才被派到这里。也可能来后在单独生活的过程中染上了这一倾向。来这里已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那以前的事早已忘到九霄云外。所以我有时觉得自己恐怕很难重返镇子。估计只要我有这种倾向,镇子就绝不会接纳我。”
  我靠起一把仅剩两根弦的小提琴,用手指弹了下弦,发出一声干巴巴的断奏声。
  “乐器从哪里搜集来的?”我问。
  “四面八方。”他说,“是托送粮人找来的。很多人家的抽屉里仓库中都往往藏有乐器。大部分都已派不上用场,被当做木柴烧了,但仍有小部分剩下,我就托他找到带来。乐器这东西形状都那么精美。我不懂使法,也不想使,但光是看就足以叫人动心。巧夺天工,恰到好处。我时常坐在这里呆呆欣赏。仅此足矣。这种感受你不觉得奇怪?”
  我目光落在大提琴和大鼓之间躺着的一把手风琴上,便拾起查看。式样很老,用按钮代替键盘,蛇腹管已经硬了,到处布满细小的裂缝,不过看上去不至于漏气。我把手插进两头的皮带,伸缩了几次。虽然用力比预想的要大,但若键不出问题,看样子还能使用。手风琴这东西只要不漏气,很少有其他故障,即使漏气也容易修好。
  “可以弄出声音么?”我问。
  “请请,随便。本来就是干这个用的。”年轻人说。
  我把蛇腹管左右伸缩着,从下端依序按键,其中有的只能发出低音,但音阶基本准确,我再次从上往下按了一遍。
  “不可思议的声音。”青年饶有兴味地说,“声音简直像变色了似的。”
  “按这个键发出的声音波长不同。”我说,“每一个都不一样。因波长有的吻合有的不吻合。”
  “吻合不吻合这点我不大明白。吻合是怎么回事?互有所求不成?”
  “是那样的。”说着,我按了一段和音。尽管音阶不甚准确,但还不算刺耳。至于歌曲却无从记起,只能按和音。
  “这就是吻合的音?”
  我说是的。
  “我是外行,”他说,“听起来这声音还不仅仅是不可思议。我还是头一次听到。不知道怎样表达才好,既不同于风声,又不同于鸟叫。”如此说罢,他双手置于膝头,比较似的看着手风琴和我的脸。“反正这乐器送给你就是,随你用多长时间。这东西还是放在懂得使用的人手上最好。我拿着也无可奈何。”说到这里,他侧耳听了一会风声。“我再去看一眼机器,每隔30分钟就得检查一次,看风扇转动是否正常,变压器运作有无问题。在那边房间等我好么?”
  青年出去后,我返回餐厅兼卧室,喝女孩端上的咖啡。
  “这就是乐器?”她问。
  “乐器的一种。”我说,“乐器五花八门,声音各不相同。”
  “活像风箱。”
  “同一原理嘛。”
  “可以摸摸?”
  “当然可以。”我把手风琴递过去。她像对待容易碰伤的幼小动物似的用双手轻轻接住,细细打量起来。
  “真有点不可思议。”她不安地微微笑道,“不过还好,总算搞到了乐器,高兴吧?”
  “算是不虚此行吧。”
  “那个人没能完全去掉影子,还剩有一点点。”她小声说,“所以在森林里。他胆子不很大,不敢走进森林深处,可又不能返回镇子,够可怜的。”
  “你以为你母亲也在森林里?”
  “也许,或者未必。”她说,“实情不得而知,一闪之念罢了。”
  七八分钟后青年回到小屋。我感谢他赠送的乐器,打开皮箱,取出里边的礼物摆在桌面:小旅行钟,国际象棋,充油打火机,都是从资料室旅行箱里搜罗的。
  “这是乐器的回礼,请收下。”我说。
  一开始青年固辞不受,终归还是收了下来。他看了钟,看了打火机,又一个个看了国际象棋子。
  “用法知道吗?”我问。
  “没关系,没耶个必要。”他说,“只这么看着就觉心旷神怡,用法慢慢自己会摸索出来的,最富有的就是时间嘛。”
  我说该告辞了。
  “那么急吗?”他有些不舍地说。
  “天黑前要赶回镇子,睡一觉好开始工作。”
  “倒也是。”年轻人说,“明白了。送到门口吧。本该送到森林入口,但工作当中,脱不开身。”
  三人在小屋外面告别。
  “以后请再来,也请让我听听那乐器的声音。”年轻人说,“随时恭候。”
  “谢谢。”我说。
  随着远离发电站,风声一点点减弱。快到森林出口时便完全消失了。
          29。冷酷仙境湖水、近藤正臣、长筒袜裤 
  游泳的时候,为避免弄湿,我和胖女郎把东西卷成一小团包在备用衬衣里,固定在头顶上。一看就觉得好笑,却又没时间一一发笑。食品、威士忌和多余的装备都已留下,因此包裹还不算高。里面无非电筒、毛衣、鞋、小刀和夜鬼干扰器之类。她的东西也大同小异。
  “一路平安!”博士说。
  在幽暗的光线中看去,博士比最初见时苍老得多。皮肤松弛,头发活脱脱像栽错地方的植物乱蓬蓬一团,脸上到处是褐色斑痕。如此观看,他竟成了不折不扣的疲惫的老人。天才科学家也罢什么也罢,人都要衰老、死去。
  “再会。”我说。
  我们在黑暗中顺着绳子下到水面。我先下,下去后用电筒发出信号,女郎跟着落下。摸黑把身体泡进水里,实在有点叫人不是滋味,心灰意懒,可又容不得说三道四。我首先伸一只脚进去,接着把肩浸入。水冰凉冰凉,好在水质本身似乎没什么问题。极普通的水。不像有混杂物,比重也不特殊。四周如井底一般阗无声息。空气也好水也好黑暗也好,全都凝然不动。惟有我们激起的水声极为夸张地在暗中回响,仿佛一头巨大的水生动物在咀嚼什么猎物。下水后,我才想起把请博士治疗伤痛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这里大概不至于有那带爪鱼游来游去吧?”我朝女郎可能在的方位询问。
  “没有,”她说,“估计没有。应该只是传说。”
  尽管如此,我还是担心那条庞大的鱼冷不防从水底冒出把我的脚一口咬掉,而且无论如何都无法把这种念头逐出脑海。黑暗这东西实在助长各种各样的恐怖。
  “蚂蝗也没有?”
  “有没有呢?不会有的吧?”她回答。
  我们依然把身体系在绳子两头,为了不浸湿东西,用慢速仰游绕“塔”一周,在背面恰好发现博士照出的电筒光束。光束宛如倾斜的灯塔笔直地穿透黑暗,将一处水面染上淡淡的黄色。
  “一直朝那边游就可以了。”她说。也就是说,使自已同水面的手电筒光并为一列即可。
  我游在前头,她随后。我的手划水之声同她的手划水之声交相起伏。两人不时停下回头张望,以确认方向,调整路线。
  “注意别让东西沾水。”女郎边游边提醒我,“弄湿干扰器可就不能使用了。”
  “放心!”我说。
  不过说实话,我必须付出很大努力才能保证东西不湿。一切都笼罩在黑暗之中,哪里有水面都无从判断,有时甚至自己的手在何处都浑然不知。游着游着,我想起俄耳甫斯为赴死之国而必须渡过的那条冥界的河流。世上有数不胜数林林总总的宗教和神话,但围绕人死所想到的基本千篇一律。俄耳甫斯乘船渡过暗河。我则头顶包裹仰游而渡。在这个意义上,古希腊人比我潇洒得多。伤口令人担忧,担忧也于事无补。所幸大概由于紧张的关系,没有觉得怎么痛。再说即使针口裂开也不至于断送性命。
  “你真的没生祖父的气?”女郎问。由于黑暗和反响奇特,我全然搞不清她在哪里离我多远。
  “不知道,自己也不知道!”我朝她可能在的方向吼道。就连自己的声音也似乎来自莫名其妙的方向。“听你祖父叙说的时间里,我觉得怎么都无所谓了。”
  “怎么都无所谓?”
  “既不是了不起的人生,又不是了不起的大脑。”
  “可你刚才还说对自己的人生感到满足呀!”
  “玩弄词句而已。”我说,“任何军队都要有一面战旗。”
  女郎沉思一会我话中的含义。这时间我们只管默默游泳。死本身一般深重的沉默支配着这地下湖面。那鱼在什么地方呢?我开始相信,那条怪模怪样的带爪鱼肯定就在某处。莫非在水底静静酣睡不成?还是在其他洞窟里往来游动呢?抑或嗅到我们的气息而正在朝同一方向游来呢?想到鱼爪抓住我脚时的感触,不禁打了个寒战。哪怕不久的将来我死掉或消失,我也必须免使自己葬身鱼腹——至少不在这般凄惨的地方。既然终有一死,还是想在自己熟悉的阳光下死去。尽管两臂已被冷水弄得沉甸甸地软弱无力,但我依然奋力向前划动。
  “你真是个顶好不过的人。”女郎道。语声里听不出半点疲劳,如进浴池时那样朗然明快。
  “很少人这样认为。”我说。
  “我这样认为。”
  我边游边回头。博士射出的手电筒光已被我远远抛在后头。但手仍未触到所要到达的岸壁。为什么这么远呢?我有些厌战。若是如此之远,也该交待一声才是道理。那样我也好相应下定决心。鱼动向如何呢?还没有觉察到我的存在?
  “不是我为祖父辩护,”女郎说,“祖父并无恶意。只是一旦执著起来,就无暇顾及周围的事物。就这件事来说,原本也是出于好心,是打算赶在‘组织’对你胡乱下手之前尽可能弄明白你的秘密以便挽救你。祖父也在以祖父的方式为协助‘组织’做人体实验而感到羞愧。那是错误的。”
  我继续游泳。事到如此跑步,承认错误也为时已晚。
  “所以请你原谅祖父。”
  “我原谅也好不原谅也好,反正对你祖父都没有关系,我敢肯定。”我回答,“可是你祖父为什么将那个项目半途而废呢?既然感到自己难辞其咎,本应该在‘组织’里边继续研究下去以避免出现更多的牺牲品,不对吗?就算再讨厌在‘组织’里工作,毕竟其研究所及,使人一个接一个死了嘛!”
  “祖父变得不再相信‘组织’这种存在。”女郎说,“他说无论计算士的‘组织’还是符号士的‘工厂’,不外乎同一人的左右手。”
  “何以见得?”
  “就是说‘组织’也罢‘工厂’也罢,所干之事在技术上几乎是同样的。”
  “那是技术上。目的则截然不同:我们保护情报,符号士盗窃情报。”
  “不过,”女郎说,“假如‘组织’和‘工厂’是由一人之手操纵的呢?就是说左手偷东西右手来保卫。”
  我一边摸黑游泳,一边反复思索女郎的话。此事固然难以置信,但也并非绝无可能。不错,我是在为“组织”工作,但若问我“组织”内部结构如何,我实在一无所知。因为“组织”过于庞大,而且采取秘密主义来控制内部情报。我们只是接受上头的指令将其逐一消化完成的渺小存在。至于上头的所作所为,我这样的小喽啰完完全蒙在鼓里。
  “如果你说得不错,真是柱大发横财的买卖。”我说,“通过唆使双方竞争,使价格无限上涨,只要让二者分庭抗礼相持下去,就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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