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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工匠 作者:高满堂-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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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长功吓得呼地一声爬起来问:“是吗?”第二天,在厂办公室里,程厂长和肖长功谈话:“肖师傅,市委领导过两天要来看你,冶金局领导准备让你给市领导做进京前的最后一次汇报表演,你准备准备。” 
          
        肖长功保证道:“没问题,我要让市领导看到一次精彩的汇报演出。我也要让有些人看看,我这个劳模不是捧出来的,是干出来的,你放心吧。不过,汇报表演得有个对手,没有对手谈什么表演呐,谁呀?”程厂长慢悠悠地说:“厂里研究过了,给你找了五个对手,你随便挑,老马师傅,三车间的赵炳柱,二锻的范有胜,三锻的钱长理,四轧的龚小明,你看行吧?”肖长功沉默着。程厂长问:“那就这么定了?”肖长功摇头:“不行,我要杨老三!” 
          
        程厂长一愣:“杨老三?”肖长功点了点头:“就是他!”     
        程厂长劝着:“肖师傅,你怎么就摽上他了呢?你挑谁不行啊?”肖长功一口咬定:“别人没意思!”   
        程厂长还劝着:“你再考虑考虑,万一……我是说万一……”肖长功板上钉钉地说:“没有万一!就他了,要玩咱就玩真的!没有他这个汇报表演就取消吧!”说着走出了屋子。杨老三正在班组里吃饭。肖玉芳跑进来说:“有件大事你知道不?”杨老三问:“什么大事?”肖玉芳激动地说:“这次群英会,毛主席要接见比武状元呢!” 
     
        杨老三一个高跳起来:“什么?你再说一遍!”“毛主席要接见比武状元!”     
        杨老三背着手在屋里逡巡。肖玉芳兴奋地说:“还有件大事!”     
        杨老三事不关己:“什么大事啊?厂里都定了是你哥去比武,还能有什么大事。”     
        肖玉芳大声地说:“真的是大事,你猜都猜不到,市领导要看我哥的汇报表演,厂里给我哥备了五个对手,我哥一个没要!”     
        杨老三讥讽道:“那他和谁比啊?跳光杆舞啊?”肖玉芳道:“我哥要和你比!”杨老三一惊,良久无语。肖玉芳紧盯着他说:“这回你满意了吧?”杨老三说:“你哥这是为荣誉而战啊!好!有种。” 
          
        肖玉芳问:“你接招不?”杨老三说:“告诉你哥,让他选别人吧,别要临上北京之前,再闹个节外生枝!”     
        肖玉芳问:“你害怕了?”杨老三冷冷一笑。回到家,杨老三从柜子里掏出一双翻毛皮鞋,用小刷子仔细刷着,整理着。杨宝亮凑过来,好奇地:“爸,这鞋怎么一只大一只小哇?”杨老三爱抚着宝亮的脑瓜:“你也看出来了小子?你爸我十四岁就进工厂,天天踩轧机,活生生地把一只脚扭曲成这德性。”     
        宝亮感叹着:“爸,干你这活也不容易啊。”     
        杨老三给他讲着:“那可不!小子,你给我记住了,人这辈子只有精通一门手艺,才能活得有模有样,可也得付出代价,这浑身上下的零件就得和别人不一样!记住了?”杨宝亮点头道:“嗯。” 
          
        月色朦胧。锻锤前,肖长功披着衣服转来转去。过了会儿,他蹲在锻机前,望着锻锤琢磨着。身旁似乎有动静,他抬眼一看愣住了。杨老三也蹲在他那台锻机前,抽着烟,盯着他那台锻机琢磨着。肖长功看着问:“咱俩这回真的摽上了?”杨老三点头道:“别怪我不给你留面子,要是再输了,那你就像光着腚走出车间一样!” 
        
        肖长功点了点头说:“好一个爷们儿!后天见!”     
        夜里,杨宝亮呼呼大睡。杨老三却翻来覆去,夜不能寐。一幕幕情景在他脑海里闪回——慢慢升起降下的锻锤……肖长功穿着翻毛皮鞋的脚踏在控制阀上……慢慢升起降下的锻锤……杨老三忽地爬起来,愣怔怔地坐在那里,良久无语……他突然跳下炕,披衣出门。杨老三蹬着自行车在大街上疾驶,双脚越蹬越快。夜更深了,肖长功也没有睡,他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冯心兰给他按摩着肩膀,忧心忡忡地说:“他爸,我替你捏着一把汗呢,你们俩的手艺,谁输谁赢真不好说呢,真要输了怎么办?你选谁不行啊,偏偏选上个杨老三!”肖长功不说话。冯心兰继续说着:“他爸,厂里给选的那几个,像老马师傅,手艺好,人也顺溜,再有像那个范有胜和你关系也挺好……领导安排的这几个,哎呀,你不知道领导的苦心吗!”肖长功:“两手使点劲!” 
          
        冯心兰还在苦口婆心地劝着:“你俩啊,输赢都不好,你输了就不用说了,要是杨老三输了,你俩这一辈子不就结下冤家了吗?本来你俩这些年就疙疙瘩瘩的……”肖长功一脸的不耐烦:“你说你今晚哪来那么多话,使点劲!你浑身那点劲都顺着舌头跑了!左面,再往左,使劲呀你!”冯心兰气得一甩手,坐到炕上。肖长功瞪着眼说:“我比武,你瞎掺和什么?”冯心兰带着怨气道:“这是你一个人的事吗?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杨老三是白给的吗!在厂里在家里,你从来都是先斩后奏,说一不二,这些年……”肖长功打断她的话:“别往家里扯!” 
          
        冯心兰来气了:“怎么,你不住在家里啊?”肖长功手一挥:“睡觉!”躺在炕上,顺手关了灯。冯心兰在月光下静静地坐着。西厢房里,肖玉芳也翻来覆去睡不着。冯心兰走了进来。她问着:“玉芳,还没睡啊?”肖玉芳辗转着身子:“睡不着。” 
          
        冯心兰问:“想心事?”肖玉芳羞赧地说:“嫂子!”     
        冯心兰道:“也该想想自己的事了。还没碰上中意的?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女婿?嫂子帮你张罗着。”     
        肖玉芳硬邦邦地:“我心里有数!”     
        冯心兰说:“我知道你心里有数,嫂子心里也有数,”深吸一口气接着说,“你师傅这个人你对他了解的还不多……”肖玉芳不耐烦:“嫂子,你别提我师傅。”  
         
        冯心兰上了炕说:“不,我要说说你师傅,我早就想和你说了,有些话只能咱俩说,你知道杨老三的老婆是怎么死的吗?”玉芳摇摇头。冯心兰语出惊人:“是叫杨老三气死的!你不知道,杨老三过去成天油头粉面,不着家,泡舞厅,连顿饭也不做,他老婆天天上舞厅去找他,听说,他在舞厅就动起手来,打老婆,以后呢,邻居说,杨老三家天天有他老婆的挨打声,人家说他老婆是被杨老三打死的,你没听说吧?” 
       
        肖玉芳摇了摇头。冯心兰道:“这也是我们老人听说的,我再问问你,杨老三和他老婆结婚这么些年为什么没有孩子?”肖玉芳望着冯心兰。冯心兰说:“人家都说杨老三那方面有问题,要是真这样,这问题就严重了,这可是大事啊,我还听说,好几个姑娘和杨老三谈得挺好的,后来就不知道怎么吹了,恐怕就是这方面的原因吧?”肖玉芳望着冯心兰。冯心兰奇怪问:“你怎么不说话呀?”肖玉芳愀然道:“你怎么和我说了半天,都是听说的?”冯心兰说:“不是有句老话吗?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肖玉芳抿着嘴道:“我心里有数!”     
        夜色沉沉,锻轧车间里静静的。杨老三大汗淋漓地走进来,打开自己的工具箱,端详着自己那双翻毛皮鞋。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肖长功的更衣箱,不知在动什么心思。这是钢厂特色的早晨,小火车吐着黑烟,横穿厂区,浓烟弥漫。广播喇叭响了,罗切斯特的快板书响起:“朱仙镇上锤对锤,锻轧车间火星飞。汇报表演再比武,三战两胜第三回。哎,这第三回,肖杨师傅锤对锤,一个是横刀立马的关云长,一个是长枪无敌的赵子龙,一个要把苍龙缚,一个要挑彩云飞,你看那肖师傅……”锻轧车间里人声鼎沸,人头攒动,几乎全厂的人都挤在这里,等着看这精彩的对决。双方徒弟的鼓擂得山响。几辆伏尔加小轿车开进车间,市领导走下小轿车。程厂长包科长谷主任忙把他们请到铺着红桌布的主席台前。穿好了各自的翻毛皮鞋,杨老三和肖长功对视着。罗切斯特乐得打起竹板,他玩起了滑板、抛板,在人群中穿梭着,妙语连珠,说起了快板书:“你看哪,杨师傅,艺高胆大来挑战,锻锤跟前气巍巍,屏住气,咬着牙,朱仙镇上耍大锤!这一锤,砸下去,惊得神仙魂魄飞,这时候,肖长功,微微一笑如腊梅,腊梅迎风斗寒雪,长枪大马谁胜谁!肖长功,锤前站,心中滚过万声雷……”杨老三一个劲儿地怪笑着,而肖长功面色冷峻。两个人分别坐到锻机前。杨老三把一只手揣进了兜里。忽然,他把手表摘了下来,放在锻面上,又朝肖长功做了个请的姿势。肖长功一愣,明白了,也把表放到了锻面上。全场哗然:“哇,他们把手表押上了!”连主席台也出现了骚动,领导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两双翻毛皮鞋分别踏在控制阀上。一只锻锤缓缓地升起来。另一只锻锤也缓缓地升起来。两个人默默地对视着。肖长功冲杨老三做了个请的姿势。一旁的肖玉芳紧张地盯着杨老三,而肖家的人紧张地盯着肖长功。杨老三的脚一松,锻锤呼啸着从天而降,他急忙踩住控制阀,锻锤在半空中就戛然而止。全场一片惊叫,人们疑惑地望着杨老三。肖长功两眼冒火愤怒地盯着杨老三。杨老三对肖长功一抱拳说:“师哥,我输了,这回不生气了吧?”肖长功大怒:“你这是干什么?耍弄我啊!” 
          
        杨老三不紧不慢地说:“我还给你留着面子。”     
        肖长功彻底火了:“老三,你少给我来这套,你今天不比就是孬种!”杨老三幽幽地笑着:“好好好。”     
        把锤慢慢地升到空中,又缓缓地放下。肖长功大吼:“杨老三,你是不是个带把儿的东西!”杨老三笑了笑,说:“师哥,你先来。”     
        肖长功喘着怒气,又努力地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翻毛皮鞋朝控制阀伸去,稳稳地踩住,猛地一松,锤呼啸而下,朝手表砸去。锻锤兜起了一阵风,把主席台桌上的红桌布连茶杯一起掀翻在地。一片欢呼声过后,肖玉芳拿着卡尺,跑到肖长功的锻机前,刚要量,忽然愣住了。看着锻面,肖长功也愣住了——表已经不见了。全场鸦雀无声。肖长功腾地一下站起来。杨老三笑了笑,走下锻机。肖长功拦着:“别走!你还有一锤!” 
          
        杨老三故作大方地说:“师哥,算了吧,你去北京吧,你去见毛主席吧!要是没有手表,这块表你拿去!”     
        肖长功执拗地说:“不,你还有一锤!”     
        杨老三笑了笑,把手表从锻面上拿来,戴在手上。众人疑惑不解。杨老三一挥手道:“把锻面给我涂上重油,再铺上一张纸!”     
        众人按照杨老三的说法做了。杨老三重上锻机,他平静良久,脚一松,锻锤呼啸着朝锻面砸来。杨老三又一收脚,锤停住了。众人仍然不解,面面相觑。杨老三把锤慢慢升起。众人围拢到锻机前,良久无声。——纸上留下了一个锻锤的清晰印记。车间里死一般的寂静,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和锣鼓声。肖长功默默地朝车间门口走去。杨老三看着他的背影,坏笑着,转身要走。肖德龙和肖德虎拽住杨老三:“这就走啊,我爸是偶然失手,这回不算,再来一回!” 
      
        “都给我滚!”肖长功回过身大吼了一声。满车间霎时宁静了。肖玉芳凝视着杨老三,不知在想些什么。下班后,杨老三的班组里还是欢呼连连,众徒弟和肖玉芳正为杨老三庆功敬酒。一个徒弟叫着:“哎呀妈呀,我可是开眼了,看了一出大戏啊!师傅,你是怎么赢肖师傅的?用卡尺量着也不会这么准啊。这手绝活是怎么练的呢?”没喝几杯,杨老三已经飘飘然,开始胡说八道了:“绝不绝活的,就那么回事。要说胜肖长功,我还是胜在心态上。其实,肖师傅和我的技术,难分伯仲,他太紧张了。我不紧张,我输赢都无所谓,他不行,他输不起。” 
          
        肖玉芳恭恭敬敬地端着三碗酒,来到杨老三面前:“师傅,我敬您三杯酒。您是神仙!”说罢,一饮而尽。杨老三略显羞愧说:“对不起,我今天卷了你哥的面子了。” 
          
        说完也是一饮而尽。肖长功一整天都没缓过劲来,下了班呆呆地坐在屋里。冯心兰在柔声地劝着:“他爸,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一次比武说明不了什么,你的手艺还是在那儿明摆着的,大伙心里还是有数的。” 
          
        肖长功摆摆手道:“别说了。把墙上那些奖状都收起来吧,放柜子里去;明天把我的毛料衣服送给杨老三,该去北京的是他,不是我!”说着,又环视屋子,“玉芳呢?”大吼,“玉芳呢!” 
          
        班组里,只剩下了杨老三和肖玉芳,两个人都喝醉了。杨老三摇摇晃晃站起来,他突然愣住了。肖玉芳正在他的更衣箱前,更衣箱没关门,肖玉芳痴痴望着里面悬挂着的拴着红绸的十八把锤子。杨老三大喝一声:“把更衣箱的门给我关上!” 
          
        肖玉芳没听见,伸手抚摸着一个个锤子。杨老三喊:“你听没听见?”肖玉芳没回头,继续抚摸着,问道:“师傅,你直大轴,探伤的时候用的是几号锤?”杨老三喊着:“你给我把门关上!不许摸,听没听见?”肖玉芳回想着上回直大轴的一幕:“是用三号锤吧?”杨老三一愣,走过去砰地把门锁上。大声地吆喝:“走走走,赶紧回家吧!”肖玉芳毫不理会,想了一会儿,又问:“师傅,你在跑轴的时候,用的是八号锤吧?”杨老三又是一愣:“你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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