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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工匠 作者:高满堂-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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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要娶媳妇喽!那时候,咱们家里会多热闹啊,这院子里就是三房媳妇。到那个时候啊,妈就成了老太婆了,没人理了,也没人疼了!你们一个个啊,在自己的花被窝里,搂着自己的媳妇,你媳妇放个屁你都说是香的。” 

          肖德豹说:“妈,别害怕,我长大了养活你,要是我媳妇不听我的话,我就揍她!就像我爸那样,在家里说了算!”     
        冯心兰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妈记着小三儿的话,小三儿一定是个能顶起锅盖的爷们儿。”     
        肖德龙顶着大雪,支好自行车走进向阳商店,他脸上戴着个大口罩。王一刀正在剔半片子猪,动作麻利,剔完了,把刀往空中一扔,刀插在猪肉上颤着,把戴着大口罩的肖德龙吓了一跳。肖德龙小声地说:“称半斤肉。” 
          
        王一刀一刀割了半斤肉,扔秤上,看了一眼,油纸包了,递给肖德龙,收了钱。肖德龙还磨蹭着不走。王一刀抬起头:“怎么还不走?别挡着窗口!”     
        肖德龙摘下口罩,尴尬地笑着:“就不能给点肥的?都是老熟人了。”     
        王一刀问:“你怎么又来了?”肖德龙严肃地说:“小王同志,虽然咱俩有很大的差距,可这些日子我经过认真考虑,决定和你正式交往下去,你有什么意见?”王一刀哈哈大笑,笑得德龙有点发蒙。肖德龙问:“你笑什么?”王一刀实话实说:“我也经过认真考虑,觉得咱俩差距实在太大了,你也就是个空壳子,绣花枕头,好看不中用。” 
          
        肖德龙不乐意地问:“我怎么不中用了?”王一刀轻蔑地说:“你呀,还是个技术工人呢,我打听了,你的技术太差了,听说还经常出事故,不是烫了胳膊就是砸了腿,成天包扎得像个俘虏兵,没劲,我看拉倒吧。” 
          
        肖德龙辩解着:“我们干轧钢的,成天和钢铁打交道,有几个没挂过彩?你成天舞弄刀子,就没失过手,割过手?我就不信。”     
        王一刀伸出肥厚的手:“没有,就是没有,你看,有个疤吗?溜光水滑。”     
        肖德龙看了看说:“你是运气好。”     
        王一刀道:“我不和你多说,我们家也不同意。要不你找我妈说说看,我听我妈的。”     
        肖德龙生气了:“咱俩处对象,找你妈干什么!”     
        王一刀说:“我们家,我妈是佘太君。”     
        肖德龙跟着:“我们家,我爸是杨老令公。”     
        王一刀翻脸了:“说啥呢!滚一边去,我咋看你像个小流球。”     
        肖德龙也气急了:“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卖肉的吗?”王一刀鄙夷地说:“卖肉的怎么了?现在都找卖肉的走后门,要肥肉。你不是冲我来的,是冲着这些肥肉,我顶看不上你们这号的。” 
          
        肖德龙怒道:“你这人,嘴怎么这么臊!”     
        清晨,肖玉芳顶风冒雪,推着自行车,艰难地爬着雪坡。她停下车子,四处张望。蓦地,她看见,杨老三在不远处,推着小车,不停地用铁锹在雪地上撒炉渣。肖玉芳呆呆地看着杨老三,泪水盈满眼眶……肖玉芳猛地推车走过去。杨老三快步朝前走去……转眼到了年三十儿。肖德龙和肖德虎正在往墙上贴春联,挂灯笼。对联是:中华大地龙腾虎跃,钢铁世家喜迎新春。肖德龙夸赞着:“德虎,你这手毛笔字写得正经不错了。” 
      
        肖德虎谦虚地说:“差老了,比起咱们邻居高大爷,九牛一毛。”     
        大街上,鞭炮声此起彼伏。肖长功提着一篮子供品走出来。肖德豹问:“爸,又请师爷来家过年哪?我去吧!”肖长功说:“不用,有你去的时候!”     
        山映斜阳,暮色中,肖长功走到师傅墓前,从自己的筐里取出五碟菜,摆好,又放上筷子酒盅,肖长功在树上挂上灯笼,点燃一挂鞭炮。鞭炮在炸响。肖长功点燃一炷香,在师傅坟前跪下,喊了声:“师傅,回家过年了……”过了一会儿,站起来,慢慢地走了。这时杨老三提着篮子从树后闪了出来,他把供品摆到师傅坟前,跪下。他也念叨着:“师傅,回家过年了……” 
          
        肖家桌上摆满了酒菜。冯心兰前后忙活着。龙虎豹围着桌子坐着。肖德龙摆出老大的架子说:“德虎,德豹,就咱妈一个人忙活,你们就这么坐着等吃?帮妈干活去!” 
          
        肖德豹瓷着眼珠子:“你怎么坐着?”肖德龙说:“我不是成天干活吗?”肖德虎说:“谁不干活?我也天天上班。”     
        肖德龙道:“你那叫干活?”肖德豹说:“我念书也是体力劳动。”     
        冯心兰摆手平息着:“好了,好了,家里活不用你们,干活的好好学手艺,念书的多考一百分,比什么都强。”     
        肖德豹伸手要抓肉丸子,被冯心兰捋了一筷子:“越学越没规矩!等你爸。”     
        肖德豹伸了伸舌头。肖长功正在给父母做祭祀,默立在父母遗像前,良久。冯心兰走过来说:“他爸,好了吧,就等你了。”     
        肖长功坐到桌前,端起酒杯,又轻轻地放下。冯心兰看着肖长功,悄声地对肖德龙说:“快把你小姑叫来,一块儿吃年夜饭。”     
        肖德龙说:“妈,我都请三次了,她就是不说话,我是没招儿了。”     
        肖长功叹口气道:“不来就不来吧,可能身子不大舒服,咱们吃!”     
        话音刚落,肖玉芳挺着大肚子走进来。她先给母亲遗像上了香,磕了头。冯心兰急忙拥撮着她落座:“他小姑,快坐这儿,守着嫂子。”     
        肖玉芳冷冷地说:“不用坐了。”     
        端起一杯酒,“哥,嫂子,我给你们敬酒了,拜年了。”     
        说罢,一饮而下,转身出门。屋里静悄悄的。哥儿三个面面相觑。肖长功的脸色极其难看。过了一会儿,肖长功端起酒杯说:“她走就走吧。来,今天是大年三十儿,不分男女老少,都喝一杯。喝了这杯酒,我祝你们手艺有长进,学习有进步。这一年,我光顾忙厂子了,没顾得上家,新的一年就要开始了,咱们再打锣,另开张,争取有大作为!来,干杯!”大家喝了酒。肖长功问:“德虎啊,现在厂里正在开展红专辩论,这个问题你是怎么看的?”肖德虎说:“哦,我们工会也在辩论,结论是明摆着的,只能走又红又专的道路。” 
          
        肖长功说:“哦。现在的问题是,有的人,不红,也不白,手艺顶呱呱的;有的人,手艺稀松平常,可思想很红。你说,这两种人,哪一种更符合国家建设的需要?”肖德龙道:“那还用说?还要看手艺,手艺能看出个哥哥大弟弟小。红有标准吗?那是给脑袋瓜上颜色吗?刷上红色就是红的了?你能砸开脑瓜子看看?”肖德虎驳道:“你的观点有问题,红也是有客观标准的,那些党团员,要求进步的积极分子,出身好的同志,都可以说是红的。” 
          
        肖德龙说:“那可不一定。”     
        肖长功道:“要我说,红是虚的,专是实的。要是让我用人啊,只要不反动,我先看手艺。就拿咱们锻轧说吧,光喊进步,拿不出产质量,屁用也没有。社会主义是干出来的,不是喊出来的。” 
          
        肖德虎小心地说:“爸,你这个观点正在受批判呢,在厂子里可不能乱说。”     
        肖长功一笑:“我也就是在家说说。哎,德虎,车间要大伙订红专规划,你帮我规划规划。”     
        冯心兰说:“也帮我规划规划。”     
        肖德龙说:“还有我。”     
        肖德豹说:“还有我。”     
        冯心兰瞪了肖德豹一眼:“掉虱子锅里也得有你条腿。”     
        肖德豹嚷着:“现在谁不订红专规划啊,我们钢校也订。”     
        肖德虎道:“行,你们的规划我都包了。”     
        正说着,东厢房里突然传来肖玉芳凄厉的尖叫声。冯心兰慌忙站起:“不好了,怕是他小姑要生了!”说着慌忙跑出去。肖长功刚想站起来,又坐下来,慢慢地喝着酒。肖玉芳疼得在炕上滚着,叫着。冯心兰推门而入,“玉芳,别在家硬挺了,赶紧去医院吧!”肖玉芳咬着牙说:“不,死也不去!” 
       
        冯心兰跑进院子,吆喝道:“德龙,你出来一下!”哥儿三个都跑出来了。肖德龙问:“妈,怎么样了?”冯心兰吩咐道:“你赶快到西街头,把赵大婶请来,别的什么也别说,就说我找她有急事。” 
          
        肖德龙答应一声,飞跑而去。冯心兰又安排着:“德虎,德豹,你们俩烧大锅,燎开水。”     
             
        院子里忙成一团,肖德虎往大锅里倒水,肖德豹拼命地拉着风匣。肖长功还是默默地坐在屋里喝着酒。东厢房里突然传来嘹亮的婴儿啼哭声。肖长功不由得身子一震,站起来,又坐下了,最后还是站了起来。肖玉芳躺在炕上,凝视着刚出生的婴儿,心绪起伏。肖长功在外屋默默地坐下了。冯心兰欣喜地跑出来:“他爸,是个女孩,长得像玉芳。” 
          
        肖长功轻声地说:“大人孩子平平安安就好啊!不过……”肖长功对冯心兰说:“这些天你就在这儿伺候吧,不过,过两天你告诉玉芳,咱们要约法三章:第一,对谁也不要说是他的孩子,要不就送人;第二,她赶紧找个人嫁出去,这样最好;第三,孩子姓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姓杨。” 
          
        说罢,起身走了。冯心兰愁了,又跑进里屋说:“玉芳,孩子也生了,再也捂不住了,不行就送人吧。”     
        肖玉芳执拗地说:“嫂子,我是铁了心了,我谁也不嫁!我就自己养活,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承当,沾不着谁。”     
        冯心兰奇怪地问:“谁也不嫁?你和杨老三……”肖玉芳狠狠地道:“谁也不嫁!”     
        冯心兰急得在地上转着圈:“这可怎么好,大过年的,嚷嚷出去,家里的年还怎么过啊!”肖玉芳转着主意:“嫂子,你不用犯难,过年这几天你把我的门在外面上锁,我不出门,对别人就说,我走亲戚了,过了年我就抱孩子去上班,就说是捡的。” 
          
        冯心兰疑惑地问:“人家能信吗?”肖玉芳满不在乎:“信不信随他们去,我就这么做了。”     
        大年初一。杨老三在包饺子,外边传来鞭炮声。杨宝亮一个骨碌爬起来,在炕上给杨老三磕头拜年:“爸,过年好!”杨老三笑:“好啊,又长了一岁。”     

        从腰里摸出一个红包,“给,这是压岁钱。”     
        杨宝亮咧着嘴笑了:“爸,这些钱我可以花吗?”杨老三道:“可以。你打算怎么花?”杨宝亮说:“我买笔记本和铅笔。”     
        杨老三笑了:“傻小子,那些东西爸给你买。”     
        杨宝亮懂事地说:“不,我给爸省些钱打酒喝。”     
        杨老三受感动了:“好儿子,孝顺,爸没白疼你。听我的,爸是八级大工匠呢,有的是钱,这些钱你留着自己花,买点什么稀罕玩意儿。爸不求你别的,等爸老了,哼哼不动了的时候,你能抽工夫回家扶爸出去晒晒太阳就心满意足了。” 
          
        说着伤感了,眼圈红了。杨宝亮许着愿:“爸,我一辈子不离开这个家,陪你到老。”     
        杨老三问道:“傻孩子,将来你不娶媳妇了?就打你愿意,你媳妇能愿意吗?”杨宝亮撇撇嘴:“不愿意我就和她离婚!”杨老三哈哈大笑:“好小子,是个爷们儿!” 
          
        杨宝亮问:“爸,你为什么不娶媳妇?”杨老三叹口气:“唉,爸的媳妇难娶,你不懂。”     
        杨宝亮人小鬼大:“我知道,爸想娶肖姑姑,肖大大不愿意。”     
        杨老三生气了:“你小子,给你个笑脸,你就没大没小了。”     
        杨宝亮劝:“爸,你别生气,我是看肖姑姑对你好,我不胡说了还不行吗?”杨老三用商量的口气:“宝亮,去给你肖大大拜个年吧,把我也代表了。”     
        杨宝亮问:“你和肖大大是死冤家,一对杠子头,我去拜年给骂出来怎么办?”杨老三道:“胡说,哪有骂拜年的!叫你去你就去一趟,冤家宜解不宜结嘛!”杨宝亮穿上棉袄,无奈地说:“好吧。” 
          
        杨老三叮咛着:“你记住,到了他家,听听有什么动静没有。”     
        “哎!”杨宝亮走出屋子。肖家一家人正在吃初一的饺子,餐桌上气氛有些压抑,肖长功脸色凝重。院外传来杨宝亮的喊声:“肖大大,我爸让我给你拜年来了!” 
          
        肖长功一惊:“德龙,是宝亮来了,快,把他堵在院门口,千万别让他进来!”     
        肖德龙匆匆地跑出屋子,把院门开了一个小缝儿。杨宝亮梆梆敲门:“德龙哥啊,快开门,我爸让我来给肖大大拜年来了。”     
        肖德龙:“我爸知道了,你回去吧!”杨宝亮:“让我进去,我得见见肖大大,亲自给他拜年!”肖德龙有些慌张地说:“不用了。我爸,我爸他还没起来呢,你回去吧!”杨宝亮央求着:“别呀,你让我进去。” 
      
        肖德龙匆匆把门关上了。杨宝亮疑惑不解,在院门口来回徘徊了几步,爬上了院墙,俯身朝屋里望去。什么也看不见,窗上挡着窗帘。杨老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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