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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马戍凉州 作者:白衣卿相-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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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婢婢这么一说,论恐热更感觉到自己刚才胸口中的那一掌痛得连深吸气都如针扎一般,也不知断了几根肋骨,伤到了哪些心肝脾肺肾,不过他自信,收拾尚婢婢这个文弱书生还是绰绰有余,只是——李剑南在之后会放过自己么?李剑南对尚婢婢深施一礼,道:“谢谢叔叔不让小侄为难……”尚婢婢看着他,露出一个宽和的微笑,道:“婢婢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对自己的部下和统辖的百姓,无论是汉人还是吐蕃人回鹘人,都一视同仁……也没什么野心……不过一个人势力大了,就不是能全凭自己喜好行事了,我的势力再发展下去,难免会和大唐起冲突,所以,你今天不放过我,我毫无怨言!只是我有两个心愿,想你答应我,可以么?”李剑南抬头,直视尚婢婢,用坚定的声音道:“只要不违背良心道义,小侄巴不得能为叔叔多做几件事!”尚婢婢欣慰地点点头,道:“其实当年第一眼见你,我就看出你这孩子是个宅心仁厚,胸怀大志的人,那时就很喜欢你了。后来你和我们两位吐蕃赞普的死都牵扯上了关系,我就由洪辩猜想到了你和大唐有一定的联系。直到有一天,我父亲老骆驼跟我说我女儿梅朵一直喜欢你,我才知道她从小就喜欢的贝吉多杰就是大唐进士李剑南……”李剑南听着,黯然低头。尚婢婢接着道:“本来凭你的本事,你无论是真正投靠我,还是投靠论恐热,都是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但这么多年,你只选择你自己的大唐,哪怕,这个大唐还在一直通缉你……我希望,你能答应我照顾我女儿梅朵一辈子。还有我的儿子延心,虽然狂妄自大,喜欢争强斗狠,但他心地不坏,我不希望他和你继续斗下去,现在我鄯州一系的势力已经分崩离析,我要你带着我的书信和我的玉佩,让延心降了大唐吧,本来他镇守的河州、渭州原就是大唐的领土。他还是应该肯听我这父亲的遗嘱的……吐蕃在我们两个老家伙死后,已经可以说是名存实亡了……”说着尚婢婢又大声咳了起来,李剑南扶住尚婢婢,心乱如麻,一咬牙,道:“您托付的两件事情,小侄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办到!”尚婢婢开心地点了点头,道:“我相信你是一诺千金!”说罢扯了自己的一截袖袍,咬破食指,写了几行血书叠起,摘了腰上的玉佩,一起递给李剑南,李剑南郑重地双手接过,小心地放进自己的怀中。李剑南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老骆驼爷爷神功盖世,延心将军和梅朵也都是身手了得,为何叔叔您却不习武艺?”尚婢婢悠然一笑,道:“因为我自小研习佛经成痴,又怎会学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我始终希望天下太平,实现人间净土,可惜我这一己之力,终究是绵薄无助……那天在鄯州城下,我眼睁睁看着论恐热残杀那一家老小,我当时就下定决心,就是拼着和他下一次地狱,也不能让这魔王继续活着危害人间!我无法超脱到想独自成佛而忘记这些苦难的人……可能我的定力还不够吧……” 
    论恐热怒道:“你们两个,一样的伪善!你们就记着那天我杀的那一家人了,你们两个怎么就没想想,你们杀过多少人!为什么不见你们忏悔自责!”尚婢婢叹息一声,道:“不错,间接死在我手中的生灵是很多,所以我今天不逃避,我还!”李剑南道:“我从不为杀人而杀人,问心无愧!”尚婢婢向前跨了一步,面对论恐热,道:“该是我们两个了结的时候了!”论恐热也跨前一步,尚婢婢偏头对李剑南,欲言又止,李剑南忙道:“叔叔有话,但吩咐无妨!”尚婢婢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攻打凉州,因为你要和崔度争大唐公主……我不能劝烛卢巩力归降大唐,但此人对我忠心耿耿,我希望,如果有可能,你帮我保他一条性命……”李剑南坚定地一点头,道:“小侄一定尽力而为!”尚婢婢又道:“我死之事,不要告诉梅朵,也不要告诉延心,我绝不想他们两个人恨你!”李剑南又点点头。 
    尚婢婢脸上露出轻松的神色,突然的一拳,就击在了论恐热的下巴上,论恐热一来未料到他会这么快出拳,二来在想闪避时胸口钻心地痛,根本就不敢动,这一拳挨得结结实实,他“哇”地大叫一声,双手掐住尚婢婢的咽喉,不断前后摇晃,尚婢婢艰难地抓住他的两臂,头向前顶,论恐热倒退了两步,再有一步,就是深不见底的断崖,论恐热站住,一边狞笑着,一边把双手越收越紧,眼见尚婢婢已双眼翻白,李剑南神色木然地坐在草地上,眼睛却未看向二人打斗处。就在论恐热觉得尚婢婢应该已经没气了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胸口处更钻心地一痛,他低下头,看见了半截带血的箭的末端,那是原来在尚婢婢右肋下的半截断箭。就在他因为胸口双重的疼痛而双手微微一松之时,他看见尚婢婢对他诡异地一笑,然后尚婢婢整个人冲进了他的怀里。 
    两个一生的死敌,拥抱着坠落进深不见底的断崖……  
16吐谷浑 
    张议潮听到帐篷外有一百多个人一起走过来的声音。他早已习惯了龙虎军这帮人喜欢成群结队呼啸而过的特点,为此,他的帅帐都特意搞得大了很多,就是同时一百五十个人议事,也不嫌拥挤。但今天,这帮家伙兴高采烈的程度似乎比前段时间半个月内攻克肃州时还高,这让张议潮起了好奇心,就想掀开帐篷出去看看,他刚一起身,帐帘已被挑开,林虎、温龙飞喜气洋洋的头先伸了进来,然后是一众龙虎军的高声说笑的队员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两个人进门,其中一个,是自己的侄儿张淮深,而另一个含笑看着自己的——竟然是——张议潮一把将身前的帅案推翻,也不管战报、文房四宝、令牌撒了一地,两步冲上前去,紧紧抱住那人,眼泪已不觉流下,那人也是眼眶湿润,拍了拍张议潮的后心,道:“大哥,别来无恙!”张议潮抬身,道:“剑南老弟,我是日夜盼望着能见到你啊!!”旁边的林虎不干了,嚷嚷道:“我们就不信有谁能比我们龙虎军的兄弟更想见自己老大的!”温龙飞道:“我们听说老大在原州一带十分威风,把那个什么什么‘吐蕃第一名将’和他妹妹打得抱头鼠窜,后来又听说老大不慎被烛卢巩力那小子围在会州,我们哥儿几个摩拳擦掌就要去解围,结果——张大帅不让……” 
    李剑南呵呵笑道:“不让就对了,你们这百十号人要是去了那里,还不把那里搅翻天,说不定我的计划都被你们打乱了呢!”张议潮道:“我当时也很急,但这边的战事脱离不开,我又不放心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一起过去,现在他们可都个个是义军的顶梁柱,缺了哪个都不行呢!”说得众人哄然大笑。李剑南也跟着笑起来。张淮深道:“再后来就听说李叔叔和崔度将军巧解连环扣,逼得烛卢巩力和尚延心都退兵了。你们在那边一打,让我们在这边打起来就轻松多了!”张议潮关切地问:“老弟你是从哪里赶来?可知现在论恐热和尚婢婢的情况?他们这次火并可是空前惨烈啊!”李剑南脸上的笑容瞬间隐去,低声道:“大哥以后再也不用担心这二人了,他们已经同归于尽,他们的军队也已土崩瓦解了……”众人发出一片惊呼之声,任谁也没想到,这吐蕃几十年来各自雄霸一方的两大势力,就这样忽然间便一起消失了!张议潮试探着问:“这事又是兄弟你做的?我就知道!兄弟你当初就定下了这样的宏图,而今终于还是实现了!了不起!”李剑南疲惫而忧伤地摇摇头,道:“这事还是不要再提了。我现在只想和各位兄弟喝酒,咱们一醉方休!!” 
    没有多久,李剑南就烂醉如泥,然后吐得一塌糊涂。可能这许久以来积压的很多东西,都跟着翻滚了上来,但是,又都不是能这样就吐个干净的。众人七手八脚服侍李剑南睡下,李剑南就这样半醉半梦半醒之间,走马灯般想着前尘往事,不知不觉,就已泪湿鬓发。 
    夜已深,张议潮仍在帅帐中挑灯观书,看的,仍是当年杜牧注解并赠送的《孙子兵法》上卷。帐内的牛油蜡烛忽然一灭一明,帅案前,已经多了一个人。张议潮起身,喜道:“老弟,你的酒醒了?”李剑南呆呆看着他手中的《孙子兵法》,道:“你还在经常看杜叔叔送你的这本《孙子兵法》?”张议潮点头,道:“不管是当初杜大人所言的沙州起义大略方针,还是他送我的这上半卷《孙子兵法》,都使我受益匪浅!”李剑南用仍有些发红的眼睛盯着张议潮,问:“现在义军在河湟一带发展得如何?”张议潮眉宇间露出快慰之色,道:“可以说是一日千里,攻城略地无往不胜,也击退了回鹘和吐谷浑的几次侵扰。只要再打下凉州,整个河湟就都归我们义军所有了!”李剑南嘴角微微上翘,问:“‘义军’?是张大哥的‘义军’,还是大唐的‘义军’啊?”张议潮一愣,反问:“兄弟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李剑南哼了一声,道:“大哥心里清楚。小弟这些年出生入死,为的是大唐的‘义军’,而不是大哥的‘义军’!”张议潮面色一沉,瞬间又缓和了下来,绕过帅案,将手搭在李剑南的肩头,亲切地道:“这些年你帮了大哥多少忙,大哥心里清楚,大哥也知道,这期间,你受了多少不足为外人道的心酸和委屈,但你也知道,我张议潮从没起兵时,就已经是心归大唐了,怎么兄弟你在这时候居然怀疑起哥哥我了?”李剑南从鼻子重重地出了一口气,道:“大哥可曾上表归顺大唐?”张议潮道:“夺取沙州后,曾派出十队信使,到长安报喜。”李剑南问:“结果呢?”张议潮沉吟道:“两年了……杳无音讯,我担心——” 
    李剑南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又问:“现在我们已打下肃州,现在派人到长安上表,应该容易得多了?”张议潮低头,不语。李剑南冷笑一声,伸手入怀,拿出一卷书,问道:“大哥可知这是什么?”张议潮“咦”了一声,看看他手中的那本,又看看自己桌上的那本,道:“莫非是——”李剑南道:“不错,杜叔叔亲手注的《孙子兵法》下卷!你可知,当时杜叔叔为何不一起给了你?”张议潮不语。李剑南道:“杜叔叔猜得不错,你现在势力壮大了,想的就不止区区河湟这一块地方了吧?是不是还想占了吐蕃,之后进犯大唐!”张议潮怒不可遏,手指李剑南道:“这、这是你一个做兄弟的对大哥说话的语气么?谁都可以怀疑我张议潮对大唐的赤胆忠心,但唯独你不能!!”李剑南后退了一步,手按腰间穿云剑,道:“我现在不是怀疑。你的义军迟迟不打大唐的旗帜,你又百般拖延,不上表归顺,不是另有图谋,又是什么?”说着,李剑南抬手,龙吟声中,一把如秋水般光彩流动令人不敢逼视的长剑已跃入李剑南掌中,剑指张议潮。张议潮一动不动看着李剑南的剑,惨然一笑,道:“没想到有一天,我们这么好的兄弟也要刀兵相见……”李剑南黯然道:“我答应过杜叔叔,你如果不想归顺大唐,只是想自立为王,就随你去,但你如果觊觎大唐江山,我就不能坐视不理!纵然,你我是这么多年的生死兄弟!” 
    张议潮很欣慰地一笑,道:“谢谢你剑南,谢谢你一直当我是兄弟。你既然这么了解大哥,你觉得我会甘心做一个偏居一隅占山为王的草寇么?”李剑南眼光渐渐犀利,盯着张议潮,道:“不是!正因为大哥不是,我才更放心不下。现在的吐蕃,以大哥的实力为最,而能威胁大唐的,也只有大哥了。当初论恐热势力最大时,我帮尚婢婢对付论恐热;后来我觉得尚婢婢势力更强了,我就帮论恐热对付尚婢婢;如今,这两人的势力都已消散,唯一能对大唐构成威胁的就只剩下大哥!如果你我兄弟今日之战,能免大唐、吐蕃生灵涂炭之苦,那也是值得的!”张议潮苦笑一声,道:“兄弟你怎么就认定我要反自己的大唐呢……”李剑南却不再答话,右脚直线向左趟踏入巽卦,左脚弧线向右趟,踏入坎卦,剑成巽五式,如风刺向张议潮胸口,左掌小指一屈三指一横结乾卦,蓄势待发。张议潮抽剑,还未动,李剑南已猜出他要用的是斜刺自己大腿的“有剑入无间”剑法的那招“有如神助”,这招曾见老骆驼用过。李剑南手中剑忽然向下一斩,张议潮那拔了半截的剑竟被他的穿云剑一剑斩断,两人都是一呆,李剑南左手的乾卦已发出,直奔张议潮胸膛,张议潮虽向后极力闪避,仍是被他掌风扫到,顿时喷出一口鲜血,而李剑南的穿云剑已变兑二式,刺向张议潮咽喉——一声脆响,穿云剑被荡开,“有”剑,挡在李剑南和张议潮之间的,是张淮深,张淮深向李剑南一伸手,道:“李叔叔且慢!我父亲有话对你说!” 
    帐帘一挑,张议潭进来。李剑南还剑入鞘。张议潭道:“本来我也是要进来的,只是刚才听到你们兄弟在争论,原不想打扰……可没想到你们就动手了……”张议潭将头转向张议潮,道:“为什么这时侯了,你还不把我们的计划告诉剑南老弟呢?”张议潮抛下手中断剑,擦了擦口角的血,低头道:“我宁可打下凉州后,亲自进京面圣。”张议潭摇头,对李剑南道:“剑南老弟,你和我们张家、和沙州义军,大家就如同一家人一样,不分彼此。但有些事情,你可以不考虑,我和你大哥张议潮却必须考虑,而且有很多事情,又不能主动和你说,说了,反而怕你误会……今天逼到这个份上,有什么话也只能摊开来明说了……” 
    张淮深亲自去泡了奶茶,四人落座,李剑南默默地听张议潭诉说。 
    张议潭道:“我们张家,世代都蒙大唐皇恩,从来都做忠臣良将,传到我们兄弟这一代,自然也不例外。我们之所以在这么险、这么难的情况下要起兵,那也绝非是为了这个家族的一己私利。更何况,这支义军组成的成份十分复杂,包括另外的敦煌一带的名门望族,如索氏、李氏、还有一些吐蕃人和其它部族的人,他们的身家性命和前途命运,我和议潮都不得不详加筹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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