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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断关河 作者: 凌力-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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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声音很轻,但字字都吐得很清楚,语气似冷冷的,又像是怯怯的。
        雨香连忙告诉他,上午的《惊梦》,主人家赞不绝口,下午定要看一折《闹简》,由他俩各扮莺莺和红娘。因各人师傅不同,怕上台出错,所以赶了来说说词曲和身段。
        韵兰点点头,眼睛仍然望着悠然自得地在水面游动的天鹅,问道:“谁点的这一折?上午胡大爷像是没来看戏。”
        雨香答道:“是。听说家主爷这些日子忙得焦头烂额,下午怕也来不了。”
        韵兰轻轻嘘了口气,柔和地说:“咱们对戏吧。”
        词曲才对了一多半,便听得脚步声说话声,有几个人进到烟波亭里来了。雨香正要回头看,无意间发现韵兰的脸骤然涨得通红,红到发际,红到耳根,嘴角和垂下的睫毛都在微微发抖。他吓着了,惊呼一声:
        “韵兰!你怎么啦?”
        烟波亭里,一个沙哑的男人声音也跟着喊起来:
        “韵兰?天寿?是你吗,柳摇金?快上来啊!”
        韵兰和雨香站起身,回过脸,就看见了亭里三位男子,一字排开,都朝他俩望着。正中那位,高高的身材,没戴帽子,只随随便便在月白色长衫外披了一件锦缎紫红敞衣的,就是这花园的主人胡昭华;左右两侧,一胖一瘦,长袍马褂瓜皮帽衣冠楚楚的,是封四爷和王师爷。韵兰雨香相随着,赶紧踏着石阶往上走,只听得王师爷的沙哑嗓子在边笑边赞:
        “好啊好啊,不减当年,真如芙蓉出水,弱柳扶风……”
        “胡大爷,王师爷,封四叔。”韵兰同着雨香一起朝这三人请安。他一直低着头,却能感到家主爷的犀利目光。从今天走进胡家宅院起,他就一直害怕面对这目光,但上午在台上唱戏时觉出台下没有它,却又若有所失。方才陡然听到胡大爷的声音,他一时心跳如鼓,自己也没料到竟红了脸,借着上石阶,他努力平定情绪,还免不了心头发慌,请罢安便垂眼站着,默默无语。
        沙哑嗓子的王映村,自那年随胡公子回广州后,就一直充任胡家的师爷,胡公子继承家业,他更成为家主爷的心腹。多好的吃食多肥的油水似乎也养不胖他,他依然精瘦干巴,只是肤色更黑,脸上又多了几道皱纹,也就更显猴相了。此时他捻着颏下稀疏的胡须,眯眼笑道:
        “两年不见,小天寿出落得越发超逸不群了!”
        封四早不是当年的戏团头了,如今下巴也双了,肚子也腆出来了,活像那成天笑眯眯的弥勒佛;可一旦双眼睁大,尖锐的目光如电射出时,当年那个精明的戏团头就又脱颖而出,更带着几分名班班主的威严气概--他执掌广州有名的芳华班已好几年了,韵兰现正在他那里搭班唱戏。他今天应邀带了笛师陪韵兰来胡家花园唱堂会。面对花园的主人--十三行洋商之首,他当然要十分客气,十分讨好,话也专拣主人爱听的说:
        “胡爷,不是我爱奉承,你老人家实在是慧眼识人,天寿真是天生的梨园材料。多少唱旦角的孩子一到十五六岁,不是长胡子就是长个子,再不然长出个大喉结子,遮遮掩掩费好些手脚。可你看他,都十七岁了,还是那么小巧玲珑,袅袅娜娜,脸蛋儿白净净嫩生生,真个是吹弹得破哟!……雨香这孩子也顶刮刮,上午演小春香活灵活现,才十三岁,也难为他了。”
        这时,天寿抬眼去看雨香,目光却一下子被这宅院和花园的主人强行截住,一直冷冷地背手而立的胡昭华,乌黑的眉毛轻轻一扬,似笑非笑,说道:
        “韵兰,别来无恙啊?”
        王师爷嘴角一弯,想笑,立刻忍住,却忍不住向天寿投去探究的目光;封四眉尖一耸,惊异地看看主人又赶快收敛;雨香的好奇全在天寿身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只见天寿躬身款款拜谢,轻声答道:
        “不敢。”
        主人终于微笑开来,象牙色的面颊上,两道长长的酒窝闪烁着,目光缓缓扫过四周,重又回到天寿身上,吟说道:
        “重游旧地,再晤故人,韵兰宁无感乎?”
        天寿很勉强地笑了笑,举目远望,眼里一片孤寂和迷茫,随即低下头轻声地、淡淡地说:
        “不敢。”
        烟波亭里,顿时一片寂静清冷。
        “哎呀,大爷你可回来啦!……”冷香不知从什么地方跑过来,冲进亭子就又是说又是笑的,“哎呀呀,真跑死我了,气都透不过来啦!……”他靠着亭柱娇滴滴地喘气,拿着粉红色的小手绢沾汗。就这工夫,浣香也跟脚来到,向主人客人们请安。
        生怕冷场似的,冷香赶紧走上去依在主人身边,娇媚地歪着头,笑道:“还是大爷你的主意好,今儿外请的名伶可真给咱们家这台戏增色啦!老太太跟太太看得这个高兴哟,咱们家多少日子没这么开心了!……”一口一个“咱们”,全然是“自家人”的亲昵口吻,显然是说给这里“外请”的天寿听的。天寿默默不语,别人也不好答碴儿,听他又接着说起几位外请名伶的绝招儿,连说带比画,有声有色。
        冷香认为自己最美处,在嘴角边一左一右两个小小的饭窝,早就声称与大爷脸上的长酒窝正好相配。为了展示这对饭窝,但凡说话,他就要抿嘴角嘬唇尖,还得顾及口形的秀气,于是冷香那嘴唇就很做作。平日还罢了,只要胡大爷或是需要讨好的什么人在场,他那嘴唇的动作和整个脸上的表情就叫人不敢看。也许有人专爱他这与众不同,天寿却赶紧扭开脸,宁可去看清澈平静的湖水。
        “天寿的技艺可见长了,可惜大爷你上午不在家没看着!”冷香终于把话锋指向了他的主要对手,眼睛也笑眯眯地看定了天寿,目光中却带着挑衅的尖刺,“可比两年前强多啦!……韵兰,我还以为你真的再也不登我们家门儿了呢!……”
        天寿只淡淡地瞥了冷香一眼,便转脸,低头,依旧不做声,可是红晕像潮水一样渐渐涌上来,很快他就面红耳赤,连脖颈都通红通红,眼睛里也蒙上一层亮晶晶的泪花,看什么都是一片模糊……
        旁观的王映村十分纳罕:该脸红的洋洋得意,毫不脸红;不该脸红的竟脸红如许,倒像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不由得回头看看胡大爷。而这位胡大爷竟像是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只维持着他那似笑非笑的样子,痴痴地望着天寿,不知在想什么。精明非凡的王师爷置身这种局面,也觉得难以措词了。
        天寿忽然走到封四爷面前,低声地说:“四爷,咱们家去!”说罢掉头要走。
        封四爷很快地闪目看了看胡昭华,立刻笑道:“什么话!哪有这样的规矩!”雨香和浣香也上前劝阻,说别走别走,下午还有戏呢。天寿不顾,径自走向亭阶。封四爷睁开了平日半闭的眼睛,声音里也带出了几分班主的威严:
        “天寿!又要使性子啦?”
        天寿在亭阶半腰停步,仍然执拗地低着头不做声。
        胡昭华大步赶上,站在亭阶下一级,仍比天寿高着半头。他低眉凝目地望着天寿的面庞,柔和又亲切地说:“韵兰,咱们可是多少年的交情了,你这忘年交的小友,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吗?……”
        这低低的声音像是带着琴弦的震荡,天寿忍不住身上蹿过一个冷战,他咬牙顶住,顽强地不作回答。
        胡昭华回头看了冷香一眼。冷香脸上闪过一刹那的难堪和惊惧,他立刻跑上去搂住了天寿的脖子,笑嘻嘻地说:“哎呀呀,你怎么还是这样不识耍!……跟你逗着玩儿就当真了?……”
        天寿仿佛又哆嗦了一下,想要从冷香的搂抱中脱身却没有成功。
        王师爷这时候才赶紧用他的沙哑嗓子大敲边鼓:“是啊是啊,一句笑话,什么要紧!都两年了,过去的事还记着它干吗!……”见胡昭华和冷香一起回头瞧他,他一缩脖子,嘿嘿笑着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后来,胡大爷和封四爷陪着天寿在前面走,冷香浣香随后跟着,同往怡情榭,雨香和王师爷落在了最后。王映村平日跟家班的小戏子们玩笑惯了的,尤其喜欢跟这个小小旦逗闷子,今天见这孩子忽闪着长睫毛只不做声,一张可爱的桃子脸竟一派深思默想的神色,觉得很奇怪:
        “小不点儿,怎么啦?舌头叫猫儿叼走了?”
        雨香哧哧一笑,说:“今儿这么古古怪怪,真没见过!”
        “古怪?哪儿古怪了?我怎么不觉得?”王映村的瘦脸上全是不怀好意的笑。
        “骗人!……刚那一会儿,你们都跟吃了胡椒面儿一样,全都辣得说不出话,是不是?这还不古怪?……还有,大爷那样子也够怪的。”
        “不怪呀,我怎么看不出来呢?”王映村故意反问,全然是在怂恿。
        “还不怪?他一直不错眼珠地盯着韵兰看!……一点儿也不像他平日看冷香浣香他们的那个劲儿!倒像……倒像……”
        “像什么?”王映村追问一句。
        “像……像在看一张好画儿、一朵好花儿,要不,就像是喝好酒品好茶那种样子!……我也说不清!”
        王映村脚下一停,差点儿绊倒,惊异地瞪着雨香,吸了口凉气,咝咝地说:“小东西,眼睛怎么长的,这么毒!……你说得够清楚的了!……我可是一直也没弄清……”
        王师爷的失态仿佛鼓励了雨香,他突然十分好奇地问道:“你们老说两年前两年前的,两年前出过什么大事吗?”
        王映村又是一惊,停了片刻才说:“你这小不点儿!心有九窍不成?”说着伸手捏着孩子五月鲜桃一样红红白白的小脸蛋轻轻抖了抖,“别问啦!知道的事儿多老得快,也没好处!……”见这孩子还不肯罢休,干脆牵起他的小手,说,“快走吧,咱们落远了!……你还小,就是告诉你你也不明白!”他一面说一面走,一面还不住地摇头。
        事情是发生在两年前,可它的由来却很是长久--
        当年,经柳知秋一手调理出来的胡家班,在胡昭华的婚庆中一炮打响,于是有口皆碑,很快就出了名,十三行各家但凡有喜庆,莫不以请到胡家班为荣。
        广州城风俗,每年秋间设坛建醮以祈福消灾,届时全城各处高搭彩棚遍张灯火,和尚道士诵经,梨园弟子演戏,彻夜喧阗,士民若狂。柳知秋领着弟子们参与了这样的一次义演之后,更是声名大噪,“满城争说胡家班”,一时间,“三天”、“二香”--天福、天禄、天寿和冷香、浣香,都成了人们常常挂在嘴边的名人。柳知秋更成了各大戏班、各处头等青楼争相邀请的名师,俨然羊城一绝。
        两年过去,柳知秋坐定了岭南曲界宗师的地位,身价百倍,一派蒸蒸日上。
        眼看柳知秋与胡家的三年合同期满,梨园界、商界乃至市井巷陌都在议论传说,柳知秋将以“三天”为台柱,另组“玉笋班”到城里演唱。也有的人断言,胡家决不会放走柳知秋,定会再续三年合同。
        两种传说都不是捕风捉影,但都没有成为事实。
        为了把“三天”留在胡家班,胡昭华极力想要挽留柳知秋,但最后是胡家老爷子拿定主意,要柳知秋师徒走人,--因为柳知秋已染上烟瘾,鸦片抽得越来越凶,到与胡家合同期满的时候,已欠下胡家一万多两银子的烟债了。这样,离开胡家的柳知秋,哪里还有精力和财力来圆他早年独力团组“玉笋班”的梦?他们全家只能寄住到老郎庙,也就是梨园中人叫做“大下处”的梨园总局,靠天福天禄天寿三兄弟搭班唱戏拿戏份儿过活。
        “三天”在广州名头响,人缘好,戏份儿都不薄,让全家过个舒心日子原本是轻而易举的事。无奈柳知秋一开始吸食的就是当时质地最高、价格也最高的公班土,中等或低等的如金花土之类,他根本不能过瘾。他既不像胡昭华有富可敌国的家私供其任意挥霍,也不具备王映村之流的精明来调节自己的嗜好,很快就走上所有鸦片鬼走过的同一条道儿。三年以后,他已不成人样儿,没有人还认得他是梨园名师柳知秋,若不是天寿一次次苦苦哀求,老郎庙早就把他撵出去了。
        正是俗话说的:一人抽大烟,全家上刀山。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卖光了,柳知秋从连偷带抢变卖妻女的首饰衣物,进而偷卖起天寿兄弟的行头来了。
        行头可是养家口的家伙什,少了它上不了台唱不成戏,难道全家去喝西北风?所以,每回都得想法借钱赎回来。借贷的对象自然就是胡家公子胡昭华了。
        “三天”虽然随师傅离开了胡家班,胡昭华依然看重他们兄弟,凡是家中有堂会总是高价相请;而每次朝他借贷赎行头,也不必还钱,只须回胡家班说几出戏【说戏:戏曲术语。旧时戏曲艺人教戏学戏,大多口传心授,并无曲谱、身段谱可供依据。通常都由教师口述剧情,带领念唱并做示范动作,因而称为说戏。】,酒宴前唱几曲应应景,也就了账了。对天寿更是格外厚待,有求必应,称之为忘年交的小友,就像他不曾离开胡家班一样。天寿也就比师兄们更经常地出入胡家,庆幸自家落难中还有这样一门“富朋友”。
        那天,天寿不知是第八回还是第十回了,愁眉苦脸、满头大汗地来到胡家门口,连应门的家童都说:“三爷又要赎当了?”并告诉天寿,公子爷没出门,正在书房。
        书房院子的大门却是闩着的,明明听得里面有人声,敲了两下没人应。天寿急得浑身冒火,胸背的衣裳都被汗水湿透了,他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见到胡公子,一定要筹到这笔救命钱,胡家是惟一的救星了。
        天寿记得这院子还有个小门,直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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