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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世界 (卷一)-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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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先要报告他。你就对田海民说,孙玉亭深更半夜强奸良家妇女,被你和金强捉住了,让他
来处理!”

    金富立即遵照二爸的指示,跑到田家圪崂那边叫田海民去了。

    金俊武对他哥说:“咱两个得赶快各回各的家去,假装这事是金富和金强捉住的,咱们
不知道。等田海民来了,处理事情的中间,咱两个才能露面。这样,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就
不会把一家人都扯进去!”

    在这种时候,金俊文知道自己脑子不够用,无条件地服从精明的弟弟。

    金俊武又示意金强出来,给他如此这般安咐了一番,老弟兄俩就赶紧各回了各家,金强
重新返回到三妈的门下,看守着现场。

    与此同时,金富已经气喘嘘地淌过东拉河,赶到田家圪崂,即刻进了田海民家的院子。

    这小子来到海民的门前,一边用拳头捣门板,一边嘴里反复大声嚷着他二爸教他的那些
话。

    海民一家人被惊醒了。旁边姓刘的一家人也被惊醒了。

    这院子的两家大人都先后跑了出来;他们的孩子们在窑里没命地哭着。什么地方“扑棱
棱”地惊起了一群飞鸟;接着,传来了一阵狗的惊恐的吠声。

    金富站住黑暗的院子里,气喘嘘嘘地给民兵队长报了案。没等田海民说话,他媳妇银花
就对丈夫说:“这么大的事不找田福堂和金俊山,你能处理了?”

    其实田海民一听这事,就知道自己的脑子处理不了。他对金富说:“你去叫田福堂,我
处理不了这事!”

    这下金富可不知道该怎办了。但他记起二爸让他找的是田海民,没说让他去找田福堂,
因此他不敢贸然自作主怅。他对田海民说:“反正你是民兵队长!我给你说了,你不管,遭
下人命要你负责!”

    金富说完就转身走了。

    金富走了以后,田海民两口子和邻居刘玉升两口子在院子里议论了老半天。三个人都给
田海民出主意说,这是大事,人命事,海民应该马上给田福堂报告,自己千万不敢一个人去
金家湾处理。

    田海民立刻动身去找田福堂。

    当海民把田福堂叫到院子里,向他说明事态以后,田福堂问他:“玉亭和王彩娥两个人
承认了没?”

    田海民说:“这我不知道。”

    田福堂披着件衫子,在自家的院子里沉吟了半天。他突然微笑着对田海民说:“你回去
睡你的觉去!谁也别管!看他金俊武弟兄们怎处理!玉亭要是承认了,那他屙下的由他自己
拾掇去!如果玉亭和王彩娥一口咬定不承认,那他金俊武就有好戏看了!不要管!你睡你的
觉去!”

    田海民一看书记是这个态度,就一溜烟回去了——他巴不得不管这事哩!反正我给你田
福堂报告了,将来出了事,你去承担责任吧!

    田海民走了以后,田福堂仍然站在院子里没回家去。

    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还能睡得着觉呢?他意识到情况非常严重。但想来想去,他现在
决不准备插手!他要等到天明以后,看事态如何发展,再决定他应该怎么办。他在院子里转
圈圈走着,脑子象一团乱麻。

    在金家湾这面,金俊文和金俊武也在自各的院子里转圈圈走着,焦急地等待田海民的到
来。他们并不知道,海民已经脱光了衣服,搂着银花蒙头大睡了。

    这时候,一条黑影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了双水村……


第五十章

    天明以后,事态仍然保持着夜间的状态。但整个双水村被惊动了。在农村,没有什么事
能比得上这种事所具有的刺激性。人们都不由自主地面带着微笑,然后纷纷向哭咽河金俊武
弟兄们住的地方跑去;不多时分,金俊武家的大门外和窑顶上面就挤满了黑鸦鸦的村民。孩
子们也都不去学校,跑到这里来看红火热闹。只是不见孙家的人——他们已经无脸在村中露
面了。田福堂、金俊山和田海民这些队干部也不见踪影,大概生怕把自己直接扯进这种麻糊
事件中去。

    现在最羞的也许是金俊武了!田海民和田福堂不出面处理这事,精明的俊武就意识到,
现在被动的不是王彩娥和孙玉亭,而是他们自己了。事到如今,继续扣人不行,马上放人也
不行;更为糟糕的是,全村人都涌到了这里,眼看就要酿成一个大事件。

    能人金俊武感到自己已经没有能力再控制这个局面了。他在自己的窑洞里,眉头子挽结
着一颗疙瘩,来回在脚地上走着,心里在抱怨他哥和两个侄子愚蠢透顶。他感到事态越来越
险恶,但又不知道险恶倒究在哪里。他已经失去了任何判断,只能被动地任事态继续发展。

    此刻,被关在窑里的王彩蛾和孙玉亭,反而倒不那么恐慌。刚开始的时候,孙玉亭吓得
浑身象筛糠一样,但王彩娥立即制止了他的慌乱。彩娥骨子里有她母亲的那种吃钢咬铁劲。
她吼着让玉亭不要害怕,先把衣服穿好再说。孙玉亭这才象死人缓过了一口气,赶忙手脚慌
乱地穿衣服,结果把裤子前后都穿反了,又被彩娥骂着调了过来。

    王彩娥把灯点着,不慌不忙穿好了自己的衣服,又把被子拾掇得齐齐正正;然后便一屁
股坐在窗前,开始破口臭骂金俊武一家人。孙玉亭哆嗦着坐在脚地的板凳上,浑身汗水淋
漓,嘴里只会嘟嚷说:“总有个组织哩……”

    天明以后,两个人听见外面人声沸腾,知道全村人都知道了这件事,赶到这里看热闹来
了。孙玉亭马上又吓得面色灰白,头垂到裤裆里,浑身再一次筛起了糠。王彩娥吼着对他
说:“你这个没骨头的家伙!怕什么?屁的事也没!看他金家这群王八羔子怎放人!你光明
正大来串门子,谁家的龟儿子看见你和我睡觉了?”

    孙玉亭这才又些许定下了心。他感激地望着这位相好。他根本想不到,女人平时象水一
样绵软,紧要关头就象生铁一样坚硬。在一生之中,孙玉亭除过和贺凤英,还没和旁的女人
相好过。他一心一意闹革命,从来不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自从俊斌死后,他给彩娥安排了
照枣这个全村人眼红的好营生,彩娥就渐渐把他的魂勾住了。起先他还没意识到彩娥勾扯
他;直到去年打枣那天她偷偷在他手上捏了一把以后,他才全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当然
一下子就招架不住了,很快着了魔似的,不顾一切到这个窑洞来寻找温暖和抚爱,终于落到
了今天这个地步……此刻,玉亭唯一的希望寄托在田福堂身上。他相信福堂哥一定会想办法
解救他的——他忠心耿耿追随书记闹革命二十来年了……在田家圪崂这面,田福堂象往常一
样,一大清早先泡了一壶浓茶,有滋有味地喝着,他们让一队副队长田福高到金家湾那面看
情况去了。

    不一会,五大三粗的福高就回来了。

    田福堂问他:“情况怎样?”

    “人还关着。”田福高说。

    “玉亭和彩娥在窑里有什么动静没有?”

    “我没到窑跟前去,就听说两个都不承认。彩娥还在窑里破口大骂金俊武一家人
哩……”

    田福堂“嘿嘿”地笑出了声,说:“这就好了。俊武精明得都憨了!他现在就象从火堆
里拿出颗烧土豆。拿,又拿不住,丢,又丢不得……玉亭哩?”

    “玉亭听说就在窑里嘟囔一句话。”

    “什么话?”

    “说总有个组织哩……”

    “哈呀!这玉亭!这号事还什么组织哩!怎?组织还给他嘉奖呀?他最好是在窑里闹着
寻死上吊遭人命,那金俊武恐怕马上就得把门打开!”

    “玉亭怕早吓得屙到裤子里了,还顾上要计谋哩!”田福高笑着说。

    “现在这样闹也不迟!不知有没有办法把这话给玉亭传进去?”福堂问福高。

    “恐怕没办法。金富和金强两个守在门上,不让人走近前去。”

    “那就等着看他金俊武怎结束这场戏呀!”

    田福堂随即给福高递上一根纸烟,他自己端起茶杯子,不慌不忙喝了起来……

    孙玉亭自己没想到在彩娥的窑里闹腾着遭人命,他老婆贺凤英却在他家的院子里哭喊着
要寻死上吊了。闻讯赶来的少安妈和秀莲,死活拉扯着她,不让凤英出自己的院子。玉亭的
三个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灾祸,杀猪一般在黑窑洞里嚎叫着。

    孙玉厚父子三人在自己家里沉着脸,谁也不说话。他们也没出山,等待看事态如何发
展。不管怎样,孙玉亭总是自家人,他们不能不关心这件事。

    沉默很久以后,少安对父亲说:“看来福堂不会出面解决问题,让我到石圪节去找公社
领导。要不,眼看出人命呀!”“不要去!”孙玉厚对儿子大声吼叫,老汉不愿意他家的人
再扯进这是非坑里。他对两个儿子说:“你们不要出门!谁要出去,我就打折你们的腿!他
们愿意死哩,和咱没相干!”

    这种时候,孙玉厚的家长地位是神圣的,少安和少平谁都不敢有丝毫的反抗,他们只好
都呆在自己家里。

    早饭时分,事态终于扩大了,王彩娥娘家户族里的几十条后生,手里拿着碾棍磨棍,从
金家湾后山里转小路赶过来,给金家遭人命来了。双水村谁也不知道,消息是刘玉升摸黑赶
到王家庄报告的。刘玉升是双水村不多几家杂姓之一,属于“少数民族”,在村中不参与三
个主要家族的矛盾。但玉升和王彩娥的娘家有亲戚关系,因此昨晚上听金富在他们院子里给
田海民报案,就在后半夜偷偷溜出村,赶到王家庄报了讯;报完讯后赶天明他又返回双水村
家里,一切遮盖得人不知鬼不觉。

    王彩娥的几个兄弟听到消息,一打早就动员了本族几十条好汉,操起家具向双水村赶来
了……在农村,从古代到现代,似乎有一条不成文的“法规”:此类“桃色事件”可以不经
官方,由户族与户族之间解决。这就意味着暴力与战争。在历史上,这种事件往往酿成了惨
痛的流血和屠杀。户族、种族之间的冲突,也许是人类最大的悲剧。这种战争往往是由一些
鸡毛蒜皮引起的,而且根本分不清谁是谁非,结果就让许多人毫无意义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王氏家族的武士们首先冲进了金俊斌家的院子。金富和金强尽管是打架老手,但寡不敌
众,没几个回合就被乱棍打得抱头鼠窜了。

    彩娥家被关住的门很快打开。孙玉亭乘混乱之机,赶紧冲出了人群,向哭咽河后沟道里
落荒而逃,一霎时就不见了踪影;王彩娥两把抖乱了自己的头发,哭骂着爬上了金俊文家的
窑顶,要往他家的院子里跳,给金家遭人命,被她的一个弟弟硬拉住了。

    与此同时,一些王姓后生开始砸金俊文和金俊武家的窑檐石;另外一些人分别冲进这两
家人的院子,见什么砸什么。有的人已经开始往家里冲。金俊武、金俊文和金富弟兄分别拿
着切菜刀和杀猪刀子把在自家的门口,准备决一死战。村中所有看热闹的人立即四散而逃
了。大人拉着娃娃,哭叫声响成一片,那情景真是混乱得如同战争一般。

    约摸十分钟以后,金家户族里的二十来条后生,也操起家具,向金俊武家赶来了。作为
同宗同族的人,他们自觉地负起了传统的责任;当这类事发生后,本族有人遭外族大规模进
攻的时候,有义务用同样的方式聚合起来与之对抗。这种关头,作为同族人,就是历史上或
现实中相互之间有嫌隙,也暂时被放在一边,要庄严地为神圣的传统原则而战了!

    金家户族的人很快冲进了两个院子,和外村的王姓展开了一场混战。金俊武父子弟兄们
看见本族人赶来支援他们,都感动得眼里涌满了泪水。

    在这混战的人群中,只有一个毫无缘由的两旁世人也在参战——田二的憨儿子田牛。田
牛在混战开始、外姓人纷纷撤退的时候,他觉得更有意思了,竟然笑嘻嘻地顺手拉了一根柴
棍子,也搀和到里面打开了。他不分敌我,见谁打谁。王姓户族的人以为他是金家的人,就
和这个憨汉也打了起来。田牛身上挨了几棍,顿时勃然大怒,混乱中,他拿棍子追着把金俊
武的一只猪娃子腿打折还不罢休,又把一只老母鸡也打死了!

    正在双方打得难分难解之时,金家户族里一个对田福堂极端不满的人,突然对王家庄的
人喊叫说:“门是大队书记田福堂让关起来的,你们不找他算帐,在这里遭什么殃呢!”

    这不怀好意的谣言一下子扭转了这场战争的局势。王家庄的人根本不知道双水村的情
况,立刻对这话信以为真了。

    这群盲目的暴徒先后停止了在金家院子的攻击,在为首的人带领下,直奔田家圪崂去了
——这真是一个戏剧性的变化!

    现在,金俊武和金俊文家的院子,遍地狼藉。外村王家族里被打伤的人,被同族人扶到
了王彩娥家的院子。金家族里受伤的人,分别被抬回了自己家里。金俊文衣服被扯得稀巴
烂,手上流着血;他的小儿子已经被打得睡在土炕上直喊爹妈。金俊武大眼睛里充满了红
丝,两只手分别拿着切菜刀和杀猪刀子,仍然僵立在自家的门口——他终于使王家庄的凶徒
没有能进入家门。而他哥的家门却没能守住,攻进去了几个人;尽管俊文父子三人拼力作
战,但家里还是被砸得一塌糊涂;水瓮,盆碗,没有一只是完好无缺的……现在,王家庄的
二十来条后生已经淌过了东拉河,到田家圪崂寻田福堂的麻烦来了。田福堂做梦也不会想
到,这股祸水会被引到他家!

    这些打红了眼的人刚过了哭咽河的小桥,有人就跑到前面给田福堂传了话。福堂由于没
任何精神准备,一时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先吼叫着让老婆和儿子赶快去邻居家避难;老
婆和儿子走后,他又把窑洞的门都锁了起来。然后他飞快地跑到院墙外,吼叫田福高和田姓
人家的后生们,赶快来保卫他的家庭!

    以田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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