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堡门坡-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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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当道:“太平?如何得太平?且是为你等商人敛田地、囤奇货、谋利益、造大富、毁民计么?就看这贫者无衣食、鬻儿女,富者钟鸣鼎食、奢侈作派么?即便太平了,亦是不法者太平、不仁者太平、不义者之太平,这番太平,却如没有!”范成德道:“不法、不仁?天下本原有不公不平之事,百性却无奔波流连之苦、无性命之虞,贫富非命数,乃人为。世道且平,人人机遇均等,人人自可奋争。佛家有云:懈怠之人,犹如舂杵,有二种事,一者不能自使,日益损坏;二者不能自立,弃地即卧,渐不堪用。精进庄严故,能破魔怨,人佛法藏。贫富之界,在于身起与心怠,在于奋争与懒惰,在于激流勇进与知难而退。我商家经得多少苦难,岂为一己之富么?想我商道中人,积合力,凝人心,踏凶险,将那天下物流,通融东北,遍达西南,让天下百姓受其利、得其便,丰衣足食,享受人生。虽有富余,却按律交税,充盈国库,件件莫不为国为民,事事莫不为生为计!可怜你等,认不得大势,解不得民心,挟私怨报恩仇,敛刀兵为权势,尚假借民意,不思悔改,你且问问百姓,谁人愿意乱世颠波,谁人愿意血刀横颈,民意原不可欺,民意自不会欺!”
  无当脸色愈加阴沉,忽地隐隐起了杀机,眉间突地一跳,又即归平静。两手微颤,合了一十道:“范东家,原是生死由天,事当劫败。今我已遁入空门,远离尘世,一切皆已随风,此生守得佛门净地,已至断恶行善。”
  范成德大笑道:“这却是你的大不实大不敬!”
  无当道:“何谓大不实大不敬?”
  范成德道:“圣人畏因,凡夫畏果。昔佛陀修行,曾舍身饲虎,割肉喂鹰,这等难行能行、难忍能忍的精进牺牲之心,岂是常人所能体会;玄奘法师西行取经,途中失水,几欲死在大漠,他却宁向西天一步死,也不往东土一步走,若非宗教热情、为教精进,何能至此;慧可大师参拜达摩,立雪断臂,不退初心,若非有精进求法之心,何能至此!佛法八万四千法门,就是去除心中尘垢,今观你虽入佛门、吃佛饭、着僧衣,却六根不净,欲望不除,仇念不失,贪性自存,与慈无意枉说慈,与佛无缘口念佛,一旦积欲成想,便不依佛理、不守国法、不明正邪、不慎行之,此等大不实于心、大不敬于佛、大不畏于法者,居然有胆满口皆佛!”
  突地,无当啊呀一声怪叫,一口浓血扑地从嘴里喷将出来,直射五步开外!
  谷雨刚过,塞外大同却风沙未停。早晚奇寒,一到晌午时分,那天才显出暖暖的光色。城外万亩平田,农人耕播已近尾声,御河两岸,柳条早已吐了些丝丝轻绦,在风中缓缓摇摆。地上的青草仿佛一夜间争相撑破浮土,撕欢儿地着上绿衣,尽自掩了败絮,呈出一幅亮展展的图画来。
  柴沟堡一行,将余粮悉数售尽。李掌柜与大刘等数人自赶了车马到应县。回到大同,范忠庭等人寻了一处客栈住下,前后院两间。他们四个男人住了一大间,将后院一处干净小间安置下宫兰杏。
  此后,四人便每日早起饭后从店内套了一架车骄,在大同街面上四处走,讨信息,街上各店坐坐,一边打听有无与宫兰杏相识的祁县熟识老乡。一连数日,俱是没有音信,倒是在北大街一带看得上一处临街门面,面阔五间有余,已整修完毕,后带个小院儿,竟有西房三间,东房三间,南房两间,价钱却也不贵,倒合了贺云鹏做个大大的买卖的意了。
  转得申时,各人肚子已自咕嘟嘟响起,这才想起晌午饭原也没吃。街上两边摊位林立,范理阳有些饿了,本想进行就近花上一半两银子,看看范忠庭等众人,一时不好意思开口,竟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范忠庭笑道:“兄弟,且先忍着些好。我们此番既欲做这大买卖,必得大把银子,云鹏兄弟手里的银子,我怕是不够,便将卖得粮款自作主张扣留了五百余粮。虽托李掌柜给我爹带了信,并打了欠条,我爹意思尚不知,我们自当节俭些。若这饭庄弄成了,我在爹面前自保云鹏兄弟当这掌柜的,到时怕云鹏兄弟不好好请我们吃上一顿!”
  范理阳道:“那是,我们商家倒有几个奢侈的,哪个不是勤俭节约下的光景?若是手头有了银子,便没个理法儿,胡乱花去,哪有此番我商家雄厚基业。我倒明这个理儿,只是我这嘴不晓得,竟自要流哪三寸诞,哪里管得着?”
  范忠庭大笑道:“理阳兄弟,却是这嘴花柳胡哨一番,亏得你说得出。”姜献丰道:“理阳兄弟这话原也不假,你比如我,这口里倒是没有那三寸玩意儿,肚里却有的,只是嘴上没说出来罢了。”范忠庭道:“这食欲哪个人都有的。谁不见了肉馋酒香,正是这止不住的欲念,我们才有做一番大买卖的决心。”众人无不点头称是。
  范理阳道:“既要开这大饭庄,我当是有个想头说说。”贺云鹏道:“你道有什么主意,快快说得出来,早开了自有你吃的。”范理阳背了身,一路倒走,一路冲他们三人侃侃道:“这饭庄儿的名称倒是有了,牌儿我来写,可那饭庄不临繁华街面,如何让人得知我范家在这大同开得家最大的饭庄,这且要细细琢磨琢磨了。”范忠庭道:“莫非你已有了什么主意?”姜献丰不耐烦道:“你快说说。”范理阳正色道:“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可等那酒香味儿真等得淌出巷子了,岂不得三五月光景?我今倒有一法,可让一夜间满城人等知我饭庄开业,且知我饭庄经营菜肴汤食种类、价格高低等事项。”
  三人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范理阳道:“我们权先写出一道好布告来,再请三五人连夜誉写,学那官府告示,专捡人流车流众的地儿,不或墙上、树上、桥头,凡有人的地方均贴了,不怕没人知道。”
  范忠庭等听了,不由对望一眼,点点头道:“理阳兄弟这主意儿倒是好。”贺云鹏道:“照这样做,不管那人多人少,总是晓得有个饭庄,心里便有了个底,或多或少总要来得客流,这叫灶火未开烟自出,比那深巷的酒味儿快得不知多少倍。亏理阳兄弟想得出来。”
  范理阳一路背行,得意道:“这个法儿其实简单的很,功效离我所想却有差距,不光是要让人知晓这事,更要让人看重这事才是正经想望。”
  正自说话,贺云鹏一指街边道:“正好,有个卖耗子药的,客店里一晚间耗子吱吱磨牙不停,且弄上一包,晚上睡个好觉是正经。”
  果见那街边有一位壮年汉子,地上摆了个小摊儿,胡乱扔着几包药末儿,却无买主,显得甚是清冷。
  “这位大哥,你这耗子药管用么?”贺云鹏蹲下身,问道。
  “管用,保准管用!”那汉子眼见有人问及,自是欢喜不已。
  范理阳撇撇嘴道:“哥哥,你这话问得却奇,人家若说我这药不管用,你还买么?这位爷们,你这耗子药卖多少文一包?”
  那汉子伸出一把手来道:“五文一包,祖传方子,十文卖你三包。”
  贺云鹏正自翻捡,范理阳也蹲了下去,笑道:“你这生意儿看似清冷,想不想卖得利索些,让这一街人都围了你这买你这药?”
  三人不知范理阳又出了什么点子,便奇道:“理阳兄弟,你莫要开玩笑。”范理阳冲他们眨眨眼,道:“你到底想不想一会儿让你全卖了,好早早回家?”那汉子两手拢了袖筒内,咧开嘴巴笑笑,却是不信:“这位客人说笑话儿吧?若我真能一会工夫将这二百来包药全卖了,我当请你一斤猪头肉吃!”
  “一言为定,你且等着!”
  说罢,也不理会众人,一溜烟跑进对街一家商铺。那商铺掌柜伙计倒识得他,笑道:“这不是给彭老东家写匾联分文不取的天延村范理阳那后生么!”
  “掌柜的,借笔墨使使!”范理阳道。
  铺上掌柜和伙计自是不迭地取出笔墨来,仍加殷情地问:“还用得什么,你说我自当给你取来用!”
  范理阳指着商铺柜下一方三尺左右的灶布道:“那个你没用,借了我用用,另外给我从你院里取两根葵花杆子来。”
  少顷,那柜中掌柜伙计笑颠颠地取来了。却见范理阳当柜将那灶布摊平了,略一思索,便奋笔写了几个大字。那掌柜和伙计瞅了半天,互相望了一眼,搔搔头却是一脸迷糊。
  范忠庭三人却不知范理阳写些什么,便道:“理阳兄弟,快快买些走了。”范理阳早还了笔墨,卷了灶布一溜小跑过来,吩附那汉子道:“来,将这灶布儿绑了,立在你摊边,包准有人过来买你药末儿!”
  那汉子一脸惊诧,却也不敢慢了步数,照范理阳的吩附将那灶布高高地立起来。
  范忠庭三人一看,竟禁不住大笑起来。贺云鹏捂了肚子,笑得弯下了腰,兀自噢噢地又呕又笑;姜献丰笑得挺了肚皮,眼角竟流了泪沫儿,伸了手指着范理阳不住地:“你!你!”范忠庭捂了额头,肩角不住地抖个不停。
  那汉子被三人笑了个莫名其妙,看了那灶布一眼,又愣愣地看看四人,却不识字,忙道:“诸位爷,且莫笑我,那上面写得什么?”
  边上早有听得笑声过来看热闹的人大笑着指着那灶布儿一字一顿地大声念道:“耗子不死,我死!”
  不大工夫,早围过半街人来,边笑着指点那灶布,便纷纷围了那卖药的,叫道:“你这药当得好使,且买三包!”
  “这药显是管用,我那次买了御河边一人的,一个没药着耗子,全让猫吃了,却也没事!来,给我来五包!”
  “我也来五包!”
  “我也来上几包!”
  眨眼工夫,那耗子药竟买个精光!
  那汉子眼直瞪瞪地站起来,瞅瞅那灶布儿,瞅瞅立在当街看热闹的四人,忙深深打了个揖,喜不自禁道:“爷,真是神了!我自请几位喝二两去!”
  范忠庭笑道:“你且做你的生意罢,我们还有事儿,好生收留了那灶布,小心让耗子啃了去,就不灵了!”
  众人大笑着转身就走。
  “爷,接着!”范忠庭一回头,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飞过来,正要躲避,早被姜献丰一把接了,却是几包耗子药。
  贺云鹏笑道:“我倒忘了这事。”那汉子喊道:“那几包我送爷了,慢走!”
  范理阳自抿了嘴,低头走道,不防一抬头与一人撞个正着!
  “你不长眼哪!”竟是个十六七的女娃儿,圆脸细眉,眼睛不怒却带了娇嗔,模样儿却是秀气端庄。上穿一身小对襟蓝绸棉袄,额前留一丛齐刷刷的刘海,下穿一条毛料儿长裙,足蹬一双灰绦绒半敞面鞋儿,那双脚却是一双天足。
  两个仆人模样的汉子挤过来,冲范理阳正要吼喊,却瞬间想起了什么,俯在那女娃耳边说了些什么。
  那女娃儿便甩了甩袖子,嘴角哼了一声,自顾自地去了。
  范理阳愣在当地,边上有人道:“后生,算你运气儿,你道那小女娃是谁,她是彭世农大东家的千斤宝贝疙蛋儿,险些闯了祸来,瞅瞅那几个下人,谁不见了躲!”
  贺云鹏回头看了一眼远去的人影道:“有钱,势头就是非凡点。”
  范忠庭皱皱眉,道:“难不成大同商家子弟都这气派么?”
  姜献丰道:“真这势头,我看商家倒有些垮的味儿了。”
  三人边走边说,一回头却见范理阳愣在当地,便笑着喊道:“理阳兄弟,吓着了么!”
  范理阳答应一声,低了头,匆匆追了上来。
  四人刚进店舍,姜献丰吸了吸鼻子,道:“今是个什么日子?店家倒做得这等饭菜,怪馋人。”三人屏了呼吸,方觉一抹肉香味儿悠然弥散了整个店舍,其间夹杂了蒜苗、大葱、茴香大料的浓浓味道,倒引得众人大咽唾沫。顺了香味,走进后院,却见宫兰杏腰间围一条裙套,正忙着往他们房舍端一摞碗筷。众人大是惊异。
  宫兰杏见他们进来,手敛了敛略显散乱的头发丝,并束脑后,笑道:“爷几个回来了,饭早做熟了,自等你们,却不见人影儿,便又回了锅,且洗洗手便吃。”
  范忠庭道:“妹子,这是何意?”贺云鹏道:“兰杏姐倒给我们做了饭吃?”宫兰杏手却不停歇,笑道:“爷几个出门在外,甚都不利索,吃饭顿顿都得吃这店里的,我倒不是嫌这店里饭食差些。我也是商道人家出来的,见得多了,总是能省些就省,便自作主张上街买些菜疏肉来,捡爷几个爱吃的菜做了。亏这后院东侧倒有个大锅灶,这店家也好,说,你们看来住得长久,且用去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不,用不了百文银子,却做了一两银子的伙食,有菜有肉有馒头,还能打得半锅蛋汤,够着我们吃上一两顿,想来还有余头儿,却不知合不合爷几个的口。”见几个愣怔了不作声,宫兰杏脸便有些红了,放下手中的活计,手足无措地叉了手放在裙边,看着他们,怯怯道:“我原想给爷几个换换味儿……”
  范忠庭抿抿嘴唇,满怀感激地看了她,回头道:“兰杏妹子已做得就等我们,吃饭,吃饭!”贺云鹏临进门,笑着道:“兰姐,真让你受苦了,你权想得周到。”
  半袋烟功夫,几人帮着起锅,将几个冒着热气的大盘肉菜,大盘馒头流水价般端上来。
  宫兰杏却要出门,范忠庭道:“妹子去哪?”宫兰杏道:“我去厨下弄汤去,你们且先吃罢。”贺云鹏早起身拦了道:“兰杏姐,不忙,坐下一块吃了的好。”宫兰杏笑道:“我不饿,再说外间还有。”范忠庭站起来道:“妹子,你且不要走。咱没有外人,都是自家兄弟姐妹,讲那劳甚子俗套子作甚?坐了,我们一起吃。我们都是商道人家,苦且受得多了,自不认那些害人的套儿,我爹我娘从来就是一家人吃的。”
  姜献丰,范理阳齐齐称是。宫兰杏只得怯生生坐了,众人方才围桌归坐。一时,碗筷齐举,都不言声地闷头吃起来。
  贺云鹏忽地抽泣起来,弄得一干人好生诧异。范忠庭放下碗筷,扶了扶他道:“云鹏兄弟,你倒是咋了,好端端的哭得什么?”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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