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堡门坡-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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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话,说得众人哈哈大笑。
  刘越昊突地笑道:“少东家,你们看,此地满山遍野竟是山丹丹花,倒是个风水宝地!”众人这才发现,从黛螺顶至山脚,五颜六色的山丹丹花正自开得艳亮。
  姜献丰站了范忠庭身边道:“少东家,宫兰杏还没下山?”范忠庭闻言,摇摇头,回身望了南山寺方向道:“下不下山,我只等得。”说罢,眼睛盯了一株红盈盈的山丹丹花,眼眶竟有些微微润湿。姜献丰与贺云鹏相视一眼,便也不再相问。
  听得东台下碧山寺方向一骑快马向台怀镇奔来,马蹄声击打在沙土路上扬起一阵尘雾,马上之人显是着急,不住用鞭抽马,转瞬便冲至清水河边。
  “少东家,那不是天延村的人么?”贺云鹏指了那马上者道。
  范忠庭定睛一看,正是堡内伙计命小。当下,心忽地一沉,忙叫道:“喊住他,喊住他!”
  刘越昊随几个人一路喊叫,一面朝清水河方向急奔。
  命小听得喊声,勒了马缰,朝这边打马过来。到了范忠庭等人面前,当即滚落马下,哇地哭了。
  范忠庭一把拉起他来,道:“命小,哭得什么?你倒说说出了什么事!”命小止住哭声,起来道:“少东家,老太太去了!”范忠庭闻言,突地一声“我的娘呀”身子一软,昏绝于地。
  等得醒来时,已是铺内。见众人守了身边,坐起身来道:“命小,我娘怎的啦?”命小道:“自打梅枝走后,老太太又是高兴,高兴一阵子却又是哭,想梅枝,谁知一冬竟落下个神志不清的毛病来。前天早起,老太太起来出门,谁料得下台阶时,脚下滑了一跤,竟从堡门台上载下去了,等得众人扶起来,已是没了!”
  “我的娘!”范忠庭又是一番大哭,爬起来便道,“给我备马,回天延村。”当下,贺云鹏等人出外租了辆马车来,范忠庭哪里肯坐,众人只好租了快马回来。贺云鹏、姜献丰将诸事稍加安置,便随范忠庭一齐飞马向天延村村奔去。
  代州府繁峙县丧葬风俗,范氏出事当日,范成德连惊带吓,已是软在当炕。余下事宜,由刘掌柜一手操办,当即焚香烧纸锞,全家举哀,为老太太穿了七件寿衣。
  入殓时,在棺底撒一层柴灰,铺了谷草,上放七星板,顶端放了把香和鸡鸣枕。范忠庭不在跟前,便由其现已八岁的儿子范同尧代替长子俯伏在门槛上,众人抬了遗体从他身上通过,方入棺后盖定。棺木系生前便就漆好,上下两旁用松木,前后堵头用柏木,俗称“松木棺材柏木套”。至于穷苦人家死后,只买得一杨木薄棺,人称“狗碰头”。
  待得范忠庭等人马不停蹄赶回天延村,已是殓毕,设了灵堂,焚了香纸,点了长明灯。
  众人到得堡门坡下,遥见堡门坡范家大门顶上一串倒头纸,范忠庭已是滚下马来,姜献丰和贺云鹏忙下马扶了,膝行进门,上得后院正厅。到棺材前,范忠庭已是扑倒在地,抚棺痛哭。
  刘掌柜闻声出来,顾不得安慰,急急唤了范家亲友,到得灵前哭将起来,早有人将早已织好的麻辩戴了范忠庭头上。诸事方定,范忠庭进了侧室,方才见了父亲。
  范忠庭陡地见得范成德,却显见是苍老许多,年近七十的范成德两鬓斑白,神情已大不如前。范忠庭怕父亲伤心,便竭力忍了痛楚。
  “忠庭,回来就好。爹也望七十的人了,这也是古来稀的岁数了,便有个失闪,随了你娘,爹也心满意足了。今年秋便召了掌柜分红会,你倒有个准备,我要将范家大事一应托了与你。虽说这些年,都是你和众位掌柜效劳们在外忙活,诸事却还得请示了我,今将范家铺柜生意悉数交了你手,爹也就歇心了。”范成德道。
  范忠庭道:“爹,这些事以后再说,且将娘安置了。”范成德道:“刘掌柜已将诸事安排妥当,已定在四月初二,十一天后出殡。自从你北上大同这几年,难得回家一次。你娘虽说也习惯了,咱晋北生意人都走得这条道,可自打你妹子走后,瞅着心眼儿自是欢喜,可却是念得慌。咱百姓人家,哪里寻得这福气来!别说你娘,我也是想你妹子梅枝,今秋或明春,你代我去一趟京城里,看一看你妹子罢,就说爹想她,你娘也想她。能回来一趟就回来一趟,爹见见,到你娘坟头上,烧刀纸,让你娘也见见,不定你娘就安心了。”言毕,已是老泪纵横。
  范忠庭强自忍了,道:“爹,今年秋后我就上京城找妹子。”范成德点点头道:“还有一事,我仔细打算过了,和刘掌柜在家里计议了多时,现与你商议一番。”范忠庭道:“爹,什么事?”范成德道:“爹打拼一生,竟不及你们年轻后生几年的折腾。现下,我范家虽不可说百里一富,可在这繁峙城内外,我们亦算得富甲一方了。我想明年便在这堡门坡上动工,修个新堡门大院出来,先自想了两处三进三出的院子,外带偏院廊院,有十亩大小的地片够了,你看如何?”范忠庭道:“爹,这是你一生的想头,也是我范家光耀祖宗的见证。我们现下余银已有近九十万两的积蓄,不够的话,我再拆借些。”范成德笑着摇头道:“你道大口气,我早和刘掌柜商量好了,有二十万两足够建得一处整个繁峙城最是规模的一处院落来,名字已想得好好的,就叫堡门坡!”范忠庭道:“全凭爹做主。”
  范成德道:“还有一事,你当记得。这为富要仁,要行义行利于天下,这既是祈福之道,亦是避祸之道!”范忠庭大惊道:“爹!”范成德摆手止住了他道:“你莫忘了当日无当师傅一言,直道上崴脚,阴沟里翻船,居隐野易容身、抛头面惹祸端,知天下之利、争不世尘名,真是险中之险!因此,你要散财结缘,上至官府、下至百姓。要知,财取之于众,定要还之余众这个理,要不然,种祸不浅。我晋北商道二百余年,富过三代者有几人,莫不是因富招祸所致!”范忠庭道:“祸?哪里有祸!”范成德指了自己道:“祸在天,在人心。积财越多,祸机愈深。切莫将银钱看得重于天,大了心去,这个理,你以后自然知晓了。”范成德不禁全身一寒,望了范成德,不敢作声。范成德笑道:“莫要为此伤心伤脑,天下万症千难,终有解脱之道。日后经商,要实实记得四个字!”范忠庭道:“哪四个字?”范成德道:“以德经商!德,为道德品行,实指心。以德经商,便是有利于百姓的商道举措。记住了这个道理,商道可无敌;散财结缘,人道可无敌!可记着了?”范忠庭点点头道:“忠庭记下了。”范忠庭满意地抚抚胡须道:“日后,范家生死荣辱已担了你肩头上了,我也该歇歇了,兰杏可找着了么?”范忠庭点点头。范成德道:“她不回来?”见范忠庭不语,范成德长叹一声:“去留由她吧。她是有福之人,心有所托,付之倾有,岂知不是人之大福。她是个好孩子!”
  范忠庭蓦地眼眶润湿。
  出殡之日,晋北亦称发引,堡门坡上下灵棚搭了半个街面,从大门外直到五道庙前后跨街,各种金山、银山、斗方、招魂车、花圈、摇钱树、金童玉女等摆花花绿绿摆了满街。大杆(锁呐俗称)吹得震天响。堡门坡里里外外,全村人竟似出来看那纸山花海。
  灵棚前,待得最后一次焚香纸、举哀、吊祭完毕,大杆突地换了排箫,早有知客一挥手,匠人便持了早已准备好的斧头楔子叮叮当当一阵响,瞬间将棺盖封了。院内院外一阵哭声。
  范忠庭扛负灵柩大头,贺云鹏姜献丰等人帮舁至棺座上停放,上置了红布棺罩,将起孝子盆时,知客突地急了。按乡俗,孝子盆当由儿子儿媳两下相跪对望,举了头顶,由知客接了摔在当街,方能起行。
  当下便有些愣场。知客急得团团转,要知这媳妇却不是谁都能代替的。
  范忠庭已是俯在当地哭得声痛欲绝,哪里晓得这些事体。
  “各位,劳架让一让,让一让!”命小头戴一块孝布突地挤开众人,从院外奔进来,俯在知客耳边说了些什么。知客愣了半响,忙挤进棺材罩旁,一把位拉起范忠庭道:“少东家,且停停再哭。堡门坡下有人寻你,说是你的媳妇,倒是怎么回事,你去看看。”
  范忠庭闻言自是惊异,跌跌撞撞站起来,一直守在身旁的贺云鹏与姜献丰两人忙搀了他,向大门外走去。
  众人出了大门,见外面人群围了一个圈儿,指着中间指指点点。
  范忠庭挤开众人一看,三人莫不大惊!
  宫兰杏着一件灰布衣衫,俏生生地站了堡门坡下。见范忠庭等人出来,突地双膝朝堡门坡上跪了。
  范忠庭嘴角一阵抽搐,再也抑制不住,仰天大哭道:“我的娘哎!”
  知客朝坡上高叫一声:“破二门,起灵喽!”
  六月十八,范理阳夫妇从大同起身,雇了镖局武师押了银撬车至天延村交帐完毕,便打道直奔五台山。
  一下东台,渐入台怀镇,便老远见清水河东岸黛螺顶下新开设的瓦当窑内烟火熊熊,忙忙碌碌。彭玉媚坐了车辕边,对范理阳笑道:“你倒看,好似少东家、献丰大哥他们都在。”范理阳探手额前望了望道:“好,你先回铺上,我倒先过去将这个好消息告了少东家他们,让他们也高兴高兴才是。”彭玉媚闻言,却从车辕上跳下来,道:“要去一块过去,我倒也想看看少东家这窑怎生扫的,头一批样瓦竟被大同家一眼看中。”范理阳便也下了马,道:“好,我们步走了一同过去,边走边欣赏这五台山的景,未免不是一件快事。”
  当下,两人从碧山寺方向一路下了清水河,直望黛螺顶而去。
  众人相见,其欣喜之情自是不消细说。瞅个话缝,范理阳便急急地道:“少东家,此次回拢资金,腾大掌柜及粮铺、饭庄共收讫四万七千五百八十两银子,已交天延刘掌柜封存。我和玉媚来,一是趁空到这五台山佛家圣地游玩几天,二则是来告少东家及各位兄弟一件好消息的。”范忠庭道:“倒有什么好消息,快和大伙说说。”贺云鹏笑道:“莫不是弟媳有了喜,提前报得来,却要让我们上大同吃喜酒么?”彭玉媚脸登时红了,啐他道:“云鹏大哥倒没一句好话。”众人大笑。
  范理阳正色道:“少东家,你前次捎给我的‘范’记瓦当样品,已被大同商家选中,张口就要三十万片!”姜献丰大惊:“三十万!”范理阳点点头,道:“大同府御河桥一带已阔出大片土地,要建寺院和大批民房,咱这‘范’记烧旧复旧的汉瓦倒成了香饽饽!”贺云鹏喜道:“刚刚烧制出,不想尚未在五台通得销路,竟是墙内开花墙外香,倒在大同有了如此影响。”范忠庭道:“这却是没虑及的。”范理阳道:“你道大同商家看中得什么?一则是范家信誉,二则是我等窑内产品样式质量,这是占了先的。”姜献道:“莫倒连烧三窑不成,少东家却一片不留让悉数碎了,重新再烧。看来,这瓦当质量确是得精益求精,方有市场。”范忠庭道:“做生意,信誉是口头上的,只能说明了过去的经营,至于今后的生存与发展,产品质量始终是第一位的。没有精钢钻的本事,甭说瓷器活,别是些弄泥搅汤的活也不敢揽也揽不得的。”贺云鹏道:“此次大同商家的货几时要?”范理阳道:“一个月之内到大同地头。”范忠庭掉头问姜献丰道:“姜大哥,照眼下四窑之力,三十万片瓦当给你半个月时间能不能烧得出。”姜献丰道:“少东家放心,现下烧窑已是有了底数,三十万片瓦当十天内就能全部出齐!”范忠庭道:“搭上一路破损,烧三十一万出来,不能着急,保证质量是最最重要的,这一条当记得了。好,待瓦当出窑,这第一宗大买卖,我要亲自护送上大同府!”
  众人自是大喜。姜献丰掉头冲窑上忙活的众人叫道:“兄弟们,好好烧,今晚间杨林街我老姜要摆五桌酒席,请兄弟们喝个痛快。”
  窑上众人听了,自是高兴异常,干活显见得愈发卖力。
  范忠庭道:“此地有些呛,玉媚妹子也在,你们先回去,和你兰杏嫂子一块给咱包糕去,今晌午,便是猪肉炖粉条泡油炸糕,给你夫妇二人接风,也当庆贺庆贺这好消息,如何?”
  “好,好!理阳兄弟,今日倒要喝个痛快了!”
  “天隆元”金光闪闪的康熙亲笔御赐牌匾高挂在新建成的铺柜门楣下,前堂临了街面是上下共十间倒厦式宽敞的三明两暗饭庄,穿堂而过是一座两进式四合院,外院东西两侧是十间厢房,隔了二门,里面正南五间自是范忠庭与宫兰杏的起居皆卧房,两边亦同前院一般模样,皆为五间厢房。
  范理阳和彭玉媚边走边看,自是啧啧称奇。彭玉媚站了“天利隆”牌匾下,小声道:“这字却是比你写得好!”范理阳白了她一眼道:“这岂是比法?字同人一样,是须借势生辉的。观字不光要观外形、笔体,更要观这题字时的背景、气魄,是要合二为一的。”
  几个新近入铺的伙计自是不识两人,倒以为是来打尖的外地游客,便也任两人出入。范理阳站在二门下,指了正屋檐下临了东耳房的一个半人高的灶台道:“站了此处,竟有到了大同的感受。”彭玉媚奇道:“怎的如此说?”范理阳道:“当日‘天香居’开业时,兰杏嫂子便在正屋下盘了锅台灶火来,她倒把晋中的习俗带了此地,一望便知是她的主意。”
  “理阳兄弟,玉媚妹子,这主意不好么?”身后蓦地传过一声婉转的话头来。两人一回头,见宫兰杏胳膊肘下夹了一脸盆刚洗完的衣物站在二门外,头上包了块白帕儿,将一头虽不长但收拾得利索之极的青发束得齐整,上身一件皂青色小对襟单衣,下着一条淡紫色土布裤裙,虽说三十多岁,却是清秀丰韵,透着雅静庄典之意,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俩。
  见两人瞪大了眼睛看她,宫兰杏不由脸一红道:“快快进屋里,站太阳底下晒么?我在清水河下面洗衣裳,见你们从上边过来,倒叫了你们几声,却没听见,便赶忙往回赶。”彭玉媚早一把将脸盆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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