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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丽江山 (完结+番外)-第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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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儿叩见父皇。”中规中矩的拜见方式,带着一种怪异,他极力想摆出成年人的姿态,殊不知这样的举动反而更加惹人发笑。

    刘秀的笑容里愈发多了一抹怜爱,我在一旁看着他们父子两个,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刘秀伸手抚摸着儿子的头,那份怜爱中竟像是蒙上了一层悲哀的惋惜之。我还没看明白这层复杂的感情代表了何种深意,刘秀已闭了眼,长长的眼睫掩盖住了一切光潋。胸口起伏,他无声的长嘘了口气,喃喃自语:“吴季子……”

    我愣了下,如果说刚才那个瞬间让我迷惑,那么这不着边际的三个字更让我摸不着头模吴季子?人名?地名?还是……

    “愚戆无比!”刘阳清脆明亮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他高仰起头,视线与父亲直直对望,红扑扑的小脸上傲然的鄙夷之一览无遗。

    刘秀显然被他的回答震住,眼睑陡睁,眸光锋芒万丈,那一刻我站在边上竟有种透不出气来的窒息感。

    面对父亲凌厉如刃般的凝视,刘阳没有丝毫的胆怯和退让,瘦弱的腰杆绷得挺直,纤细的双肩扛着小小的脑袋,脸上挂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倔强。

    “你懂《秋》?!”像是疑问句,然而口吻却是毋庸置疑的肯定。

    我很是着急,然敢在这当口出声打岔,刘阳有片刻的迟疑,余光略略向我这边瞟了眼,最终仍是难掩自得的答道:“是。”

    “哦?平日教导的师傅是哪一位?”刘秀的话刚落,候在门口的代卬便立即招人下去唤师傅。

    我有些心虚的咬着唇,内心惶惶不安。

    没多久,刘阳的乳母与授课师傅一并带来,齐齐跪在阶下,刘秀和颜悦的询问四殿下平时的功课,那师傅冷汗涔涔,三言两句的对话间便露出更多的破绽。我低着头准备接受刘秀的盘问,没想他却只是回头定定的看着儿子,半晌发出一句感慨:“十岁,你才十岁啊……”

    大手在他发顶揉了揉,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往殿外走。

    我急了,追上去喊了声:“陛下,其实……”

    他摆摆手:“没关系,容朕再细想想。”顿了顿,扭头喊道,“阳儿!”

    “诺。”

    “可明《论语》?”

    “诺。”

    刘秀轻笑,对他说道:“无速,无见小利。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

    “孩儿谨记父皇教诲。”

    这对父子互相掉书包,对答间尽是满口学问,别说我现在根本没心思在意这些,即使听进去了,也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

    “陛下。”我还想追上去解释,却被刘阳扯住了胳膊。

    “小兔崽子,让你不懂得收敛!”我气恼得用拳头砸他,“处处显得自己多能耐是吧?我看你以后还怎么能耐!”

    他惊慌的跳开,边退边摆出叫的架势:“娘你做什么?父皇并没有生气,而且……啊——娘,你使诈,怎么可以袭?”

    “兵不厌诈!”我追上他,施以一顿老拳。

    内心着实惶惶不安,刘秀中午的反应让我如鲠在喉,于是等不及中午休憩,让陈敏宣阴兴速速进宫。

    阴兴来之前,我已在堂上踱了几十个来回,他前脚跨进殿,我心急如火的一把扯住了他。我的反应让一向镇定的他也吓了一跳,顿时明白事关重大,忙打手势给陈敏。陈敏会意,将殿内奴婢尽数带出,自己也退到殿外。

    “什么事?”

    “你外甥臭显摆,卖弄小聪明……”我沉着脸,将中午发生的事如实说出。

    “吴季子?”阴兴的反应却异乎寻常,他不着急被刘秀察觉刘阳另有授业师傅的事,反而莫名其妙的在意起旁支细节,“陛下当真对四殿下说‘吴季子’?”

    “诬他有无虮子?你搞清楚,现在问题的重点不是这个。”这三年多来我刻意培养刘阳,为的正是有朝一日让他能有实力与刘彊一较高下。然而这样的用心,只能暗藏心底,无法搁到台面上来谈论——掖庭子妄论国事,心存更替朝纲伦常的私心,这事若宣扬出去,转眼便是灭顶之灾。

    皇太子乃是皇位继嗣,关乎到国家未来的兴衰命运。所谓母子同体,郭圣通与刘彊处于高位十余年,撇开已身的党羽,朝廷上固有的守旧势力也非我等短时能够撼动。

    “我倒觉得这才是重点。”阴兴目光如炬,“既是为了让四殿下年少成才,又如何掩其锋芒?这事早一日晚一日并无太大的差别。”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太过突兀,以至于我背后隐隐发寒,汗毛凛立,“贵人不懂《秋》,无怪乎不明了陛下的心意,按我看,今日之事乃是吉兆。”

    “什么?”

    “你道这‘吴季子’所为何出?《秋公羊传》中略有提及,此人名为札,排行四,故人称季子,乃六百年前的吴国公子。季札的父亲寿梦在吴国称王,他有嫡子四人,分别为谒、馀祭、夷昧,札。季札最幼,却最为聪颖有才,兄长们皆愿幺弟继承国君,于是许下兄终弟及的诺眩吴国的君王之位由谒继承,谒死馀祭继位、馀祭死后由夷昧继位……”

    “兄终弟及……那么夷昧死后,季札做了吴王?”

    “未曾。夷昧死时,季札恰逢出使鲁国,于是季札的庶出兄长僚便抢了国君的位置,做了吴王。”

    “啊?”

    “季札回国后,并没有掀起夺位之争,反将僚奉为国君,自认为臣。当时谒的儿子公子光很是不平,认为如果遵照先王兄终弟及的诺言,应该由季札继位,如果不遵照,则国君本该由他来继位,于是光派人刺杀了僚,将王位让给叔叔季札……”

    我屏住气,阴兴并不是讲故事的高手,所以这个故事本身的语言描绘得一点渲染力都没有,但是不知为何,我却深深被它所吸引。

    “季札如何做?”

    “让国于光!”阴兴冷笑:“吴季子载于竹帛,备受世人推崇,无非是称其下。他本该是吴国名正言顺的继嗣者,最终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让掉了属于自己的王位……换成是你,你给予他何等评价?”

    那个瞬间,脑海里电光石火间浮出刘阳的回答,我心秘一沉,那四个字不脱口而出:“愚戆无比!”

    “真不愧是我的甥儿,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才情傲气,居然敢如此讥损世人吹捧的圣贤之人!”

    我怅然退后,心乱如麻。

    吴季子是吴国名正言顺的国君,最终让出了王位,刘秀对刘阳说出“吴季子”,这难道是在潜意识中将儿子比作了季札?

    如果这个作比本是无心之言,那么阳儿的回答无异于将深埋在那颗幼小心灵下的“野心”,对着自己的父亲,汉帝天子全盘托出。

    刘阳知道吴季子是谁,却打心眼里瞧不起他所做的圣贤之举。

    让国?

    愚戆无比——

    “……娘你为什么要让?为什么?如果你是皇后,我和们便不会被人欺负……”

    “……如果娘是皇后……我大可像太子哥哥一样威风,不……不是!根本没有什么太子哥哥!娘如果是皇后,庶出的他怎么可能成为太子?这个国家的太子应该是我才董…”

    三年前我便早已知晓这个答案了,不是吗?

    当那个只有六岁的垂髫小儿站在我的前,咄吣发泄不平的时候,我便早已洞悉他隐藏在内心的答案。

    我的阳儿不可能成为吴季子,即使他的命运因为我的过失,无奈的与吴季拙在了同等的窘境,但是他的最终决定,绝不会和吴季子相同。

    让国?圣贤?

    狗屁不通!

    所以,吴季子——愚戆无比!

    

【朱雀卷】1·彼何人哉轩与羲 削王

    从新莽地皇三年刘縯率族人、宾客于南阳起兵,到如今建武十三年,刘秀由二十七岁的青年,跨度到了四十二岁的中年,十五年的征伐、平乱、光复,无止无休的战争蹉跎了多少青,挥洒了多少鲜血、埋葬了多少生命,才换来今天这样天下一统的局面?

    回想十多年前刚称帝那会儿,颠沛流离,朝不保夕,谁也无法保证刘秀作为汉帝能在众多的霸主中脱颖而出,最后勇折桂冠,在乱世中留存下来,开创万世基业。

    打天下、平四方的时候其实远没有考虑那么多,消灭他人为的是保存自己,那时候心里的想法也十分单纯,只要能活下来就行。

    去年冬天,吴汉终于将成家皇公孙述打败,收复了蜀地。自此以后,除了也建国称汉帝的卢,依附于匈奴人继续盘恒在边疆外,全国的疆域已经基本收复完整,乱世终于结束了。

    外患减除后的刘秀,这时候才开始真正肩负起了打理一个国家的重任。收回对外平乱心思后的他,下一步会做如何行动,这不仅仅是我一个人关注的事情,更是满朝公卿格外关注的事。

    他绝非贪图享乐的君主,困苦时不是,创业时不是,即使全国尽收辖下后也绝不是。有些擅长谀奉之人,向他进献良驹宝剑,却被他转手送人。后宫到如今也没有扩充的迹象,自皇后以下,仍是分了四等,除了我和郭圣通享有那份微薄到还不够打赏下人的俸禄外,许胭脂和儿子刘英只能在后宫之中求到温饱。

    但我并不缺吃少喝,也从不缺钱,虽然公家的俸禄只有那么一点,但私底下刘秀给我的钱并不少,除了供养儿开销外,我每个月会额外拨出少许钱让陈敏送去给胭脂母子。出手不是太过大方,这倒也不是我小气的缘故,而是因为我一年的俸禄明面上才那么点,如果给得多了,只怕不仅得不了好,反而惹阑必要的麻烦。

    郭圣通的长秋宫缺不缺钱,这根本不用旁人操心,刘秀待她的好,是直接赐予她的家族金钱缣帛,她的弟弟郭况恭谦下士,在雒阳颇得声誉,其门下宾客云集,这样显赫的家世,何愁没钱?

    刘秀对自己吝于钱财,处处俭从,但是对臣子、将士,却绝不会吝于赏赐。

    “贵人。”陈敏进殿的时候,肩上落着水渍,鬓发沾染水汽。她很随意的捋着发梢的水珠,眉目斜飞,却在无意间流露出一抹焦急。

    我会意的屏退众人,她快步走近,倾身凑了上来,衣衫上沾染的那股沁凉的水汽随即一并袭来:“陛下下诏,长沙王刘兴、真定王刘得、河间王刘邵、中山王刘茂,此五人降爵为侯,分别改封为临湘侯、真定侯、乐成侯、单父侯。”

    眉头一挑,我心里突突直跳。

    陈敏睨了我一眼,继续说道:“另外改赵王刘良为赵公,太原王刘章为齐公,鲁王刘兴为鲁公……”

    这下子我当真被震撼到了,刘秀将原有的刘姓宗室纷纷降爵为侯,削夺王位并不稀奇,但是刘良是他的叔父,刘章与刘兴乃是他的亲侄,这些嫡系宗亲居然也被褫夺王位,他的行动竟是比我预期的还要狠绝。

    “这次宗室及绝国封侯者共计多少人?”

    “一百三十七人,除富平侯张纯念其有功,虽非皇族,仍留侯爵,改封武始侯外,其余诸侯非皇族刘姓者皆夺侯爵,皇室嫡系改王为公,宗族子弟降王为爵。不过,武始侯的采邑仅原有的富平县一半……”

    轰隆——殿外闷雷大作,闪电耀眼的破开乌沉沉的天空,直劈对面长秋宫三重飞檐。啪的声裂响,惊雷在觚棱上炸开,我只觉得眼前一团白光闪过,迷了眼的同时,心跳也漏了一拍。

    陈敏及时扶住了我,我心有余悸的挣开她的手,慢腾腾的走向殿外。透过重重雨幕,对面长秋宫的宫人正被惊雷炸得四顾奔走,人影叠撞,雨声掩盖住他们惊恐的尖叫。

    我攀住栏杆,探出头去,雨丝顿时刮在我面颊上。

    “贵人,小心哪。”陈敏在身后示警。

    我回头冲她笑了笑:“很净下这么大的雨了。”

    她不知该如何应对,眼神闪烁了下,垂下头去,侍立一牛

    结束大规模的战事,收负室疆土后的第一件事,竟然如此大阵仗。满朝静待的结果,皇帝的第一份大礼,聪明的人当可从中看出些许端倪来。

    “陈敏,君陵那里可有口讯?”

    “阴侍中没说别的,只提到了固始侯。”

    “李通?”

    李通去年不断上陈,推说身体不适,最终辞去了大司空一职。他虽然贵为皇亲国戚,却在国内战事平定的关键时刻抽身撤离三公鼎位,避之唯恐不及之心显而易见。李通是个具佣见卓识的人,算是那拨聪明人里头最早知趣而退的老臣,现在他虽然从三公位置上退了下来,刘秀仍给他按了个“特进”的身份奉朝奏事。

    如今眼看着皇帝将收复江山的心思放到了治理国政,分散的权力必然要一点点的收回来。

    飞鸟尽,良弓藏。这是场较量,君与臣的较量,皇帝与士族豪强的权益之争。这场争斗没有硝烟,没有刀枪剑戟,残酷却远不比战场来得轻微。

    皇帝要君主,朝臣士族自然不肯轻易妥协,孰进孰退?

    首先,功臣们要如何安置?按照高祖刘邦的做法,那简直就是一场兔死狗烹的残杀,而当初充当刽子手的人正是高皇后吕雉。

    “阴丽华,你有吕后之风!”

    不期然的,脑子的突然浮想起一个清冷的声音。

    我不打了个哆嗦。

    当年被那个如狼般邪魅的男子冠上与吕雉相似的评语,我在不屑中甚至带着一种被侮辱的愤怒。但之后经历种种,随着儿的逐渐长大,再翻史书,重读高皇后本纪,忽然添了一份哭无泪的唏嘘。易地而处,我或许做不到吕雉当年的狠绝,但是面对一个极力想将自己儿逼于死地的情敌戚夫人,再柔弱的母亲也会奋起反抗。

    当年我不懂,不懂吕雉为何如此心狠,如今身为人母,我忽然懂了她的恨,她的爱,她的无奈……

    人善人欺……天不欺!刘秀不是刘邦,所以我或许永远不会成为吕雉。因为,天塌下来,我的夫君会先替我撑住,如果有血腥,他会替我拔剑,毋需由我逼于无奈的亲自动手。我们的子,他会牢牢守护住,不会任人轻易染指欺辱。

    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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