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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报还一报-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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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为了存心济世,兼奉教中之命,我特地来此访问苦难颠倒的众生。请你许我看看他们,告诉我他们各人所犯的罪名,好让我向他们劝导指点一番。  
狱吏  师傅但有所命,敢不乐从。瞧,这儿来的一位姑娘,因为年轻识浅,留下了终身的玷辱,现在她怀孕在身,她的情人又被判死刑;他是一个风流英俊的青年,却为风流葬送了一生!  
       朱丽叶上。  
公爵  他的刑期定在什么时候?  
狱吏  我想是明天。(向朱丽叶)我已经给你一切预备好了,稍待片刻,就可以送你过去。  
公爵  美貌的人儿,你自己知道悔罪吗?  
朱丽叶  我忏悔,我现在忍辱含羞,都是我自己不好。  
公爵  我可以教你怎样悔罪的方法。  
朱丽叶  我愿意诚心学习。  
公爵  你爱那害苦你的人吗?  
朱丽叶  我爱他,是我害苦了他。  
公爵  这么说来,那么你们所犯的罪恶,是彼此出于自愿的吗?  
朱丽叶  是的。  
公爵  那么你的罪比他更重。  
朱丽叶  是的,师傅,我现在忏悔了。  
公爵  那很好,孩子;可是也许你的忏悔只是因为你的罪恶给你带来了耻辱,这种哀痛的心情还是为了自己,说明我们不再为非作歹不是因为爱上帝,而是因为畏惧惩罚——  
朱丽叶  我深知自己的罪恶,所以诚心忏悔,虽然身受耻辱,我也欣然接受。  
公爵  这就是了。听说你的爱人明天就要受死,我现在要去向他开导开导。上帝保佑你!(下。)  
朱丽叶  明天就要死!痛苦的爱情呀!你留着我这待死之身,却叫惨死的恐怖永远缠绕着我!  
狱吏  可怜!(同下。)  

第四场 安哲鲁府中一室
       安哲鲁上。  
安哲鲁  我每次要祈祷沉思的时候,我的心思总是纷乱无主:上天所听到的只是我的口不应心的空言,我的精神却贯注在依莎贝拉身上;上帝的名字挂在我的嘴边咀嚼,心头的欲念,兀自在那里奔腾。我已经厌倦于我所矜持的尊严,正像一篇大好的文章一样,在久读之后,也会使人掩耳;现在我宁愿把我这岸然道貌,去换一根因风飘荡的羽毛。什么地位!什么面子!多少愚人为了你这虚伪的外表而凛然生畏,多少聪明人为了它而俯首贴服!可是人孰无情,不妨把善良天使的名号写在魔鬼的角上,冒充他的标志。  
       一仆人上。  
安哲鲁  啊,有谁来了?  
仆人  一个叫依莎贝拉的尼姑求见大人。  
安哲鲁  领她进来。(仆人下)天啊!我周身的血液为什么这样涌上心头,害得我心旌摇摇不定,浑身失去了气力?正像一群愚人七手八脚地围集在一个晕去的人的身边一样,本想救他,却因阻塞了空气的流通而使他醒不过来;又像一个圣明的君主手下的子民,各弃所业争先恐后地拥挤到宫廷里来瞻望颜色,无谓的忠诚反而造成了不愉快。  
       依莎贝拉上。  
安哲鲁  啊,姑娘!  
依莎贝拉  我来听候大人的旨意。  
安哲鲁  我希望你自己已经知道,用不着来问我。你的弟弟不能活命。  
依莎贝拉  好。上天保佑您!  
安哲鲁  可是他也许可以多活几天;也许可以活得像你我一样长;可是他必须死。  
依莎贝拉  最后还是要受到您的判决吗?  
安哲鲁  是的。  
依莎贝拉  那么请问他在什么时候受死?好让他在未死之前忏悔一下,免得灵魂受苦。  
安哲鲁  哼!这种下流的罪恶!用暧昧的私情偷铸上帝的形象,就像从造化窃取一个生命,同样是不可逭恕的。用诈伪的手段剥夺合法的生命,和非法地使一个私生的孩子问世,完全没有差别。  
依莎贝拉  这是天上的法律,人间却不是如此。  
安哲鲁  你以为是这样的吗?那么我问你:你还是愿意让公正无私的法律取去你兄弟的生命呢,还是愿意像那个被他奸污的姑娘一样,牺牲肉体的清白,从而把他救赎出来?  
依莎贝拉  大人,相信我,我情愿牺牲肉体,却不愿玷污灵魂。  
安哲鲁  我不是跟你讲什么灵魂。你知道迫不得已犯下的罪恶是只能充数,不必计较的。  
依莎贝拉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哲鲁  当然,我不能保证这点;因为我所说的将来还可以否认。回答我这一个问题:我现在代表着明文规定的法律,宣布你兄弟的死刑;假使为了救你的兄弟而犯罪,这罪恶是不是一件好事呢?  
依莎贝拉  请您尽管去作吧,有什么不是,我原用灵魂去担承;这是好事,根本不是什么罪恶。  
安哲鲁  那么按照同样的方式权衡轻重,你也可以让灵魂冒险去犯罪呀!  
依莎贝拉  倘使我为他向您乞恕是一种罪恶,那么我愿意担当上天的惩罚;倘使您准许我的请求是一种罪恶,那么我会每天清晨祈祷上天,让它归并到我的身上,决不让您负责。  
安哲鲁  不,你听我。你误会了我的意思了。也许是你不懂我的话,也许你假装不懂,那可不大好。  
依莎贝拉  我除了有一点自知之明之外,宁愿什么都不懂,事事都不好。  
安哲鲁  智慧越是遮掩,越是明亮,正像你的美貌因为蒙上黑纱而十倍动人。可是听好,我必须明白告诉你,你兄弟必须死。  
依莎贝拉  噢。  
安哲鲁  按照法律,他所犯的罪名应处死刑。  
依莎贝拉  是。  
安哲鲁  我现在要这样问你,你的兄弟已经难逃一死,可是假使有这样一条出路——其实无论这个或任何其他作法,当然都不可能,这只是为了抽象地说明问题——假使你,他的姊姊,给一个人爱上了,他可以授意法官,或者运用他自己的权力,把你的兄弟从森严的法网中解救出来,唯一的条件是你必须把你肉体上最宝贵的一部分献给此人,不然他就得送命,那么你预备怎样?  
依莎贝拉  为了我可怜的弟弟,也为了我自己,我宁愿接受死刑的宣判,让无情的皮鞭在我身上留下斑斑的血迹,我会把它当作鲜明的红玉;即使把我粉身碎骨,我也会从容就死,像一个疲倦的旅人奔赴他的渴慕的安息,我却不愿让我的身体蒙上羞辱。  
安哲鲁  那么你的兄弟就再不能活了。  
依莎贝拉  还是这样的好,宁可让一个兄弟在片刻的惨痛中死去,不要让他的姊姊因为救他而永远沉沦。  
安哲鲁  那么你岂不是和你所申斥的判决同样残酷吗?  
依莎贝拉  卑劣的赎罪和大度的宽赦是两件不同的事情;合法的慈悲,是不可和肮脏的徇纵同日而语的。  
安哲鲁  可是你刚才却把法律视为暴君,把你兄弟的过失,认作一时的游戏而不是罪恶。  
依莎贝拉  原谅我,大人!我们因为希望达到我们所追求的目的,往往发出违心之论。我爱我的弟弟,所以才会在无心中替我所痛恨的事情辩解。  
安哲鲁  我们都是脆弱的。  
依莎贝拉  如果你所说的脆弱,只限于我兄弟一人,其他千千万万的男人都毫无沾染,那么他倒是死得不冤了。  
安哲鲁  不,女人也是同样的脆弱。  
依莎贝拉  是的,正像她们所照的镜子一样容易留下影子,也一样容易碎裂。女人!愿上天帮助她们!男人若是利用她们的弱点来找便宜,恰恰是污毁了自己。不,你尽可以说我们是比男人十倍脆弱的,因为我们的心性像我们的容颜一样温柔,很容易接受虚伪的印记。  
安哲鲁  我同意你的话。你既然自己知道你们女人的柔弱,我想我们谁都抵抗不住罪恶的引诱,那么恕我大胆,我要用你的话来劝告你自己:请你保持你女人的本色吧;你既不然能做一个超凡绝俗的神仙,而从你一切秀美的外表看来,都不过是一个女人,那么就该接受一个女人不可避免的命运。  
依莎贝拉  我只有一片舌头,说不出两种言语;大人,请您还是用您原来的语调对我说话吧。  
安哲鲁  老老实实说,我爱你。  
依莎贝拉  我的弟弟爱朱丽叶,你却对我说他必须因此受死。  
安哲鲁  依莎贝拉,只要你答应爱我,就可以免他一死。  
依莎贝拉  我知道你自恃德行高超,无须检点,但是这样对别人漫意轻薄,似乎也有失体面。  
安哲鲁  凭着我的名誉,请相信我的话出自本心。  
依莎贝拉  嘿!相信你的名誉!你那卑鄙龌龊的本心!好一个虚有其表的正人君子!安哲鲁,我要公开你的罪恶,你等着瞧吧!快给我签署一张赦免我弟弟的命令,否则我要向世人高声宣布你是一个怎样的人。  
安哲鲁  谁会相信你呢,依莎贝拉?我的洁白无瑕的名声,我的持躬的严正,我的振振有词的驳斥,我的柄持国政的地位,都可以压倒你的控诉,使你自取其辱,人家会把你的话当作挟嫌诽谤,我现在一不做二不休,不再控制我的情欲,你必须满足我的饥渴,放弃礼法的拘束,解脱一切的忸怩,这些对你要请求的事情是有害无利的;把你的肉体呈献给我,来救你弟弟的性命,否则他不但不能活命,而且因为你的无情冷酷,我要叫他遍尝各种痛苦而死去。明天给我答复,否则我要听任感情的支配,叫他知道些厉害。你尽管向人怎样说我,我的虚伪会压倒你的真实。(下。)  
依莎贝拉  我将向谁诉说呢?把这种事情告诉别人,谁会相信我?凭着一条可怕的舌头,可以操纵人的生死,把法律供自己的驱使,是非善恶,都由他任意判断!我要去看我的弟弟,他虽然因为一时情欲的冲动而堕落,可是他是一个爱惜荣誉的人,即使他有二十颗头颅,他也宁愿让它们在二十个断头台上被人砍落,而不愿让他姊姊的身体遭受如此的污辱。依莎贝拉,你必须活着做一个清白的人,让你的弟弟死去吧,贞操是比兄弟更为重要的。我还要去把安哲鲁的要求告诉他,叫他准备一死,使他的灵魂得到安息。(下。)  



第三幕



第一场 狱中一室
       公爵作教士装及克劳狄奥、狱吏同上。  
公爵  那么你在希望安哲鲁大人的赦免吗?  
克劳狄奥  希望是不幸者的唯一药饵;我希望活,可是也准备着死。  
公爵  能够抱着必死之念,那么活果然好,死也无所惶虑。对于生命应当作这样的譬解:要是我失去了你,我所失去的,只是一件愚人才会加以爱惜的东西,你不过是一口气,寄托在一个多灾多难的躯壳里,受着一切天时变化的支配。你不过是被死神戏弄的愚人,逃避着死,结果却奔进他的怀里,你并不高贵,因为你所有的一切配备,都沾濡着污浊下贱。你并不勇敢,因为你畏惧着微弱的蛆虫的柔软的触角。睡眠是你所渴慕的最好的休息,可是死是永恒的宁静,你却对它心惊胆裂。你不是你自己,因为你的生存全赖着泥土中所生的谷粒。你并不快乐,因为你永远追求着你所没有的事物,而遗忘了你所已有的事物。你并不固定,因为你的脾气像月亮一样随时变化。你即使富有,也和穷苦无异,因为你正像一头不胜重负的驴子,背上驮载着金块在旅途上跋涉,直等死来替你卸下负荷。你没有朋友,因为即使是你自己的骨血,嘴里称你为父亲尊长,心里也在咒诅着你不早早伤风发疹而死。你没有青春也没有年老,二者都只不过是你在餐后的睡眠中的一场梦景;因为你在年轻的时候,必须像一个衰老无用的人一样,向你的长者乞讨赒济;到你年老有钱的时候,你的感情已经冰冷,你的四肢已经麻痹,你的容貌已经丑陋,纵有财富,也享不到丝毫乐趣。那么所谓生命这东西,究竟有什么值得宝爱呢?在我们的生命中隐藏着千万次的死亡,可是我们对于结束一切痛苦的死亡却那样害怕。  
克劳狄奥  谢谢您的教诲。我本来希望活命,现在却惟求速死;我要在死亡中寻求永生,让它临到我的身上吧。  
依莎贝拉  (在内)有人吗!愿这里平安有福!  
狱吏  是谁?进来吧,这样的祝颂是应该得到欢迎的。  
公爵  先生,不久我会再来看你。  
克劳狄奥  谢谢师傅。  
       依莎贝拉上。  
依莎贝拉  我要跟克劳狄奥说两句话儿。  
狱吏  欢迎得很。瞧,先生,你的姊姊来了。  
公爵  狱官,让我跟你说句话儿。  
狱吏  您尽管说吧。  
公爵  把我带到一个地方去,可以听见他们说话,却不让他们看见我。(公爵及狱吏下。)  
克劳狄奥  姊姊,你给我带些什么安慰来?  
依莎贝拉  我给你带了最好的消息来了。安哲鲁大人有事情要跟上天接洽,想差你马上就去,你可以永远住在那边;所以你赶快预备起来吧,明天就要出发了。  
克劳狄奥  没有挽回了吗?  
依莎贝拉  没有挽回了,除非为了要保全一颗头颅而劈碎了一颗心。  
克劳狄奥  那么还有法想吗?  
依莎贝拉  是的,弟弟,你可以活;法官有一种恶魔样的慈悲,你要是恳求他,他可以放你活命,可是你将终身披戴镣铐直到死去。  
克劳狄奥  永久的禁锢吗?  
依莎贝拉  是的,永久的禁锢;纵使你享有广大的世界,也不能挣脱这一种束缚。  
克劳狄奥  是怎样一种束缚呢?  
依莎贝拉  你要是屈服应承了,你的廉耻将被完全褫夺,使你毫无面目做人。  
克劳狄奥  请明白告诉我吧。  
依莎贝拉  啊,克劳狄奥,我在担心着你;我害怕你会爱惜一段狂热的生命,重视有限的岁月,甚于永久的荣誉。你敢毅然就死吗?死的惨痛大部分是心理上造成的恐怖,被我们践踏的一只无知的甲虫,它的肉体上的痛苦,和一个巨人在临死对所感到的并无异样。  
克劳狄奥  你为什么要这样羞辱我?你以为温柔的慰藉,可以坚定我的决心吗?假如我必须死,我会把黑暗当作新娘,把它拥抱在我的怀里。  
依莎贝拉  这才是我的好兄弟,父亲地下有知,也一定会这样说的。是的,你必须死,你是一个正直的人,决不愿靠着卑鄙的手段苟全生命。这个外表俨如神圣的摄政,板起面孔摧残着年轻人的生命,像鹰隼一样不放松他人的错误,却不料他自己正是一个魔鬼。他的污浊的灵魂要是揭露出来,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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