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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与文论-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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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起不来了。

    在我眼里,大青是个小妹妹或小弟弟,它与我们情同手足。它知道的茅屋的故事太多
了,它到后来深深地沉浸在茅屋悲惨无告的气氛中,几乎一年里没有真正欢跳过。

    有人竟然杀死了一个儿童般纯稚的大青。

    从此我永远也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了。它必遭恶报、那恶报将是可怕的。

    妈妈和外祖母头上的白发飞快生出。不久,外祖母就病逝了……

    我再没有一个独特的对话者,只好更加沉默。我回避着,逃窜着,躲开所有人。最好的
去处就是黑夜的梦想,是一个人的丛林深处。我在自我的世界中喃喃,我渴求,我追忆,我
仇视着、爱着。

    在善良无欺的、贫穷如洗的农民面前,我羞愧难耐。在那些流浪汉面前,我感到了煎
熬。我不敢长久地去看洁白的小羊、聪慧的小狗与和顺光滑的鸽子……因为我不敢想它们的
结局。我一生都因为不能挽救善良的弱者而愧疚。我知道这种愧疚已经构成了我的性质,我
正忍受着无所不在的戕害。

    这就是我的世界,自己的世界。谁来这个世界的边缘与我对话?没有,这儿永远只是我
自己的呼吸之声——时而急促时而平静……而在我的对面,在那个肮脏的污团中,一些满是
油迹的脸大仰着,埋怨我“骄傲了”!我岂止是骄傲。

    ……

    追求高贵的时刻来到了。我将永远骄傲着。是的,我开始直接说出我对你们的藐视了。

    我的导师去世以后,悲愤和绝望压迫着我,几乎无法走到办公室去。我开始用另一种目
光审视那座大楼了。我心里非常明白,眼下必须尽快离开那儿,因为无法容忍的污垢已经堆
积如山。我陪伴我的导师走到了尽头,使命暂时完成了。

    我该走开了,走到一个稍微清爽一点的地方,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我害怕窒息。

    到哪里去?我首先想到的是去一个环境宽松之地,当时最羡慕的是某个不必坐班的单
位。环顾了一下,这座城市中这样的单位不多,其中包括几个杂志社。一个朋友联系了一
家,我以前注意过,这份杂志还比较严肃,就答应下来。

    现在看我的选择又是一个错误。但这在当时好像是自然而然的。一方面我急于躲开、安
顿自己,另一方面我所需要的那种环境原本就不存在。我在选择之初还处于相当模糊的时
期,在痛苦、犹豫和决绝之间徘徊,追求中还抱着一分幻念。

    杂志社的头儿是个四十多一点的女同志,矜持而端庄,看上去只有三十左右,是什么学
院常务副院长的第二任妻子。她用一个磁化杯子喝茶,在一个合用的大办公室里办公;她常
常与大家一块儿讨论平时遇到的一些问题,给人和蔼随便、认真和有原则的印象。她的对面
正好有一个空桌,这会儿就成了我的地方。

    每天我都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丁香味儿,她大概使用了那种香型的化妆品。
她是一个十分干净利落的女人,打扮上真是一丝不苟。她微胖、白皙,一双眼睛黑亮得像个
婴儿,平时很喜欢吃零食,上班时常吃一点新疆葡萄干、松籽和话梅等,每一次都递过来一
些。

    比起原来的头儿,我觉得她好多了。在这样的单位工作,累一些也没什么。本来杂志社
规定一三六上班,可我愿意每天都来这儿。与过去不同的是,我现在要参与讨论版面、稿
件、文化科技动态和艺术等等,新鲜而富有弹性。这十分合我的胃口。不久,就由我亲手编
发了我的导师的遗作——那些动人心弦的诗作。我们的杂志有文学艺术版面,它以前由主编
兼管,这会儿就让我接替了。

    杂志社与○三所相比,工作人员的福利要差一点,但也相当好了。每个编辑人员除了按
时发放工资外,还有坐班费、编辑费及好稿奖励。整个杂志社共二十余人,有一幢办公楼,
一座宿舍楼、四辆车,经济上独立。由于杂志发行量几年来一直稳定在二十万份,所以非常
宽裕。后来各种严肃报刊的发行量受电视和通俗读物的挤压,数量急剧下降,我们的杂志也
保住了十万大限。这样经济收益仍然很好。加上这份杂志一直是政府支付经费,所以它注重
的是社会效益,即便发行量下降到几千份,工作人员的工资仍然不成问题。

    主编柳萌经常把丈夫对刊物的意见告诉我们,使我知道她非常看重男人的意见。每一次
她都让大家一起分享那种特别的欢乐:“他看得才认真哩,哪个标点不对都用铅笔标出来;
还有,哪个‘的’该用‘地’,他都划了记号。他说插图太草率……”我注意看了看,发觉
除“插图草率”一条是绝对正确之外,其他的都搞错了。

    她特别注意收集社会上的反应,如果是某个领导的意见,她就会召集大家议一下。所有
杂志社的人胆子都蛮大,一些敏感的稿子也敢端到主编面前,她一高兴就签发了。我发现她
与一些领导打电话的时间比较长,说话非常随便,而且还不时地插一句:“就不!”“我就
不!”“我才不管哩!”当然,这不是什么大胆的顶撞,电话另一端的人绝不会恼怒的。

    凭了柳萌的关系,我们的杂志几次化险为夷——有些稿子当然要得罪人,有的告到上边
头儿跟前,头儿就抓起电话直接找柳萌。柳萌据理力争,不时地吐出几个“就不”,问题就
解决了。

    柳萌是杂志社绝不可缺的人物。我觉得她唯一的缺点是容易接受影响,自己内心并无什
么固定主张。但她人的确不坏,善良,单纯,心态绝不像四十多岁。同室的一个三十岁左
右、毛发非常浓重的男编辑,好像可以拘束柳萌。他不愿做的事情,柳萌也没有办法。男编
辑脾气很大,有一次我上班略晚了一点,一进门发现他把一个水杯子扔在地上,柳萌的脸正
转向窗外。我坐下来,柳萌还站在窗前,一只手在掏手绢。后来她转过身,让我看到了发红
的眼睛——她刚才哭过!

    我稍稍有点吃惊。

    她极力显得什么事儿也没有,马上笑着问我,说封二的裸女画怎么了?我最不喜欢一窝
蜂跟上了:现在几乎所有的杂志都要刊登裸女半裸女。她说:“我们家那位这一次比较解
放,他说‘人体美嘛,这有什么不好?不要太保守’,我松了一口气……”我觉得这与“保
守”毫无关系。这其实是一种迎合,与真正的勇敢并不搭界。柳萌仗着一点什么,很喜欢扮
演思想解放的勇士,言别人所不敢言,做别人所不敢做,骨子里却很愿讨人喜欢。她并没有
在真正的意义上坚持过什么。

    这是我一眼就看得出的。

    柳萌在两个方面都会被接受:上层与民间。日子久了,我终于明白那个男编辑与她的关
系非比寻常了:他们一起出差、一起参加笔会、加夜班等等。她有时注视对方的目光是十分
青春的,那往往是短促的一瞥。而那位副院长老头儿与她恩爱非常,每次都用自己的车接
送,她对老院长也像对待一个大孩子。

    有一次她与我讨论起“瓷眼”的事情。我不愿提到他,她就一个人谈:“都知道那家伙
那方面太糟烂。像畜生一样。我最讨厌这样的人。有一次开会见面,他握住我的手就不放,
两眼直勾勾看人……还与我们家那位是老朋友呢!什么玩艺儿,他对你的评价根本干扰不了
我们,我知道他的德性。当然了,男女的事儿也不能像过去那样大惊小怪——关键看是不是
有真情实意,就是说感情深不深,两个人如果真……”

    她端起磁化杯喝茶,没有了下文。

    可惜这样悠闲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大约是我进杂志社的第二年,关于刊物自养、自负
盈亏的风声就大起来。柳萌让大家不要慌张,说不管他,全城剩下一份刊物由政府补贴,也
得是我们。大家对她的话坚信不疑。

    果然,全市刊物自补会议开了好几次,不少刊物都从补贴名单上划掉了,我们的刊物仍
然照旧。大家暂时松了一口气。

    第三年春,又是传言刊物自救,说政府改革措施加大,将把各种各类刊物一律推到自由
经济之中,砍掉所有补贴。我觉得这一次可能是真的,因为那个男编辑已经受柳萌之托,动
手搞一个“基金会”了。他差不多停止了正常工作,一直开一辆专车在外面奔波,社里的小
女打字员随其左右,称为“女秘书”。我们问主编刊物前途,她说:“找过上边头儿了,没
事。”

    男编辑越来越忙,他开始到很远的东部去搞钱了,而且正式提出车上要装备一部无线电
话。柳萌同意了。她自己一直想装这样的电话,但没舍得。

    基金会进展缓慢,柳萌说现在办什么都难。她开会布置工作,特别强调杂志社的“创
收”问题,说尽管我们刊物没事,但仍要提防“无米之炊”,要求我们每一个编辑都要关心
经济问题,想点子、出方法;还特别提出一个规定让大家讨论:在“创收”中效益显著者的
回扣——即从全部款项中抽多少归他所有?她说这之前是严禁的,但如果形势严峻了,这个
问题就由不得别人,这关系到一份杂志的生死存亡!“挽救刊物就是挽救未来!”

    美丽而庄严的一句警语——从哪儿学来的?这不像她的语言,也不像她那个胖乎乎软绵
绵的老头儿的。

    我心里非常清楚,我们这个杂志不同于其他杂志,物质基础相当雄厚,长期以来又得到
上边的有力支持,而且订数直到目前居高不下;再加上广告费,自保当是没问题的。从长计
议对,但如此惊慌,磨刀悬赏,似乎有点危言耸听了。如果我们过去不是那么大手大脚花
钱,基金会早成了。大家得捞且捞,比一比那些勉强维持着基本工资的严肃杂志,比一比那
些长期发不出工资的企业,我们这样搞钱实在有愧。我们办这么一份粗浅而不邪恶的刊物,
有什么理由大把地分钱?

    我知道她真正害怕的不是刊物办不下去,因为根本不存在这样的危险;她担心的是不能
像过去那样随心所欲地分钱。

    真正有经济之虞的杂志当然有,但它们大多是那些真正严肃和纯洁的刊物;而这样的刊
物,我们这座城市暂时还没有呢。

    那个男编辑的地位本来就特殊,这一来更是目中无人。他仗着那身浓重的毛发,交往了
不少不道德的女孩子。不止一次有姑娘眼泪汪汪跑来,诉说她的幸与不幸。这种时刻如果柳
萌在场,整个杂志社就乱了套。她会一改平时的娴静温和,大声训人,噔噔噔楼上楼下
喊……这样忙上半天,直到小姑娘溜了,她才能坐下喝茶。她的脸汗津津的,说现在这个年
头,什么事都有,还说不准她是什么东西呢!“你看见她了吧?

    连脚趾甲都染成了蓝的!”

    多毛男子十天半月不来单位一次,带着身材微小的女打字员飞一样来去。有一天他回来
了,柳萌立刻不失时机把他关到里屋,叫嚷:“好好谈谈,该好好谈谈了!”

    里面很快就传出一阵吵闹。男编辑嗓门大得吓人,一会儿又发出委屈的鼻音。接着是一
阵寂静,静得让人担忧。谢天谢地又有了声音,是柳萌弱小而坚定的声音:“就不!就不!

    ……”

    半个多小时之后,两人和颜悦色出来了。多毛男子向我、向其他人举手行礼,又对柳萌
说:“我先去了,主编!”就下了楼。

    柳萌微皱着眉头自语一句:“这个人哪,唉,也不容易……”

    但无论如何,柳萌对他的不满还是明显增大。首先是嫌他走了不及时回来,再就是“名
堂太多”,“名堂”大概指那些花花绿绿的事儿。于是只要她逮住男编辑,就要往狠里戴一
次。弄到最后有一个人沉不住气了,就是小女打字员。她平时不言不语,这会儿突然勇敢起
来,在主编独自喃喃的时候,竟然撅起嘴“哼”了一声。柳萌砰地放下杯子,“你哼什
么?”“我哼不公!”“你懂得什么公不公?”“就是不公。人家为社里跑断了腿,还不如
‘吃饱蹲’赚好儿!”

    柳萌差点跳起来。所有人都停了手里的活儿。这“吃饱蹲”三个字太刺激人了,而且矛
头显面易见指向了大多数在办公室编稿子的人。好像是我们不务正业似的。柳萌手指着打字
员说道:

    “你懂什么?再胡说八道我停你的职!”

    小打字员弓着腰进里屋躲了。

    柳萌长叹着,环顾四周:“你们有时间也出去跑跑,找找门路,不能让哪一个人垄断
了!”

    整个一天气氛紧张,大家都非常不快。我明白:这儿最后的一点宁静也完结了,我们开
始走入喧嚣。

    柳萌与多毛男子的口角只是偶尔发生,他们相处仍大致愉快。有好几次主编亲自与他到
外边拉赞助、谈项目,回来时眉飞色舞:“他这方面是个天才,接触人快,切入正题快。

    我们杂志社今后就依靠他了……小怪物!”

    那即兴而出的外号正好表达了她无法自抑的兴奋和快乐。这一来大家都叫男编辑为“小
怪物”了。其实他粗壮高大,与“小”毫不沾边。他身边倒真有个人又小又怪,那就是女打
字员。她现在已经不能坐在打字机前了,跑野了脚,腰上挂个传呼机,加上长得小巧,看上
去真是奇特。柳萌告诉:

    跟企业家打交道就得忍。有一次他们喝醉了酒,一抬手就把小打字员举到半空……

    有关方面终于送来一纸严厉的通知:自下半年开始,所有杂志都终止财政拨款,实行自
收自支。并指出这是实行市场经济的重要举措。

    柳萌跳了起来,所有人都拍起了桌子。“这是釜底抽薪!

    这是不顾后果!把我们跟黄色下流小报杂志一锅煮了!不行,我得去找他们算帐……”
她马上往外拨电话,拨了几个都不通,“他妈的,肯定别的刊物也在吵,吵个什么?它们平
时光知道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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