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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魂灵 [俄] 果戈理-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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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顺手把这只苍蝇捏死以排遣心头的愁苦。可是一切都有个尽头,盼望的时刻终于到了:一切都准备完毕,车辕子修好了,新轮箍安上了,三匹马也饮完牵回来了,强盗般的铁匠也数完了到手的钞票、祝贺一路平安走开了。最终马车也套好了,两个新买来的热呼呼的白面包放到了应放的地方,谢利凡也往车夫座旁边的口袋里给自己装了点儿什么,我们的主人公也最后在仍旧身着那件线呢外套的店小二挥帽相送之下、在本店的和外来的、准备别人的老爷一走便去打瞌睡的仆人和车夫的围观之下,在出行所引起的各种其他情况伴随之下赶出了马车,——这辆单身汉坐的、已在本市呆了那么久、也许已使读者厌烦的马车终于出了客店的大门。“感谢上帝!”奇奇科夫心里想着,画了一个十字。谢利凡抽了一下鞭子,彼得鲁什卡先在脚踏板上站了一会儿,然后便坐到了谢利凡身旁。我们的主人公在格鲁吉亚毛毯上坐好之后,往背后塞了一个皮靠垫,挤了两个热面包一下,因此马车就开始颠簸起来,因为,大家知道,石铺马路是有弹性的。我们的主人公怀着一种茫然的心情看着车外的房屋、墙壁、栅栏和街道,这些房屋、墙壁、栅栏和街道也好似蹦蹦跳跳地慢慢地向后移去,谁知道命运还能否让他这一辈子再看到这一切呢。在一个街口,马车不得不停了下来,由于那条街上满街都是没有尽头的送葬的人群。奇奇科夫伸出头来,吩咐彼得鲁什卡问问是给谁送葬,打听的结果是在给检察长送葬。他浑身充满一种不快的感觉,马上藏到旮旯里,放下了皮幔。马车被迫停下以后,谢利凡和彼得鲁什卡虔诚地摘下了帽子,看着送葬者的身份、神态、衣着和车马,查着送葬者的人数,查着步行的和乘车的各有多少;老爷叮嘱他们不要暴露身份,不要向任何熟悉的仆人打招呼,然后自己也小心翼翼地透过皮幔上的玻璃观看起来:官员们都脱帽走在灵柩的后边。他开始担心起来,怕有人认出他的马车来,但人们这时已顾不上这些了。他们甚至连一般送葬时常常评论的日常琐事也不谈论了。他们这时都在聚精会神地想自己的心事:他们都在思考新总督是个什么人,他会如何就职视事,怎样对待他们。徒步的官员后边跟的是太太们坐的一些轿式马车,太太们戴着丧帽不时从车里探出头来张望。从她们的嘴唇和手势上可以发现,她们在热烈地交谈着。或许她们也在谈论着新总督的到来,在推测着新总督要举办的舞会盛况,现在就在为那衣服上永远不可缺少的牙子和绦带操心了。太太们的马车后边是几辆没坐人的轻便马车。送葬队伍终于走过,我们的主人公可以动身了。他揭开窗帘叹了一口气,由衷地说:“瞧这检察长!活来活去,接着就去世了!报上会刊载文章,说一个可敬的公民、罕见的慈父和模范丈夫与世长辞了,他的下属和全人类都深感悲痛,以及各种各样的歌功颂德之词;也许还会加上一句,说本市寡妇孤儿莫不悲恸欲绝,挥泪送葬;但要仔细分析起来,却只有那两道浓眉是实在的。”说罢,便吩咐谢利凡快走,接着他心想,“遇到了送葬行列也好,人们常说遇到灵柩就会走好运嘛。”
  这时马车已拐到比较偏僻的街道上了;不一会儿看到的就只是一些接连不断的长栅栏了,这预示着快出市区了。石铺马路已到了头,拦路杆和城市也都抛在身后了,什么也没有了,又上了大道。大道旁边又开始闪现着路标,驿站,水井,货车,灰色的农村(在村里可以看到茶炊、农妇、拿着燕麦从大车店里跑出来的长着大胡子的机灵的店主东),已走了八百俄里的穿着破树皮鞋的行人,小城镇以及它那建造马虎的房屋、木造店铺以及店铺里陈列的面粉桶、树皮鞋、面包和别的零碎东西,正在修理的桥梁,色彩斑驳的拦路杆,路两边一望无际的原野,地主的桥式大马车,骑马运送写着某某炮兵连字样的炮弹箱子的士兵,原野上闪现着的绿色的、黄色的和刚刚耕过的黑色的地块,远处飘来的歌声,从松树顶梢,云雾缭绕中,传向远方的钟声,象苍蝇一样多的乌鸦,一望无垠的地平线……俄罗斯啊!俄罗斯啊!我看得见你,我从这美妙的奇异的远方看得见你:你贫困,零乱而冷寂;你那里没有由争奇斗妍的艺术所装点的争奇斗妍的风光,城市里没有矗立在悬崖峭壁、窗牖密布之上的高楼大厦,爬满屋宇的长春藤,没有美妙如画的树木和房屋,旁边看不到瀑布扬起的水尘听不到瀑布的轰鸣,没有层层叠叠耸入云端的嶙峋怪石令人翘首仰望;没有爬满葡萄蔓和长春藤、点缀着千万朵野玫瑰的重重拱门,没有从这些拱门中隐约可见的的闪闪发光直刺银色晴空的远山。你那里荒漠茫茫,一览无余;你的城市没有高楼大厦,在广袤的平原上显得微不足道,象一个个圆点儿或符号;没有令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的任何风光。但是一种什么不可理解的神秘力量在吸引着我神往你呢?
  为什么我的耳边总能听到你那飘荡在辽阔国土上的凄婉歌声?
  在这歌声里蕴涵着什么意义?
  是什么在悲泣,在召唤,在令人忧心忡忡?是一些什么声音痛苦地在我耳边回荡,钻到我的心灵深处,在我的心头萦绕?俄罗斯啊!你对我的希望是什么?
  在你和我之间隐藏着一种什么样的不可理解的联系?
  为什么你那样注视着我,为什么你那里所有的一切都向我投来充满期待的目光?……在我尚茫然伫立的时候,我的头上已布满了厚重的孕育着风雨的乌云;面对着你那万里河山,我凝神思索着。这片广阔的国土在预示着什么?在你那里怎么会不产生出博大精深的思想来呢,因为你自己就是地大物博的呀!怎能在你那里产生不出勇士来呢,因为你有地方让他们大显神通!你的博大胸怀在威严地拥抱着我,在我的心灵深处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影响;我的眼睛被神意照亮了:噢!
  那是一个多么金壁辉煌世间还不熟悉的的奇妙地方啊!
  俄罗斯!
  ……。“拽住,拽住,混蛋!”奇奇科夫向谢利凡喊道。“我给你一刀!”一个胡子有一俄尺多长的信使,坐在迎面驰来的一辆马车上使喊道。“该死,没看见吗,这是官车!”
  三套马车带着一阵轰鸣和烟尘象幻影一样消失了。路,这个字眼里包含着多么奇异的令人心驰神往的美好含意啊!
  路上的一切多么美妙啊:晴朗的天空,凛冽的寒风,秋天的树叶……把旅行大氅裹得紧一些,把帽子拉到耳朵上来,紧紧地舒适地往车厢角落里偎呀!身上刚刚打过一个冷颤,现在感到了一阵令人舒服的温暖。马在奔驰着……梦神诱人地潜近身边,一双眼已是睡意矇眬了;在睡梦中听着有人唱《不是白雪》的歌声、马打响鼻的声音和车轮的响声,你挤在旅伴身上打起鼾睡来。一觉醒来:五个驿站已经过去;明月,陌生的城市,教堂以及它那黑糊糊的塔尖和古老的木造圆顶,发暗的木房和发白的石屋。到处都是皎洁的月光:墙上、路上、街上都好象披上了一方方白纱;片片墨黑的阴影斜着落到月光上;木板屋顶在月亮的斜照下象闪光的金属一样,熠熠闪光,寂静无声——一切都入睡了。只有什么地方的小窗户里偶尔透出点点灯火来;是鞋匠在缝皮靴还是面包师在烤面包,——管他们干么呢?啊,夜!我的天哪!夜空的景色多迷人!啊,那空气;啊,那又远又高的天在可望不可及的穹窿之中一望无际,万里晴空!……冰冷的夜的气息清爽地拂着你的双眼,在催你入眠,于是你又瞌睡昏昏地进入梦乡,打起呼噜来;你那被你挤到旮旯里的可怜的旅伴,压得受不了,生气地翻转了一下身子。你醒来一看——面前又是田地和草原,极目远望,一马平川,无遮无拦。一座里程碑迎面飞来;早晨来临了;一抹淡淡的金霞光出现在白的寒冷的天气;风更凉更刺人了:把大氅裹得更紧一些!
  …
  多么令人惬意的冷啊!再续残梦多美!颠了一下——你又醒了。太阳已升到中天,你忽然听到有人在喊:“慢点!慢点!”
  原来车在下陡坡,山下是一道大堤,宽阔、清澈的池水在阳光下明晃晃的,象一块大铜板;山坡上是杂乱无序的农舍;旁边是村里教堂上的十字架在熠熠发光,象一颗星星;农夫唠叨着无法忍受的辘辘饥肠……上帝呀!痛苦的路,你有时是多么美妙啊!曾有多少次,我象一个要淹死的人在万般无奈时抓住了你,每次你都仁厚地拯救我!在你的身上曾产生过多少奇特的构思、诗的憧憬啊,曾给人留下过多少美好的印象啊!……这时我们的朋友奇奇科夫感受到的也决非全是普通的憧憬。让我们看看他的感受吧。起初,他只顾回头张望,什么感受也没有,想证实一下是否真地离开了N市;当他看到N市早已销声灭迹,磨房啊,铁匠铺啊,城市周围的一切都已看不到了,连石造教堂的白尖顶也早已进了地平线,他这才一心一意欣赏起沿途风光来,一会儿往右看看一会儿往左看看,N市在他的记忆中已模糊了,似乎是很早以前的童年时代去过似的。终于沿途风光也不再使他感兴趣了,于是他便微微地眯上了眼睛,把头歪到靠垫上。作者承认,这竟然使他感到了高兴,因为他得到了谈谈本书主人公的机会;到现在为止,作者不断受到干扰,正如读者见到的那样,一会儿是诺兹德廖夫,一会儿是舞会,一会儿是太太们,一会儿是传遍N市的流言蜚语,而且还有数不清的琐事——这些琐事,当它们正在实际进行的时候却被认为是极端重要的大事而只有被写进书里以后才令人觉得似乎是琐事。不过现在且让我们闲话不说书归正传吧。作者很怀疑他所选择的主人公会受到读者的欢迎。不过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奇奇科夫不会受到太太们的欢迎,因为太太们要求主人公必须十全十美,假如他的心灵或长相有什么缺憾,那就糟了!
  不管作者如何深入地窥探他的内心,哪怕他的形象比在镜子里反映得还清晰,太太们也是决不肯认为他有任何价值的。奇奇科夫的肥胖和中年,对他有很多不利:主人公肥胖决不会得到宽容,大多数的的太太会扭过身去说:“呸!多丑!”咳!这一切,作者都是了然的;然而他不能拿一个完美无缺的人来作主人公。可是……也许在这部小说里会响起另一些迄今尚未拨动的琴弦,会出现一个具有天赋贤德的伟丈夫或全世界绝无仅有的独具一切女性美德、高尚情趣和献身精神的秀外慧中的俄罗斯少女会呈现出俄罗斯精神的无数宝藏来。其他民族的各种十全十美的人物在他们面前都会黯然失色,就象在活语言面前死书本黯然失色一样!俄罗斯精神将会得到展示……读者将会看到从其他民族的天性上滑过的东西如何在斯拉夫人的天性中根深蒂固地扎下根……可是为什么要说这些后话呢?作者经过潜心的深思早已成熟和苛刻的内省,象少年那样忘乎所以使他感到有失体面。一切事情都要按顺序、选地点、择时机来进行!然而完美无缺的人毕竟没被选作主人公。甚至可以说说为什么没选他。因为“完美无缺的好人”这个字眼儿在人们的嘴上已变成了一句空话;因为该让可怜的完美无缺的好人休息了;因为完美无缺的好人已被变成了一匹马,没有一个作家不骑到他身上用鞭子和随便抓到的任何东西驱赶他;因为完美无缺的好人被折腾得已只剩下了皮包骨,连美德的影子都没有了;因为人们在伪善地召唤完美无缺的好人;因为人们不尊敬完美无缺的好人。不,现在也该让坏蛋拉车了。好吧,我们就来让坏蛋拉车吧!
  我们的主人公出身并不显赫,也不十分了然。他的父母是贵族,然而贵族封号是世袭的呢还是亲身博得的,却只有上帝晓得。他的长相不象父母,至少他生下来的时候有位在场的亲属——一个瘦小通常被称为丑婆子的老太太——把他抱到手里时喊过:“长相完全跟我想的不一样!
  要象外婆也好,可他生得就象俗语说的:‘不象爹不象娘,倒象个过路的少年郎’“。他最初看到的生活面貌就好象透过一个糊满积雪的幽暗的小窗口看到似的有些酸楚:他童年既无伙伴又无朋友!
  一间小屋子有几扇小窗户冬夏都不开,父亲是个病人,赤脚趿着一双编织的拖鞋,穿着一件长长的有羊羔皮里的外衣在屋里踱着,不停地叹息,往放在墙角的痰盂里吐着痰;他自己永远坐在桌旁,手里握着笔,手指甚至嘴唇上都是墨水,眼前经常摆着一本习字帖,那上边写着“不妄言,敬尊长,存善心”
  ;屋里总响着沙沙的拖鞋声,他每当对单调的课业感到无聊,在字母上加一个小钩儿或小尾巴的时候经常听到一种威严而熟悉的声音:“又胡闹!”
  ;随后,耳朵便被从身后过来的长手指拧得很痛,这给他留下了一种总不愉快、永远熟悉的感觉:这就是模糊记得的童年时代的可怜情景。但生活中的一切都在迅速而生动地变化着:桃汛泛滥、阳光明媚的早春的一天早晨,父亲领着儿子坐一辆马车离开了家门,拉车的是一匹褐色黄斑马;赶车的是一个驼背小老头儿,奇奇科夫的父亲仅有的一家农奴的家长,他几乎担任着奇奇科夫家里的一切职务。褐色黄斑马拉着他们走了一天半多;他们风餐露宿,涉水过河,最后在第三天早晨来到了一座城市。城市的繁华大街突然出现在小孩子面前,使小孩子惊得瞪目结舌,足有几分钟闭不上嘴。后来褐色黄斑马拉着马车下了一个大坑,进了一条向下的顷斜着的小胡同,积满了污垢。褐色黄斑马在污泥浊水里全力挣扎着,在驼背和老爷亲自吆喝下挣扎了好一阵子才把车拉进了一个小院。这小院座落在山坡上,院里是一座古老的小房,在房前有两棵鲜花盛开的苹果树,房后是一座小花园,花园里的树木又矮又小,全是花楸和接骨木,绿荫深处有一座木板亭子,那亭子上有一个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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