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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藏獒 作者:杨志军-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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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丘。蜷曲的紫红樱子泪一样到处飘洒。    
    万海风因为什么事儿路过那里,跟在他身后的民兵队长说:“就是这两口子。”民办教师两口子像是听见了,都罢了活望着他们。万海风怵然一惊:真是惨不忍睹,这两口子的样儿不比秋包谷端正多少——民办教师枯瘦枯瘦的,他的女人也是枯瘦枯瘦的。女人一枯就无奶,就喂不饱吃奶的娃娃了。怪不得他们偷偷养起了奶羊。    
    万海风和民兵队长朝前走去。斜劈镰刀的声音又响起来,嚓嚓嚓的很有劲。万海风猛的一个警醒:他们这是在向我示威呢。他让民兵队长明天就把民办教师家的奶羊拉到队里去。民兵队长摇摇头说:“人家要跟我拼命哩,奶羊是卖血钱换来的,是娃娃的娘奶。”万海风哼了一声说:“报纸上已经说了,自留羊是资本主义性质的,你怎么愣是不懂?什么脑子。苞谷面糊糊就当不成娘奶了?当不成就别生养。”    
    果然就拼了命。万海风听民兵队长说,民办教师和他的枯女人一人捞起一把镰刀,护着奶羊呼哧呼哧喘牛气。怀里的娃娃撕烂了嗓子哭。女人说:“拉了娘奶我就剁人,剁不了你就剁你家里人,剁不了你家里人我就剁我自己,娃娃我不养了,我跟他一起土门关里走。”万海风想:这又是示威,她把她嚣张成母老虎了。又责问民兵队长去拉羊为什么不带人带枪,毙不得他们还吓不得他们呀?民兵队长说他后晌就带人带枪去拉羊。


《远去的藏獒》 远逝的西部《远去的藏獒》 什么时候思考宇宙(3)

    还是不奏效。民办教师把手里的镰刀换成了铁锨,瘦兮兮地劈腿而立,头发奓成了芨芨草,吼道:“要羊没有,要命有一条。”民兵队长朝天放了一枪,想不到人家反倒扑过来,撕开衣裳说:“瞎了眼吗?我的胸腔在这里,朝这里打。”民兵队长带人带枪赶紧往回跑。    
    万海风说:“枪杆子居然对付不了他?这个资本主义尾巴是非割掉不可的,你要是办不到,就给我把王裤裆叫来。”民兵队长走了。    
    王裤裆是青海东端民和县川口街上的一个贼,人说他有裤裆里偷蛋的本事。他跑来,听说是偷羊,嘿嘿一笑说:“这算个啥嘛,我给你马到成功。”万海风说:“你别大意,办成了我给你记十个工分。”王裤裆说:“工分就算了,以后只要你别管我就成。”    
    第二天早晨,出工路过生产队的羊圈时,万海风看到了那只奶羊。挡羊的五娃把它拴在圈门外,丢了一些青草。万海风一边吃惊它垂吊在肚子下面的奶子居然这么硕大这么红亮,一边叫五娃少喂点。五娃不理他,赶着队里的羊群上山去了。奶羊想跟去,挣不脱拴它的麻绳,“咩咩”地叫着。万海风寻思这羊的奶有什么好喝的,正要离开,一个念头砉然而出:队上偷了他们的,他们就不会偷队上的?拴在这里不保险。他过去从羊脖子上解下麻绳,用脚踢着赶它往前走。奶羊犹豫着,岔开后腿,拥着沉甸甸晃悠悠的硕大奶子,想跑又不能跑地追撵羊群去了。    
    五天以后,傍晚,霞火烧的格外美。五娃来找万海风,说是羊奶子烂了。万海风来到了羊圈,才知道奶羊是不能上山的。山上到处是蒺藜,把那硕大红亮的羊奶子划得稀烂。民兵队长也来了,故意对奶羊上山大惊小怪。万海风强调说:“只能这样,我总不能派民兵守着它吧?”民兵队长说:“就不会拉到我家里?我管着它。”万海风瞪他一眼说:“你想喝羊奶了是不是?资本主义的羊奶喝了拉稀屎哩。”奶羊卧斜了身子,一阵阵惨痛地咩叫着。万海风蹲下去瞅那烂若霞火的奶子,发现伤口已经感染化脓了,一些嗜血的蠓蝇嗡嗡嗡地飞起又落下。他说:“看样子得消炎,你明早去公社卫生院找几瓶青霉素来,我让赤脚医生给它打上。”民兵队长应承着走了。    
    公社卫生院不给青霉素,说是人用都没有,怎么还能用在羊身上。民兵队长问万海风怎么办。万海风说:“谁叫它往刺窝里钻哩,现在就看它命大命小了。”奶羊知道他们在说它,头耷拉在地上,大绷着光溜溜湿漉漉的眼睛,两股金黄的锋芒梭镖一样扎过来。万海风不禁一个寒颤,心想:它到了阴间,眼睛里肯定有我的形象。    
    奶羊死了。    
    秋苞谷就要收尽的时候,万海风又一次见到了民办教师和他的枯女人。他们把苞谷秆子扎成捆,打算背回家当烧柴。万海风想这焦秆子是队里的,要沤成肥料搞秸秆还田,他们怎么变公为私了?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他们自然也是沉默到无言,甚至都不看万海风一眼。那么寂静,辽阔的裸野一片驳杂。    
    万海风不知道后来民办教师和他的枯女人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他们的娃娃活了没有,活得如何,作为基本路线教育工作队的队员,不久他就离开民和县川口公社川口大队回到了省会西宁。    
    许多年过去了,在一次朋友聚会中,面对一桌五颜六色的酒菜,万海风心情沉重地对我说起了这件事。我敷衍了事地宽慰他说:“那是极左思潮泛滥的结果,是上面布置的,错误也好,罪行也罢,都与你无干,你不要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万海风说:“对奶羊和民办教师一家的灾难来说,极左思潮也好,上面的布置也罢,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执行政策的我,我当时要是有一点点同情心,奶羊就不会死,民办教师一家的日子就肯定会好过一些,可是我这个人,当时怎么就那么愚蠢那么残忍那么不讲道理那么左。”    
    我突然意识到万海风正在深刻忏悔,同时也知道,他早就不吃羊肉了。一年以后,当朋友们再一次聚会时,我发现他已经戒吃所有的肉了——猪肉、牛肉、鸡肉、鱼肉,只要是动物的肉,他都敬而远之。我对他说:“别的肉你可以不吃,但你生活在青藏高原,怎么可能不吃牛羊肉呢?”他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


《远去的藏獒》 远逝的西部《远去的藏獒》 牧马人的荒原

    牧马人的荒原    
    这里是乌图美仁南部荒原,这里从未有过人烟。1955年,来了第一批支边的移民,在这里牧马屯田,一晃就是四十多年。    
    1    
    还有一个牧马人,他是我的父亲。当晨光又一次来临,荒风鼓荡无边的乌图美仁,宁静的高岗上便冉冉升起他的身影。他瞩望远逝的马群,凝视古老的雪山积水,看到一代又一代奔腾的蹄潮,汇聚成岁月的皱褶,编织在自己脸上,就已经是惊人的风蚀地貌了。    
    2    
    他想起沙漠北进的时候,昔日的家园已经荡然无存了,只有三棵青杨摇晃满身的翠绿,诉说生命不死的故事——那个满脸胡子茬的汉子,抱着死于沙暴的女儿对人们说:那棵树是女儿种的,就把她埋在树底下吧。于是女儿的血肉,流入根茎,流入躯干,流出一树媚亮的女儿绿。每年春天,青杨再度绽绿的时候,汉子就会来到树下,浇上一担水,深情地说:女儿啊……就这样,又有了两个女儿之死,又有了两个父亲的埋葬,又有了两棵青杨的媚绿,又有了两个生命的延续。他说:知道了吧,孩子,荒原上的每一滴绿,都是我们的女儿,都是生命的喂养。    
    3    
    他想起有过这样的日子:雪豹袭击骒马群,奔逃的途中,儿子翻身落马了。雪豹戛然止步,舔舔他,又一次舔舔他,在脸蛋上舔舔他,然后,一跃而去。儿子七岁的记忆里,顿时嵌入雪豹温暖的舌头。    
    4    
    他想起篝火——牧马人的晚会,除了美酒,还有情歌。那时候的美酒都是醇的,那时候的情歌都是真的,那时候他要把自己献给豪情的诗歌,但想来想去却只有两句:美丽的姑娘王玉兰,一听到狼叫就往我怀里钻。是的,是这样,狼嗥声里,他亲了一口就把王玉兰亲成媳妇了。他说:记住啊孩子,我和你妈的红娘,是那只呼唤孩子的母狼。    
    5    
    他想起饥馑的三年自然灾害,打猎队的枪口已经对准前方,三只火狐狸坚决不跑,蹲踞在高地上翘头指天对着太阳。刹那间他们掉转枪口,朝着对不起荒原的良心打了一枪。他说:孩子啊,记住,需要清醒的时候必须先让自己受伤。    
    6    
    他想起了雪灾中的西羌牧狗,驮着儿子回到家的情景:五十里路,西羌牧狗,驮了儿子五十里路。儿子的小马群,全部死了,儿子已经冻僵了。西羌牧狗,为了驱寒,毛发雄厚,驮着儿子往家走……他说:儿子啊,你跪下,她是你的恩人你给她跪下。    
    7    
    他想起那次转移草场的远足,路过干涸的乌图美仁大河床,突然就有洪水了。马群不跑,层层叠叠在滩头伫立,嘶鸣着不跑,因为身后是帐篷,主人一家还在睡觉。等他被轰鸣惊醒,十六匹骏马已经是水中行船了。他哭啊喊啊,他知道自己是马群的保护神,应该有神的样子,就毫不犹豫地扑向了猛水,救起母马再救起公马,救起十六匹骏马。相依为命,人与马的荒原,早已没有高低贵贱的荒原,把一个牧马人的全部价值,定位在马群的平安上。荒原,不朽的荒原,因此而遍地生长人性的光亮。    
    8    
    他想起儿子上学去了,不是背着书包而是背着行李。从此他就有了怨愤:你这个西羌牧狗救了命的,你这个雪豹舔过脸蛋送过温暖的,你这个在枣红马的阔背上摇大的,你这个在女儿绿的青杨下识了字的,你这个和你的父母一起听过狼嗥的,你这个被马群守护在洪水之外的。你呀你,你为什么不朝自己的良心开上一枪?——你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9    
    还有一个牧马人,他是我的父亲。我曾经许多次告诉他:来吧,父亲,这里是北京,这里有繁华。父亲回信说:你去问问你妈妈。我沉默不语,因为已经不能了,石碑后面,妈妈已鲜活成一丘亮绿,那是苍茫漠地里,奔马来潮时的一座灯塔。


《远去的藏獒》 远逝的西部《远去的藏獒》 去西藏的汉人

    藏土九歌    
    去西藏的汉人    
    我是一个寻找灵魂的汉人,我循着古道蹄音,来到神山之王的冈日波钦,遇到了一个一辈子凿刻嘛尼石的藏民。    
    我是一个寻找家园的汉人,我喊着阿里阿里,来到冰雪照耀的白石岭,遇到了一个一辈子转绕冰山的藏民。    
    我是一个寻找幸福的汉人,我走过千山万岭,来到古格废墟的孔雀庭,遇到了一个一辈子守护酥油灯的藏民。    
    我是一个寻找源头的汉人,我冒着十二月冷风,沿着格拉丹冬一路西行,遇到了一个一辈子给牛羊挤奶的藏民。    
    我是一个寻找爱情的汉人,我假装为了修行,来到太阳的故乡拉萨城,遇到了一个一辈子就爱跑马汉的藏民。    
    我曾经闻不惯酥油,我曾经不理解到拉萨的八千里长头,我曾经有过一个朋友叫格桑尼玛,他死在朝圣的路上,冬天的唐古拉山口。    
    我曾经朝拜过宗喀巴,我曾经住雕房吃糌粑一身藏装逛林卡,我曾经有过一个朋友叫格桑尼玛,他送给我一把腰刀,我给刀起名叫桑吉卓玛。    
    我住过的那一间帐房    
    我住过的那一间帐房,在高阔的无比高阔的羌塘,她是青藏高原的腹地,唐古特神圣的北方,好大一片荒凉。    
    我住过的那一间帐房,在北方在海拔五千米以上,那儿是湖泊最多的地方,是动物最多的地方,是神话最多的地方。    
    我住过的那一间帐房,在一片野牦牛栖居的牧场,六月里翻滚八千里雪浪,云雾托起山冈,哦哟呵——好苍茫。    
    我住过的那一间帐房,四周都是威猛的护法金刚,盐湖女神在空中飞翔,转经筒支在了天上,经幡拴着太阳。    
    我住过的那一间帐房,是牛毛做的墙羊角做的桩,吉祥的菩萨供在中央,炉灶上取暖卡垫上睡眠,头顶还有天窗。    
    我住过的那一间帐房,夏天在山上冬天来到湖水旁,就像一艘船漂过海洋,一走一停一落一涨,阿爸始终摇着橹桨。    
    我住过的那一间帐房,门口卧着狗还有一堵牛粪墙,女人打酥油男人去放羊,风干肉吃得我健壮,牛奶喝出幻想。    
    我住过的那一间帐房,是世界上最高的帐房,有那么多热爱我的姑娘,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想流浪,那一天我告别了故乡。    
    哈达颂    
    在我的老家,到处都是喇嘛,他们终生都是为了敬献哈达。    
    不用说你就是仙女的飘带,飞扬出人间的吉祥;不用说你就是珠峰的圣雪,飘落成梦的衣裳。——拉萨,拉萨,你就是世界的哈达。    
    不用说你就是母羊的鲜奶,是飘上天的雅鲁藏布江;不用说你就是情人的相思,是那无语的歌唱。——袈裟,袈裟,你就是天堂的哈达。    
    不用说你就是夏天的清风,送来冰塔女神的凉爽;不用说你就是冬天的温暖,漫过冻土的高冈。——庄稼,庄稼,你就是望果节的哈达。    
    不用说你就是捧起的诚信,把月亮的芳香挂在脖子上;不用说你就是阳光的熔造,柔软成祝福的金幛。——骏马,骏马,你就是奔驰的哈达。    
    我有一条洁白的哈达,我要献给遥远的香巴拉;我有一条彩色的哈达,我要献给我的藏土妈妈;我有一条金色的哈达,我要献给无量山的强巴(大慈未来佛,即汉土的弥勒)。——强巴,强巴,你就是光明的哈达。    
    在我的老家,生活着我的阿爸阿妈,他们终生都是为了敬献哈达。


《远去的藏獒》 远逝的西部《远去的藏獒》 西藏的山

    西藏的山    
    都是灵性的石头神在的冰大板,都是寂寞的远古染着霞丹,都是阿爸和阿妈跳果谐的地方,我的故乡西藏的山。    
    都是满坡的俄博猎猎着金幡,都是高高的阶梯可以登天,都是兄弟和姐妹牧过羊的地方,我的故乡西藏的山。    
    都是天葬的高台神鹰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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