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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孔雀森林-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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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子刚起动,他立刻摇下车窗,探出头大声说:
 
    「即使天塌下来,我仍然是你最忠实的朋友。千万要记得喔!」
 
    送走荣安后,我走进院子,李珊蓝正在逗弄着小狗。
 
    「有狗的陪伴真好。」她说。
 
    『没错。』我说。
 
    我开始怀念那晚的开怀大笑。

  
 
 孔雀森林

58
 
  * * * * * * * *
 
    既然荣安走了,我又要忙着赶毕业论文,
 
    去Yum的次数便大为减少。
 
    小狗一天天长大,长得健康可爱,每当听到开启院子铁门的声音,
 
    就跑来我脚边又叫又跳。
 
    只要抱起牠,看见牠only one的睪丸,我立刻想起荣安。
 
    真是奇怪的联想。
 
    冬天到了,李珊蓝不再让小狗待在院子,把牠养在房间内。
 
    她要上台北时,会把牠交给我,我也会让牠待在楼上的房间。
 
    牠很乖,当我坐在书桌前,牠会安静趴在我脚边。
 
    我到车站载从台北回来的她时,她一进院子便会直奔我房间抱牠下楼。
 
    但当我回房时,总可以看到书桌上她放置的小礼物。
 
    研究室太冷,所以不管我忙到多晚,都会回家睡觉。
 
    有天寒流来袭,又飘着雨,我冷到受不了,便提早回来。
 
    坐在书桌前写东西,隐约听到很细微的咚一声。
 
    像是李珊蓝敲天花板叫我的声音,但太轻了,而且也不该只有一下。
 
    我侧耳倾听,隔了约20秒,又是一声咚。
 
    虽然声音已大了点,但还是太轻。
 
    如果真是她叫我,为什么这两下的时间间隔这么长?
 
    放下笔,犹豫了一分钟,最后决定还是下楼看看。
 
    李珊蓝的房门开了一条缝,清晰的白色光线透出,我便推开门。
 
    她躺在地板上,蜷缩着身体,我大吃一惊:『妳怎么了?』
 
    「我……」她讲话似乎很吃力,「我肚子痛。」
 
    『是不是吃坏了东西?』
 
    「我也不知道。」
 
    『很疼吗?』
 
    「嗯。」她的双眉纠结,缓缓点了点头。
 
    看了看表,已经快12点了,医院都关门了,只剩急诊处开着。
 
    走到巷口招出租车的路对她而言可能太远,而且现在也不好叫车。
 
    我立刻冲上楼拿件最厚重的外套,让她穿上后,再帮她穿上我的雨衣。
 
    发动机车,要她从后双手环抱我的腰,然后十指相扣。
 
    我单手骑车,另一手抓紧她双手手指,生怕她因力不从心而滑落车下。
 
    顶着低温的雨,小心转弯,我花了七分钟到急诊处。
 
    急诊处的人很多,而且所有人的动作分成两种极端的对比:
 
    动作极迅速的医生和护士;动作极缓慢的病患和扶着病患的家属。
 
    去挂号前,我问她痛的部位在哪?她手按着肚脐下方。
 
    「肚子痛吗?」挂号窗口的护士小姐说,「是不是右下腹部?」
 
    『不是。』我回答。
 
    「如果是右下腹部剧痛,就是盲肠炎。」她说。
 
    量完血压和体温后,护士小姐叫我们坐着稍等。
 
    我坐不住,起身走动时看到墙上写着急诊处理的先后顺序。
 
    排在前面大概是出血和休克之类的,腹痛之类的排在遥远的天边。
 
    连牙齿出血都排在腹痛的前面。
 
    回头看见李珊蓝始终瘫坐在椅子上,双眼紧闭,眉间及脸部都写着痛。
 
    突然有股冲动想朝她的脸打一拳,让她牙齿出血,以缩短等待的时间。
 
    在那漫长等待的十分钟内,我重复了20几次起身和坐下。
 
    「肚子痛吗?」坐在我旁边一个看来像是病患家属的中年妇人说:
 
    「是不是右下腹部?」
 
    『不是。』我忍着不耐,勉强回答。
 
    「如果是右下腹部剧痛,就是盲肠炎。」她又说。
 
    现在是怎样?
 
    难道说肚子痛一定是盲肠炎、屁股痛一定是长痔疮吗?
 
    我无法再等待了,再等下去我会抓狂。
 
    瞥见走道角落有张移动病床,我扶起李珊蓝走到病床边,让她躺下。
 
    我推着病床往里走,才走了七八步,一位年轻的男医师迎面走来。
 
    「肚子痛吗?」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李珊蓝。
 
    『嗯。』我点点头。
 
    「是不是右下腹部?」他说,「如果是右下腹部剧痛……」
 
    『不是盲肠炎!』我粗鲁地打断他。
 
    他吓了一跳,双眼呆望着我。我觉得自己太冲动,也很失礼,便说:
 
    『对不起。』
 
    「没关系。」他反而笑了笑,「我可以体会你的心情。」
 
    他戴上听诊器低身简单检查一下她,沉吟一会后,摘下听诊器说:
 
    「看她疼痛的样子很像盲肠炎。但既然不是盲肠炎的话,嗯……」
 
    他叫来了一个护士小姐,将李珊蓝推进急诊观察室。
 
    抽了一些血,吊了瓶点滴,并在病床上挂个红底黑字的牌子,
 
    上面写着:禁食。
 
    『她怎么了?』我问。
 
    「先观察一下。」他说,「再看看验血的结果。」
 
    医师走后,我站在病床边对她说:
 
    『早叫妳别吃过期的东西,妳偏不听。』
 
    「你一定要现在说这些吗?」她睁开眼睛说。
 
    『这是机会教育。』我说。
 
    她哼了一声,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她又睁开眼睛,说:「你全身都淋湿了。」
 
    『没关系。待会就干了。』我说。
 
    「你怎么隔了那么久才下楼找我?」
 
    『妳敲天花板的力道太轻,间隔又长,我还以为听错。』
 
    「你再晚几分钟下来,我恐怕就死了。」
 
    『胡说。』我看了看表,『已过了约半小时,妳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这是跟病人说话的态度吗?」
 
    我简单笑了笑。看看四周,几十张病床上躺满了病患。
 
    『还很疼吗?』我问。
 
    「已经好一点了,不过还是很疼。医生怎么说?」
 
    『他说妳很漂亮。』
 
    「对。」她淡淡笑了笑,「这才是跟病人说话的态度。」
 
    我稍微放松心情,这才感觉到身上的雨水与汗水所造成的黏腻。

  
 
 孔雀森林

59
 
    「要开刀吗?」她问。
 
    『不知道。』我摇摇头。
 
    「如果要开刀就开吧,不过要缝合时记得叫医生缝得漂亮一点。」
 
    『要不要顺便叫医生在妳肚皮上缝只孔雀?』
 
    「那样最好。」她说。
 
    我们又聊了一会天,李珊蓝的神情不再像刚进医院时那般萎靡。
 
    左边病床上是个胃出血的老年人,刚吐了半脸盆的血;
 
    右边病床上是脸部被玻璃割伤的小女孩,一直哭着喊痛。
 
    比较起来,我们算幸运的,但也不免感染到别人的痛苦。
 
    瞥见刚刚的男医师朝我招手,我立刻离开病床走向他。
 
    「这一栏是白血球数目。」
 
    他指着一个数字,我低头看了看,一万九千六百多。
 
    「正常数目在四千到一万之间。」他说,「如果接近两万,病人可能有
 
     意识模糊的情形。但看你们谈话的样子,她好像很正常。这……」
 
    他想了一下,决定再抽一次血,并告诉我:
 
    「如果她状况不稳定,随时通知我。」
 
    医生抽完血,又挂了另一个红底黑字的牌子,上面写着:禁水。
 
    他走后,我仔细观察她的神情,确实很清醒也很正常。
 
    但突然想到她是只骄傲的孔雀,她会不会因不想示弱而故作镇定?
 
    『妳的提款卡密码是多少?』想了一会后,我问。
 
    「问这干嘛?」她说。
 
    『只是想知道而已。』
 
    「别傻了,我死也不会说的。」
 
    我松了一口气。看来她的意识非常清醒。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孔雀吗?」
 
    『嗯?』我先是惊讶她突然这么问,随即摇摇头说:『不知道。』
 
    「据说猎人喜欢利用雨天捕捉孔雀,因为雨水会将孔雀的大尾巴弄湿
 
     而变重,孔雀怕雨中起飞会伤了羽毛,于是不管猎人靠得再近,牠
 
     绝对动也不动,选择束手就缚、任人宰割。」
 
    『是这样吗?』我很好奇,『虽然不能飞,但总可以跑吧?』
 
    「孔雀很爱护牠那美丽的羽毛,尤其是尾巴,牠平时不太飞正是因为
 
     不希望弄伤或弄掉羽毛。在猎人的枪口下,孔雀既不飞、也不跑,
 
     因为仓皇奔跑时,尾巴一定会拖在泥泞里。所以孔雀宁愿站着等死
 
     也不想逃命,怕伤了一身华丽。」
 
    她说这段话时,眼睛直视天花板,并未看着我。
 
    「大家都说孔雀贪慕虚荣,为了爱美连性命也不要,可谓因小失大。
 
     但如果孔雀不能开屏、不能拥有一身华丽,那么活着还有意义吗?」
 
    正思索着该如何接她的话时,她又自顾自地往下说:
 
    「所有动物都认为生命是最重要的,但孔雀不同,牠认为信仰比生命
 
     重要,而牠那美丽的羽毛就是牠的信仰。即使面临死亡的威胁,牠
 
     依然捍卫牠的信仰。」
 
    我注视着她,发觉她的神情很平静,语气也很平淡。
 
    「人们把孔雀编成负面教材,教育孩子千万别学孔雀的骄傲与虚荣。
 
     孔雀没有朋友,也没有了解牠的人,牠明明具有高贵的信仰,大家
 
     却只会说牠骄傲、虚荣,牠一定很寂寞。」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轻轻叹口气后,接着说:
 
    「孔雀这么寂寞,我当然选牠。」
 
    我终于知道李珊蓝选孔雀的理由。
 
    以前很讨厌别人对选孔雀的人的偏见,没想到自己对孔雀也有偏见。
 
    但现在是偏见也好,不是偏见也罢,都无所谓。
 
    我和她都是选孔雀的人,虽然选孔雀的理由不同,
 
    但都因为选了孔雀而被认为虚荣。
 
    她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天花板,好像天花板是一大片蓝色的海。
 
    然后她转头看着我。我们目光相对,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她突然开口:「5169。」
 
    『嗯?』
 
    「5169,我的提款卡密码。」
 
    她说完后,竟指着我微微一笑。
 
    我突然会意过来,惊觉她的意识可能开始模糊。
 
    匆忙转身却撞到隔壁病床的点滴架,架子晃了两下后我才将它扶正。
 
    然后慌张地去找那个医师。

  

 
 孔雀森林

60
 
  * * * * * * * *
 
    医生赶来帮李珊蓝打了两针,又换了另一种点滴瓶。
 
    由于开刀是件大事,再加上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联络李珊蓝的家属,
 
    因此他还是建议多观察,万不得已时才开刀。
 
    所幸她的状况逐渐稳定,白血球数目也开始下降。
 
    当她终于摆脱剧痛而沉睡时,已经凌晨四点了。
 
    我回家简单睡个觉,隔天一早又到医院的急诊处。
 
    她似乎睡得很香甜,表情非常安详。
 
    我出去买了份报纸,找了张椅子,坐在病床边看报纸。
 
    报纸看完后,她还没醒,这才发觉肚子有些饿,便又出去吃早餐。
 
    再回来时,她刚好醒过来。
 
    『好点没?』我问。
 
    「好多了。」她说。
 
    我呼出一口长长的气,然后笑了笑。
 
    「折腾了你一晚,真不好意思。」她说。
 
    『不会的。』我说。
 
    李珊蓝一共在急诊观察室待了三晚,我也陪了她三晚。
 
    她隔壁的病床上不停换着病患,大部分的病患顶多待一晚。
 
    因为症状轻的,经治疗或包扎后就回家休养;症状严重的就直接住院。
 
    像她这样不上不下的待了三晚,非常少见。
 
    禁食和禁水的牌子一直都在,她因为没吃东西也没喝水以致嘴唇干裂。
 
    这段期间内,我总是搀扶着她上洗手间。
 
    但在洗手间前十步,她会坚持要我留步让她自己走。
 
    我也更清楚知道她没什么朋友,因为除了我之外,没有人来探望她。
 
    办完出院手续,我载她回家。她一进家门便说:「真是历劫归来。」
 
    我先让她休息,然后出门买些米和罐头,回来煮了锅稀饭。
 
    她捧着碗的左手有些颤抖,连举筷的右手似乎也拿不稳。
 
    『只是一顿稀饭而已,妳不必感动,也不必激动。』
 
    「笨蛋。」她说,「我是三天没吃饭,浑身无力而已。」
 
    连续一个礼拜,我一直提着心,晚上睡觉不关房门,睡得也不安稳,
 
    怕她突然又出状况。
 
    一个礼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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