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恶家族--检察官手记 作者:谢朝平-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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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血淋淋的结局中多多少少悟出了一些人生的真谛。唐毅告诉笔者：助人为乐固是
一种美德，但江湖义气是绝对不能做婚姻和感情的基础的。谈到虚荣这个话题，杨
铃若有所思地说：想来，平平淡淡才是真那句歌词还是很有道理的。

　　　　当时，笔者琢磨：杨铃是否听说过“一个对淡泊生活感到痛苦难熬的人，他
（她）往往会以更大的痛苦为代价重新认识淡泊”这句格言？

　　　　　　　　　　手记之三十九：最后再“捞”一把

　　　　在达州人的印象中，四川省华川汽车厂党委书记、厂长（正县级）郝光林最后
一次出现在电视中的样子很“酷”：一大群人前呼后拥着他在数十辆崭新的汽车前
站定，他左手叉腰，右手指指点点，目光坚定自信，神情踌躇满志……

　　　　那之后，常被新闻关注的郝光林从荧屏、报纸上消失了。不过，不为外人所知
的是，他仍有过出现在摄影镜头前的经历：2000年7　月15日，面对摄影机，他老泪
纵横，捶胸顿足地向达州市人民检察院反贪局的侦查员们交待自己为追求一种“幸
福而高贵的生活”收受他人9　万元及伙同他人侵占46万元的事实。在逮捕证上签完
字，他清楚地意识到咱己追求的“幸福生活”彻底结束了。

　　　　他想起了福楼拜的一句话：幸福是一个债主，借给你一刻钟的欢悦，叫你付出
一生的不幸。

　　　　　　　　光环层层笼罩时，忘记过去的他渐渐开始背叛

　　　　一篇文章里曾这样表述郝光林在农用汽车研制方面的重要作用：早在80年代初
期，他就以技术员身份研制农用汽车，没有他也许就没有华川汽车厂，没有他也许
川内农用汽车制造的历史就会延后许多年或者就会出现空白……

　　　　应该说，这段文字并非虚假之词。相反，文章未能提及的是：1982年，郝光林
不仅在被人称为“五十年代骡马店”的筑路机械厂（华川汽车厂前身）里研制了第
一台双排座川路牌汽车，而且，就在同一年，还在那个“手工作坊”里研制了获省
交通厅优秀产品奖的沥青混合搅拌机。走上领导岗位后，他又带领华川人制造出了
“华川牌”农用汽车系列产品，为华川汽车厂写下了辉煌的一笔。

　　　　郝光林也因创造了华川的辉煌而被层层光环笼罩。他“出事”后的2000年8　月
28日，某单位在致达州市人民检察院《关于请求对郝光林同志从轻处理的函》中是
这样记载郝光林的辉煌的：郝光林1970年毕业于成都工学院。1983年6　月入党，高
级工程师，担任四川华川汽车厂厂长兼党委书记18年。他呕心沥血、鞠躬尽瘁，把
一个原只有几十人的“手工作坊”式的小厂发展成为现有1600余人的具有现代化生
产水平的企业，仅固定资产一项就由1983年的84。85　万元增长到现在的16416　万元
；资产总额原来不足200　万元，现在已达3。2　亿元。企业先后向社会提供各型农用
车近7　万辆，累计实现产值达20亿元，实现税、利2。8　亿元，比建厂初期增长了数
百倍，为国家、企业和地区经济发展做出了突出的贡献。为此，郝光林多次获得上
级部门的表彰：1981年以来多次获四川省交通系统、地区优秀企业家、优秀共产党
员称号；1988年、1989年被四川省人民政府分别授予“讲理想、比贡献”竞赛活动
先进个人和四川省劳动模范；1992年被表彰为四川省第五届优秀企业家；1993年被
地委、行署授予“有重大贡献科技工作者”、“地区科技拔尖人才”；1992年被国
务院批准享受国务院颁发的政府特殊津贴；2000年当选为达州市第一届人民代表大
会代表、常务委员会委员。

　　　　等等等等。

　　　　这段文字除将当时的犯罪嫌疑人后来的罪犯误称“同志”外，其他内容无疑都
是准确真实的——郝光林的确创造过辉煌，也的确被辉煌的光环层层笼罩。令人遗
憾的是，荣誉和花篮蒙蔽了郝光林的理智，顶顶桂冠成了沉重的包袱压矮了他的身
高和人格。那些令他目眩脑晕的光环最终酿成了郝光林人生的悲剧——辉煌既成了
他的进身之阶，也成了他滑入无底之渊的根源。早在人们向郝光林献上鲜花、大唱
赞歌的时候，就有人议论：老郝这人忘本了。

　　　　“忘本”是从一些人们不经意也是人们认为天经地义的“小事”开始的。

　　　　成都的一家大报上刊登了郝光林在某高校一掷百万元的长篇报道；华川的工人
们发现以前与自己同甘共苦的郝厂长已太迷恋那辆公爵王牌高级轿车；更让工人们
叹为观止的是郝光林装璜一套房子就花了七八万元，室内的工艺品、高级电器达数
十万元之巨，一套茶具就是1。7　万元；他还帮女儿支付了十多万元的房款，并在达
州市悄悄买了十多万的房子……

　　　　本来，企业发展了，资助教育，领导坐坐好车，住住高级房子享受享受是无可
非议的，但知情者却透露：给某高校资助是因郝光林的女儿及另一副厂长的孩子到
该校去委培，这就有些假公济私之嫌了。他那三套房子及三套房子的装演，他的那
些工艺品、高档电器，他那些极讲究的吃穿用，他那几十万元的投资人股，即使他
工作这30年的薪水一分不用也没有那么多。有人问，这一切难道都是他卖血换来的？

　　　　善良纯朴的工人们则站在另一个角度看待郝光林的问题。有人说，且不说他那
些钱的来源，仅是他屁股底下坐栋楼，一顿吃掉几头牛，就足见他忘本了，他是忘
记了自己过去吃野菜住山洞的日子……

　　　　那段日子对辉煌后的郝光林的确早就遥远陌生了。只是在“出事”后，感怀往
事，他才又想起了那伴他长大的野菜、山洞。抚今忆昔，仟悔自己腐败变质。失去
了自由，不由悲从中来，他流着泪给指挥侦办自己案件的达州市人民检察院检察长
陈世中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回顾那段曾被自己遗忘了的往事：他父母是40年代在逃荒
中结合定居宣汉的。因生活所迫，父亲早逝，郝光林与瞎眼母亲及年幼体弱的妹妹
常年野菜充饥，旧衣百结。为了求知识，找出路，解放后，郝光林靠妹妹背沙砸石
子挣来的钱和政府的甲等助学金勉强读完了高中。1965年，考上大学后，他的衣食
住行则全由政府承担。那时，他很感动，常说没有共产党就没有郝光林，发誓要把
自己的一生献给党。

　　　　也许是基督所说的每个人内心都藏有一个魔鬼的原因，人是极易在这个魔鬼的
怂恿下变化的。曾遭苦难折磨，曾只为寻求一个有吃有穿的生活而奋斗，曾发誓要
好好回报社会和人民的郝光林，在层层光环笼罩后，他内心深处藏着的那个魔鬼蠢
蠢欲动了——那魔鬼使他渐渐忘记了自己苦难的家史，使他忘记了自己是怎样由一
个穷孩子成长为企业领导，使他忘记了当初要把一生献给党的誓言……

　　　　列宁说，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郝光林正是在“忘记”中背叛了自己的历史，
背叛了自己的信仰，背叛了恩重如山的共产党。为党和人民献身的热情冷却后，见
有的人一沾官就“发”，有的人一搞企业——哪怕是要倒闭的企业都能富，郝光林
那沉寂了几十年的心湖慢慢卷起了飞溅的浪花。一直视钱财如粪土，从不看重功名
利禄的郝光林不甘于清贫淡泊了。在讲排场，追求“高质量生活水平”中，他渐渐
醉心于车子、房子和票子。为了给32岁才得到的宝贝女儿及娇妻“创造一个良好的
生存环境”，他把权力、党性连同自己的灵魂分期出售给那些急于承包到工程的包
工头们，却换取包工头为他免费装璜房屋，去接受那些冲他职权送来的“馈赠”，
去收取维持他的“高质量生活水平”的费用。从1994年后的短短几年间，郝光林这
颗耀眼的）！陈北企业“名星”也同时成了经济上的暴发户。于是，他一边头顶光
环，一边在追求“幸福”中踏进了监狱之门。

　　　　　固守多年的防线里攻入了一伙送郝光林下监狱的“朋友”。

　　　　当初，郝光林对金钱物欲的诱惑是清醒的。他说，人的一生不过日食三餐，夜
眠八尺，何贵之有，何富之有？流芳于世的惟有事业和理想。对那些腰缠万贯，大
把花钱的包工头，郝光林常保持着戒备和警惕，准确地说，他打心眼里看不起那些
除了有钱便一无所有的包工头。他认为，这些人无文化、无内涵、无人格，谈吐举
止俗不可耐却附庸风雅、混迹官场，专用金钱去巴结权贵，拉人下水。自己一堂堂
厂长根本不屑于与这样的人为伍。知识分子的清高和官场人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使他
拒包工头们于千里之外，这种无法改变的距离感使那些在华川搞了多年基建的包工
头们一直走不进他的感情世界；正因为此，包工头们对郝光林敬畏有加。有个叫华
贵的包工头在华川搞了一千多万元的工程，几次想请郝光林吃顿饭，但都被郝光林
拒绝了。一年春节前，华贵买了些烟酒悄悄送到郝家，但郝光林不但不让其进门，
还狠狠教训了他一顿。华贵愈发敬畏和感动了，此后，每年春节时便叫农村的老婆
熏些猪肉。趁无人时悄悄提去放在郝的门口后转身便跑。

　　　　这种情感还不仅仅存在于华贵。有个叫林波的包工头在华川搞了多年建筑，也
想更好地同郝光林搞好关系，便以郝的女儿的名字存4　万元钱，硬将存折塞给了郝
光林。郝光林吓得叫了起来：你龟儿送这么多钱，想把我送进监狱哟！林波说，你
知我知，怎么会呢？不想，郝光林把存折“啪”地拍在桌上说，你要送这个就别想
在华川电工程了。一句话吓得林波忙揣起存折走了……

　　　　如果这样的事情能延续至今，郝光林肯定会以另外一种形象出现在我们面前，
他的故事也一定是教育激励人们廉洁自律的好素材。

　　　　但是——我们不愿看到的“但是”却偏偏出现了——在郝光林固守多年的防线
里，攻人了一伙送他下监狱的“朋友”。于是，那个一直对党忠心耿耿，恪守“君
子谋道不谋富”的郝光林终归未能逃脱晚节不保、腐败堕落的结局。在耿直正派、
清正廉洁的伪装下，他把人性中的高尚与卑鄙、正直与贪婪、纯洁与肮脏向世人展
示得淋漓尽致。

　　　　在中国，送礼行贿的高手恐怕非包工头莫属了。李洪云、刘华夫妇便是这样一
对高手。包工头们给郝光林行贿屡送屡被拒时，李洪云夫妇却坚信：没有不沾腥的
猫。于是，他俩迂回进攻，选郝的妻子章勉玲为贿赂对象。那时，章勉玲还并不认
识李洪云夫妇。1994年春节前的一天晚上，敲开门时，被人称为“见面熟”的刘华
自报家门说，郝夫人，我们是郝厂长的朋友，在厂里搞工程，感谢郝厂长的大力支
持。刘华边说边把1　万元塞过去附耳道：这是点小意思，请郝夫人笑纳！

　　　　一个陌生人送那么多钱，章勉玲当时也吓了一跳，她把钱推过去说，这怎么行，
老郝是不准收别人的东西的！刘华笑了，我们与郝厂长都是老朋友了，怎么还是别
人呢？郝夫人给我们点面子吧！

　　　　虽丈夫有不准收礼的规矩咱己也并不认识丈夫的这些“朋友”，但金钱的诱惑
力似乎更大于丈夫的“规矩”，金钱的力量似乎也更容易拉近陌生者的距离。章勉
玲想，送钱人既是丈夫的朋友，怎好不给面子呢？她边收好钱边说，那就不好意思
了。李洪云夫妇忙说，朋友之间有什么不好意思？今后还望郝厂长多关照！

　　　　事后，章勉玲把李洪云夫妇送钱的事告诉了郝光林。郝光林并未指责妻子，沉
默了一阵后，他才模棱两可地叫妻子今后注意点。章勉玲领会了“注意点”的含意
——丈夫那十多年一成不变的“规矩”已开始松动了。那之后，受人钱财心存感激
的章勉玲多次吹“枕头风”说：刘华那两口子怪好的，今后还是多关照关照别人。
“枕头风”吹昏了郝光林的头脑，吹软了他的耳根，吹掉了他的规矩和原则。不久
后，在装璜10号楼时，郝光林暗中帮忙把工程“关照‘”给了李洪云夫妇。

　　　　郝光林的新房子也就在10号楼。装湟时，李洪云夫妇格外精心施工，不惜血本
地超标准数万元，还从重庆花1。1　万余元给其买回一台热水器和一台影碟机，并做
了书桌、书橱等家俱。这期间，刘华也常去陪章勉玲坐坐，打打麻将。一去二来，
那关系很快热络得非同一般了。刘华夫妇不再叫章勉玲为郝夫人而改叫章姐，郝光
林也成了他们的“郝哥”。1994年夏天，刘华又乘机邀“章姐”及其女游览云贵风
光，用金钱和“感情”加重了自己在郝光林心中的砝码。这样一来，李洪云夫妇在
清高傲气、过去根本看不起包工头的郝光林那里的印象也渐渐好了起来。不久，郝
光林把9　号楼的基建工程又承包给了李洪云，刘华不失时机地暗示：今后一定重谢。
章勉玲怕“重谢”出事，问郝光林怎么办。这次，郝光林再也不暧昧犹豫了。他躺
在沙发上仰头长叹一声说，都快60岁了，收吧！

　　　　夕阳近黄昏的悲哀牵动了他内心深处曾不时隐现的危机：再等几年就该退休了，
那时，无权无势，想“挣钱”也没有机会了。于是，他决定，趁在位之机最后“捞”
一把！

　　　　从此之后，郝光林几乎是无所顾忌地收下了他的那些包工头“朋友”们以各种
名义送来的钱物，仅在李洪云夫妇处就收取了91万余元。

　　　　那个以前屡送屡遭拒绝的华贵也观察出了他以前敬佩畏惧不已的郝厂长“已有
些开通了”。在相继承包到3　、7　、8　号楼工程后，1995年春节前的一天晚上，华
贵把2　万元送到了郝光林家里。想想以前曾多次拒绝过华贵，郝光林当时似乎不好
一下急转弯，又故作姿态地拒绝了一番。案发后，据郝光林讲：当时，华贵都急得
快哭了，我心一软，便把2　万元收下了。“后来，林波等人送来的钱，郝光林也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