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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冤家 (明)西湖渔隐-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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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辨,茶烟酒力难消。四境尽浮,混涡却同无地。千山已著,茫茫诅复见
    天。若乃穿帘误作梅花。照室浑疑皓月。孤烟旷野,惟闻毕速之声。小钓
    断桥,致有“灞陵之兴。马鸣熟道,犬吠归人。门外五更,朝上应愁踏冻
    。林中三尺,村农齐乐丰年。于是低唱浅斟,半醉销金之帐。徘灰白面,
    相邀连壁之人。用功制作山桥,呵手推为狮象。谁能受命,更复旧寒。难
    加兽炭推红,只受鹅毛一白,亦有寒墟少酒,破屋无烟。斧冻为鏖而相呼
    ,映光辨字而读,船窗皎洁。分布被之黄花。阶破鲜妍,结茅檐之未桂。
    山疑西域,水比洞庭。至于耳目全虚,心魂寒旷。玉洁冰清,霜凌雪劲。
    寒颐冷面,铁胆铜肝。信是王京瑶岛客,将为铁面柏台臣。
    写罢,冯一连声称赞,密骗道:“奇才。”把酒斟在金瓯道:“受冷了,快饮此杯以敌寒。”冯吉重新换席,秉烛
而饮道:“一客不烦二主。明日还求大笔,可称其美。”人龙道:“当厚效劳。”盘恒至黄昏而散。
    人龙归见彩云道:“有偏了,冯家涣我作雪景赋,以送崇德县尊,故此招饮。明日还要我为他书写。”彩云道:
“惜乎,手冷些。”道罢睡了。一夜无文。
    次早,方梳洗毕,夫妻二人正对面看梅花欢笑,只见冯吉在外头早已窥见彩云,十分艳色,动了心火。按捺不住,
推开了门,竟直进里面来。彩云急避,人龙按见。冯吉施礼道:“昨承佳作,竟来造谢,兼请大笔,只是斗胆。”人龙
道:“昨日厚扰,正欲登堂叩谢,又蒙辱临,感戴不尽。”茶罢作别,冯吉扯了人龙到家坐下,吃了早饭。人龙索文房
四宝,把金笺纸裁成八幅,写成前赋,不觉未牌时分。那密骗巴不得写完,好上酒,又办下许多肴撰。吃酒之间,冯吉
看着人龙,堂堂一貌,终非落魄之人。想起他浑家世间少有,此时只该息了念头,方是忠厚长者。恰又二心三意,故后
来招许多不妙之处。正是:
    人情若是初相识,到老终无怨恨心。
    是日尽欢而散。
    自此,冯吉依了凤成东之言,无日不接人龙饮酒。过了几日,冯吉将围屏端正了,自己备下许多礼物,送到县里。
知县大喜,而归到家中,只是想着彩云,眠思梦想,无计可施。恰是凤成东又到,冯吉把心事与他商议道:“事不宜迟,
他原说年终要回,倘若一去,何由再来?”密骗道:“员外方才说着年终二字,使我吃了一惊。寒家百无一有,荆妻啼
哭,儿女凄凉,一桩若大的事又到了。”冯吉见他如此说,道:“你只要为我图成此事,家中之事,在我身上。不必忧
心。”密骗见说,笑道:“是这般毕竟要行的了。”想了一会道:“如此如此,方可图之。”冯吉见说,道:“就是今
日。”即时唤家人道:“请了费相公同来。”
    须臾接见,相见礼毕。冯吉道:“连日送锦屏与县尊,不得接见,今日特地请兄来痛饮一番。”人龙道,“屡扰宅
上,不能酬答,待告辞归舍,尚容尽心耳。”三人进了后面,一间书房里极其齐齐整整,皆是奇珍宝玩,不必言之。见
傍边挂一美人睡起图,竟无题咏。他提笔在手,题出集唐八句,除下来,放开桌上道:“斗胆了。”诗曰:
    美人南国翠蛾愁,武元衡  睡起恹恹底事羞。郭古
    八字懒钩眉锁黛,丁瑞   双鬟情整玉搔头。袁伯访
    香闺月冷拎绸薄,辛中   深夜风清枕章秋。许浑
    可惜春光不相见,杜甫   眼穿肠断为牵牛。宋邑
    写罢依先挂起。二人称赏道:“写作皆精,有光美人多矣。为牵牛缩了郎字,何等俏丽。”密骗道:“这等分明为
郎了。”写罢列上酒肴果品,这番吃法,与前不同。大碗送来,歪扭扯灌,灌得个人龙吐了又吐,人事也不知,推摇不
动,预先备了船只,竟开后园门,着家人扶下了船,连夜摇到崇德县。
    次日早,冯吉穿了行衣。竟往县中进状。告为乘醉打死人命事,竟把半月前一个家人,名唤进禄,因上楼失脚活跌
死的,因凤成东设计,俱是陷他的恶计。见县尊说了,就呈上状词。县尊送出,即时出牌捉拿。差人见了冯吉,折了酒
饭,送了差使的钱,竟往船中。见是沉醉的,差人吆吆喝喝,扶起跌倒,只得众家人搀了,竟到堂上来。人龙还在梦里,
不知人事。知县见这般光景,想道:“乘醉打人,这是常事。若昨日打死了人,缘何今日尚然未醒?打死人之后,终不
然又劝他饮酒不成。衣衫犹然在身,不像打凶光景。事有可疑。”便道:“报告凤成东,你且外面候候。且把费人龙一
面收监,待他酒醒再审。”恰是打听人役报道:“按院巡到嘉兴行事、老爷即刻起身公务。”知县听罢,挂一面牌,在
县门首:本县公出,凡一应投文人役,候回日投递。毋违。冯吉见了挂牌,道:“此去少也十日,如何等得。”密骗道
:“你原为着那人做事,只须同去停当了前件,看景生情便了。”冯吉一千人,原船复了回来。
    谁知这日彩云腹中疼痛起来,忙着家人去寻人龙,不期这晚冯家众仆因家主不在,各自出外吃酒去了。问管门老子,
竟回得不明白。费家人直进里面响叫,只见走出两个妇人道:“你是何人?在此怎么?费才道:”我是湖州费相公家人,
大娘要分娩了,来寻相公。“那家人不知缘故,去问主母。这主母唐氏,年纪三十六岁了,一心向着,见丈夫豪恶,苦
劝不听,他便立了个主意,分了净床,吃了长斋,每日向佛堂念佛,看些经儿,一毫外事也不管。这日,听见说费家娘
子分娩,来寻主人,他又不知和他们那里去了,便道:”分娩大事,家主公不在怎好。“便道:”这是生死之际,客边
在此,若有些差池,如何是好。“便分付妇人家走几个来,一面着一个小使去请稳婆,自家同了费才,跟随三个妇人,
竟到费家,只听得费娘子坐在床前正叫疼叫痛。唐氏也不施礼,忙着妇人伏侍。恰好收生婆已到,此时烧汤的去烧汤,
抱腰的抱腰,唐氏又问费家管家婆:”可曾有小衣服?“回道:”未曾。“唐氏急令一妇人归办,衣袖,酒食,药饵一
齐都备。真真亏了这唐院君。只见彩云攒眉捧腹,犹如西子心疼一般。有歌一首,正是:
    慈母生儿日,五脏尽开张。
    心身俱闷绝,流血似屠羊。
    生下问男女,是儿喜倍常。
    喜罢悲还至,痛苦彻心肠。
    一时间生下一个孩儿。稳婆断脐沐浴,唐氏亲与童便、姜醋吃罢,彩云心中感激不尽。只不知丈夫何处去不回。唐
氏令妇人摆出酒肴。请稳婆,打发稳婆,都是唐氏。不想他丈夫要害彩云的丈夫,妻子又尽心救他妻子,也是各人好恶
不同。
    天色傍晚,稳婆去了。唐氏留一妇人,名唤素梅道:“他的丈夫随员外出去,你可在此,夜里伏侍费娘子。倘要汤
水之时,不可迟误。”素梅随了唐氏,到了房中,拿着铺盖,就在彩云床前铺下。倒也小心服侍,递汤送水,不用彩云
分付。正是:
    惟有感恩并积恨,千年万载不成尘。
    且说冯吉到次日到家,闻知费娘子分娩,大失所望。所喜身子还健。密骗道:“我想产后妇人是虚怯的,其夫之事,
不可与他闻知。一时若死,把什么来弄。只说别人请他苏州游虎丘去了。安着他的心,待他健了,把甜言蜜语哄他,一
家住着,朝夕送些酒食,先去结他的心,那时网中之鱼,待事成了云云再娶。”冯吉道:“这话说得有理。”明日,着
人送酒送食,彩云感激他夫妻二人道:“幸喜得好人相逢,只不知丈夫苏州几时回来。”
    且说素梅丈夫叫名阿魁,极嘴尖的。一日,素梅问阿魁:“费相公不知道几时回来,他娘子日夜挂念。”阿魁道:
“若要回来,这一世不能够了。”素梅惊问,他就一五一十把前后事情尽言说了。又道:“明日晚间,还要抢他妻子进
来,云云着哩。”正是:
    夫妻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这素梅因伏侍彩云好了,彩云感他好情,私下与他一套衣服,又有几件首饰。素梅又喜彩云为人温柔,倒十分心里
喜欢他的。听见丈夫说出此事,如冷水淋头一般,吃惊非小。阿魁叮咛,不可泄漏,素梅道,“自然。”自己心下十分
不乐,他想道:“我如今欲通知费娘子,他是女流,一时干出余事,岂不害他,欲待不说,倘员外明晚用强,这费娘子
不像个肯从的,一时间死节亦未可知。可惜这般一个好人,终不然看他落局。看我院君十分怜他,不免把此事一一的说
与他知道,救他一命,有何不可。”便三脚两步进了院君佛堂,把前事尽情说出,惊得面如土色,话都说不出了,停了
一会道:“素梅,自古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有理会了。你悄地里通知费娘子,只说,员外明晚抢你,进来一事,
那费官人在监之事,且瞒着他,恐他一时知道,生死难料。你的哥子在江内摇船,可去唤他来,连夜送了费娘子还德清。
到他家中,此事再与他道,未为迟也。”素梅别了院君,急到费家,悄悄与彩云说了这一番话。彩云吃了一惊:“缘何
有这般奇事。”便哭将起来。素梅忙止住道:“院君叫船连夜送你归去。你可快快收拾,若员外一知,插翅也难飞了。”
彩云道:“一时间那得船来?”素梅说:“我哥子在此摇船生意,待我去河口看他在否,如不在,只须你管家另雇便是。”
素梅忙去河口一看,恰遇正好回来。素梅忙叫哥哥:“院君着我唤你的船,连夜到德清送一亲眷去,与你船钱。”那船
户道:“这等,待我收拾到来便了。”这边彩云忙忙收拾,已傍黑了。船一到岸,费才夫妻并素梅一齐相帮搬运,收拾
得更尽。彩云着素梅上覆院君,千恩万谢。着素梅道:“我官人来,且不可说什的,一时竟气起来,未知凶吉。只说我
身子不健回的。我自慢慢着人来酬谢你。”两下流落泪来,唐氏又唤素梅,送些下情酒肴道:“欲来亲送,恐员外得知
道不好了,改日着人来望便是。”两下别了,正是:
    鳌鱼脱却金钩钓,摆尾摇头再不来。
    那船连夜往德清进发,彩云到家不题。
    且说冯吉次日打点抢着彩云,那凤成东早早已来了。各人打点做事,只有唐氏与素梅两人在佛堂中暗笑。那冯吉抓
耳揉腮,心火不安。巴不得到晚,心中等不得,先去看看着。只见门是掩的,推门一看,净悄悄的,便一步步踱将进去。
并无人影、又走进内室,只见桌椅床灶而已。吃了一个惊,回身便走。恰好撞着密骗,道:“走了,走了,事不谐矣。”
密骗吃了一惊,道:“何人走了消息?”冯齐叫齐使唤家人,忙问:“何人走我消息?”各人目定口呆。连阿魁也赖,
不曾对人。说来正是:
    空施万丈深潭计,那得骊龙颔下珠。
    冯吉道:“怎了,怎了,空着了,害费生如何了结!”凤城东也没理会处,只见家人说:“县里差人催审,在外边
坐着哩。”冯吉怨着密骗,事又不成,打这样天大官司,如今怎了。密骗道:“事不干差,只是走了雌儿。有心如此,
一不做,二不休,一边往牢里用些银子摆布死了老费,一边告着他妻子,说赁屋为名,偷我资财,连夜运回,那时少不
得出来对理,再施计策谋来便了。”冯吉道:“如今差人,你去回他,再迟几日来听审。”免不得吃些酒食,送个包儿,
竟自去了。密骗又与冯吉道:“事下宜迟,拿些银子到狱官处使用,着他动张病呈,弄死了他,再好谋娶。”登时冯吉
叫阿魁带了银子,随了凤城东到狱里使用。
    且说费人龙,那日醉里睡在监中,直到黄昏时候,方才有些醒意。此日禁子虽然收监,然见是个斯文醉汉,又不知
何等样人,狱官先分付放他在官厅上傍睡着。这一时醒来,也不知天晓夜暗,只听得耳边厢喝号提铃,好生惊恐。把手
去摸,又不在床上,又无衾枕,寒冷起来。又不知在何所在,竟不知身陷狱中。吆吆喝喝,直至天明。坐起一看,还只
说在冯家厅上,他整衣立起。
    须臾,厅后走出一个人来,头上戴着一顶四角方巾,身上穿一领旧褐子道袍,脚下穿一双秋子蒲鞋。人龙一见,未
免整衣上前施礼。那狱官姓卜,名昌,乃北京顺天府宛平县人。年将半百,只生一女,年二十岁了。因随任来了四年,
尚未有亲。妻子早已亡过,只带一房家人媳妇四口儿,到崇德县来做官。为人耿直,他一见人龙上前施礼,他已知道是
个有名的秀才,乃逊他大首拜揖。人龙回礼就座,便开口动问:“老先生此处敢是府上么?”卜昌见他还不知是牢狱,
倒一时不好便说:道:“先生还不知道,请到里边书房再讲。”把人龙引进了书房,坐下道:“且请梳洗了再说。”忙
分付家人送水洗面,又拿了自己梳具与他梳头。又分付女儿秀香打点早饭。秀香见说,道:“爹爹,是个犯人,为何如
此待他?”卜昌道:“你不知道,这人是个秀才,我方才仔细看他,是个贵相,不是犯法的人。况又未曾经审,未知怎
的,那里不是施恩的所在。你依着我,三餐茶饭,不可怠慢他。”秀香听了这几句话,便齐齐整整的打点,请他饭罢,
卜昌方说:“先生,想你虽在牢狱之中,非其罪也。”人龙听罢,吃了一惊道:“正欲动问,念小生素昧平生,极蒙垂
爱,不知老丈尊姓高名,力何学生到此取扰?”卜昌笑了一笑,道:“先生,在下草芥,前程是本县狱官,兄被人告在
县堂,昨日闯下来的。”人龙听了几句话,正是:
    两腿不摇身已动,面皮不染色先青。
    有半个时辰发抖,那牙儿哈哈的响个不住,那里说得出来。须臾,又施礼道:“不知得罪何人?”又问:“不知学
生是何人告发?是何事情致于下狱?”卜昌道:“这般不知,待在下往陈房里查与先生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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