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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日夜夜 作者:[苏] 康·米·西蒙诺夫-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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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短暂的寂静,轰轰声的曲线又上升了。

  飞机飞来5次、10次、20次,它们俯冲得很低,有时气浪竟把它们抛上去。它们不顾高射炮的炮火,低空冲击战壕,使周围扬起喷泉般的泥土,好像在下雨。

  爆破弹和碎片弹,大大小小的炸弹,炸出弹穴深3米的炸弹,刚触着地面就爆炸的炸弹(弹片低低地掠过地面,使如地上有草,也会被它割掉),——这一切在头顶上几乎轰响了3小时。但是晚上6点钟德国人又发动第3次进攻时,他们也未能跳过“死谷”。

  萨布罗夫是初次看到在这么小的面积上有如此大量的死人。

  早上,援兵到来之后,萨布罗夫点过自己的人数,——这个数字他记得很牢、——他有83人。此刻,晚上7点,他只剩下35人,其中有2/3受了轻伤。大概,他左右两面的情况也是如此。

  战壕都被炸毁,交通壕有几十处被直接命中的炸弹和炮弹炸断,许多掩蔽部被打坏,盖板竖立起来,一切都已结束,可是耳朵里还是不断轰轰地响。

  如果将来有人请他描述一下这一天他所发生的一切,他可以用几句话来叙述:德国人射击,我们躲在战壕里,后来他们停止射击,我们就站起来朝他们射击,后来他们后退,又开始射击,我们就又躲到战壕里,等他们停止射击、发动进攻时,我们重又朝他们射击。

  实际上,这就是他和同他一起的人们所做的一切。然而,他在一生中大概还从未感到过如此顽强的求生的愿望。这既不是怕死,也不是害怕原来有着全部欢乐与忧伤的生活将要淬然停止,也不是嫉妒别人会有明天,而他萨布罗夫已经不在人世的想法。

  不,整整这一天他心里只有一个唯一的希望,就是等待到这一分钟的到来:那时候寂静到来,德国人会站起来,他自己可以站起来朝他们射击。他和他周围的人们这一天三次等待这个时机。他们不知道今后如何,但每一次他们都希望无论如何要活到这一刻。到晚上7点钟最后的一次,第三次进攻被击退,来临了短暂的寂静时,人们在一天之中除了口令和向德国人射击时大声叫喊的那些可怕的、声嘶力竭的咒骂之外,第一次说了一些话,——这些话竟是轻得出人意外。人们感到,发生了一件异常重要的大事,他们今天不仅做了将要在情报局的战报上登载的:“某部消灭希特勒匪徒达700(或800)人之多”那件事,他们今天一般地是战胜了德国人,证明自己比敌人更强大。

  7点半,天已经黑了,安年斯基来到萨布罗夫的战壕。萨布罗夫背靠着战壕的墙坐着,懒洋洋地用餐叉在肉罐头里挖,要使自己相信,他俄了,应该吃点东西,尽管他根本不想吃。

  “他们被打退了,”安年斯基说。

  他的脸跟大伙一样,又黑又疲倦,——安年斯基那边今天经过的情形一定也跟这里一样。

  “这里是打退了,”萨布罗夫说。“不知总的情况怎样?”

  “总的也打退了,”安年斯基回答说。“有一个中尉跟我来,他是来代替您的,——将军要您马上就去。”

  “那边怎么样?”萨布罗夫问。

  “也打退了。”

  “列米佐夫在哪里?”

  “他被抬到掩蔽部里去了。”

  “又受伤啦?”

  “不是,”安年斯基说。”半小时前,一切刚结束,他就昏倒了。受了这样的伤站了一天一夜,可真不容易!到将军那里去吧。他搬到新的指挥所——离这儿大约300米,就在悬崖边上。”

  萨布罗夫沿交通壕走去。有两三次他只得跨过身上盖着泥土、还没有抬走的我军战士的尸体。走了400来步,萨布罗夫看见普罗岑科站在悬崖边上。他跟大伙一样,也穿着棉袄,不过头戴不久前从对岸给他送来的有红帽箍的将军帽。离他稍远,有两个战士在挖木料做掩蔽部的盖板。

  “萨布罗夫,是你?”离开l10步普罗岑科就叫道。

  “将军同志,是我。”

  普罗岑科迎着他走了3步,站下来,一反平时的习惯,非常郑重地说:

  “萨布罗夫同志,我代表指挥部感谢您。”

  萨布罗夫立正了。

  “我呈请奖给您列宁勋章,”普罗岑科说,“您应该得到它。我也希望您知道这件事。”

  “非常感谢,”萨布罗夫自己也没有料到竟没有按照规章回答说,还微笑了。

  普罗岑科也笑了,他拥抱了萨布罗夫,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

  “你活着?”

  萨布罗夫没有回答。这话该怎么回答呢?

  “阿列克谢·伊万诺维奇,你我将来还会回忆起这一天,”普罗岑科说。“记住我的话。或许有人会记起另一天,可我们正是要记住这一天。”

  萨布罗夫默默地点点头。

  “你看我换了指挥所,“普罗岑科说。“这儿以前是营部,我吩咐给我扩大。他们明天主要的打击是要冲着这儿。可是我们不会退却。今天大家都感到了这一点——我知道:你、我、大家都感到了。我要留在这里来坚定人们的这种感觉。你明白吗?”

  “我明白,”萨布罗夫说,“只是以前您那边比较方便。”

  “那边是方便些,不过我在这里也要筑得很坚固。大胆归大胆,可是师长的头顶上反正要盖4层横木。有一件会叫你伤心:波波夫牺牲了……现在你跟列米佐夫可算是认识了吧?”

  “认识了。”

  “他要代替波波夫当你们的团长。”

  “那他们那里呢?”

  “我们把安年斯基留在那里。这是第一。第二,昨天为了组织突击队,从各团抽调了人。结果为此付出了代价——我们有的地方被挤得后退了一些。你的营也被挤了。整个师又到了一起,可是把我们挤得更靠近河岸,还放弃了5所房屋。”

  “我那里也是吗?”萨布罗夫怀着还不知道最不愉快的消息的人的惊慌的感觉问道。

  “是啊。这怪我不该把你的人抽调得太多,不过要是不抽调,就不能跟列米佐夫联合。总之,从前是你的指挥所的地方,现在是前沿了。那座‘Г’字形的房子被德国人占了。”

  普罗岑科说话的语气平静,不过可以觉察,他似乎感到有些对不起萨布罗夫,不该抽调他营里的人,还调了他本人,现在萨布罗夫可能以为,要是他在那边,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尽管即使他在,这情形也完全可能发生的。

  “总之,你到营里去,守住现有的地方,这是主要的。别难受,”普罗岑科拍拍一直不开口的萨布罗夫的肩膀,“更重要的是,全师又到了一起,这比你的房子更宝贵。哦,顺便说说,你我是老同事了,我还不知道,你原来是个守口如瓶的人。”

  “为什么是守口如瓶的人?”

  “当然是守口如瓶。我到你营里去过。那边什么都对我说了。”

  “说了什么?”萨布罗夫问,他仍旧还是莫名其妙。

  “听说,你结婚了。”

  “阿,原来是这事。”萨布罗夫直到现在才明白,普罗岑科所指的是什么,此刻他头脑里根本没想到这个。“是的,是结婚了。”

  “听说,还要举行婚礼。连我都不请,就举行吗?”

  “我是不会举行的,”萨布罗夫说,“不过说说而已。曾经想过这么办的。”

  “为什么这样不行呢?我知道这位姑娘。还给过她勋章。你营里有医士吗?”

  “最近没有。我住院的时候,他被打死了。”

  “我可以派她到你营里去做医士。既然按规定可以有。”

  “按规定我甚至可以有一名医生,”萨布罗夫说。

  “管它什么规定不规定!你休营里按规定该有800人,可是你的人呢?医士我可以给,只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请我参加婚礼。还有一条。对于你,她是妻子,可是在营里,她是医士,除了救护方面的事,她和营里的工作毫无关系,无权过问。否则做妻子的有时会开始出点主意……,这在战争中是不应有的。”

  “我以为也是这样,”萨布罗夫说。“如果您怀疑,就让她留在原来的地方。”

  “我并不怀疑。只是这么想了,就说了。你回去吧。你的马斯连尼科夫在那里已经望眼欲穿了。”

  “上校同志,究竞是什么人把我个人的事情对您讲的?”

  “按编制规定有的那个人讲的。是瓦宁讲的。”普罗岑科伸手给萨布罗夫。“我想,德国人明天还要来。不过如果他们今天不成功,明天就更不行。可是你要注意——如果伏尔加再过两天不冻住,这边岸上的炮弹和迫击炮弹就要完了。节省点用。口粮也要节省。” 
 
第二十一章
 
  夜是漆黑的。远远的有偶然的迫击炮弹扑通扑通地落下,正因为爆炸是稀疏和出人不意,萨布罗夫有几次竟哆嗦了。他好不容易到达自己的营,碰到这个战士认出了他。

  “大尉同志,您好。”

  “您好。”萨布罗夫说。“领我到指挥所去。现在它在哪儿,您知道吗?”

  “就在原来的地方。”

  当萨布罗夫走近掩蔽部,看到战壕里彼佳的熟悉的身形时,他觉得他到家了。

  “大尉同志!”彼佳高兴地说。“我们早就在等您了……”

  “你们就该少等待,好好地作战就好了,”萨布罗夫竭力掩住自己的感动,责备地说。

  “这是真的,”彼佳同意说。“他们攻得实在太厉害,否则也不会放弃。没有人力。将军从我们营里调走了40个人。”

  “不单是抽调我们的人。”

  “所以别人也被挤得后退了,”彼佳委屈地说。“是人力办不到的……可是政委和马斯连尼科夫已经等了您好久了,等了又等。”

  “他们在哪里?”

  “瓦宁同志在这儿。”

  “马斯连尼科夫呢?”

  “马斯连尼科夫嘛,天一黑就到那所房子里去了。现在白天过不去。”

  “现在这儿离德国人有多远?”

  “左面很远,跟从前一样,可是离这面,”彼佳指指右面,“60米都不到。什么都听得到。”

  “损失的人多吗?”萨布罗夫问。

  “死了11人,伤32人。玛丽亚·伊万诺夫娜也被打死了。”

  “孩子们呢?”

  “孩子们也被打死了。大家在一起。一个炸弹飞落在她们的地窖里。一个弹穴——四周什么都没有。”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

  萨布罗夫想起来,很久以前,现在看来仿佛是整个世纪之前,这个女人用冷淡的声音对他说:“要是有炸弹,就让它来吧——大家都完蛋,跟孩子们一起。”

  现在她的话竟成了 语。

  “是啊,你告诉我的事太多。要是少些就好了。”萨布罗夫掀起雨布门帘,走进掩蔽部。

  瓦宁在桌边打盹。他在写政治报告,写着写着就睡着了,头趴在纸上,两手放在桌上。“政治道德行动方面的不良现象是没有的,”这是政委在睡着之前来得及写完的最后一句话。

  “瓦宁,”萨布罗夫低下头来叫他。“瓦宁!”

  瓦宁跳了起来。

  “瓦宁,”萨布罗夫又叫了一遍。“是我。”

  瓦宁久久握着他的手,瞅着他好像瞅着一个幽灵。

  “我们已经替你担心死了。”

  “你们这里好像没有工夫来担心。”

  “你看,我们竟找到了时间。鬼知道,你身上不知有点什么东西,你不在真寂寞。好像从房间把炉子搬出去了。”

  “谢谢你的比喻。”萨布罗夫笑了。

  “而且,现在天气冷了,所以你不该不高兴:火炉现在是取暖最必需的设备。”

  “尤其是这个设备生着火的时候。”萨布罗夫在床上坐下,扯下皮靴和包脚布,把脚伸到火跟前。

  “好,”他说,“很好。你在将军面前告了我的状,是吗?”

  瓦宁笑起来。

  “是告了状。我不是政委吗?我看你心神不定,就告了状。”

  “大伙都是心神不定,战争不结束,心是定不下来的……马斯连尼科夫怎么,到前面去啦?”

  “是的。”

  “早上回得来吗?”

  “应该能回来。要是到早上回不来,那就要到明晚回来。白天不能去,也过不来。”

  “那么那边有什么人留在房子里?”

  “大约有十四五个人。科纽科夫当警卫队长。波塔波夫牺牲了。”

  “是吗?”

  “被打死了。在紧急关头我使用职权任命科纽科夫做连长。再没有别人,我们被击退的时候,他就和连里剩下的人守在那所房子里。”

  “难道二连总共只剩下15个人?”

  “不,”瓦宁说。“还有10来个人在这里。他们从两边退下来,他却留在房子里。如果准确地说——二连有26人。”

  “其余两连呢?”

  “其余两连的人稍微多些。你看吧。”

  在一张小纸上写着各连现有的人数。

  “是啊,损失很多。现在前沿在什么地方?”

  “在这儿,请看,”瓦宁取出平面图。

  图上标出营的驻地。营的位置已经不像先前那样向前凸出,在失去Г字形房屋之后,而是沿着一条被毁的街道的右边,和其他各个营在一条线上,只有在团上用虚线画出来的7号房屋,像舌头似向前伸出。

  “实际上,这座房子是被包围了。”瓦宁说。“德国人白天不让过去。我们只好夜里爬过去。”

  “等整条线被夺回来的时候,这将是向前推进的好据点,”萨布罗夫说。“要守住它。”

  “什么时候能夺回来……”瓦守拖长声音说。“恐怕离这一天还远着呐。但愿能守住现有的地方就好了。”

  “当然,”萨布罗夫同意说,“我说的就是这个,但愿能守住。我们既然能守住,就能夺回来。”

  “你回来怎么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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