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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魂灵(上)〔俄〕果戈理-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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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种见解都有。 有些见解过分地带有严酷的军事味道,严酷得有些过份。 另一些见解则颇为温和。 邮政局长指出,奇奇科夫面对着的是一个神圣的义务,他说,奇奇科夫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成为自己农奴的父亲,而且可以创办义学。 说到这里,他对兰开斯特的互助教学法大大赞扬了一番。市里就这样议论纷纷,许多人为同情心所驱使,甚至把上边提到的某些建议亲自告诉给奇奇科夫,有人甚至愿意提供一个押送队把农奴平安无事地押到目的地。对这些建议,奇奇科夫深表谢意,说如果需要必定采纳;却坚决谢绝了押送队,他说押送队没有必要,说他买的农奴脾性极其温顺,又都自愿迁居他乡,他们一定不会暴乱滋事的。不过这些传说和议论却产生了奇奇科夫所能期望的最良好的效果。 也就是,人们风传他不折不扣恰好是一个百万富翁。 市里居民本来就非常喜欢奇奇科夫,这我们在第一章里已经见到了。 听到这些议论之后,他们就更加打心眼儿里喜欢他了。 不过,说句实话,他们都是一些心地善良的人,他们和睦相处,友好往来,彼此谈话总带有一种亲密无间、特别浑厚的味道:“亲爱的朋友伊里亚。 伊里奇!

    ……“

    “喂,安季帕托尔。 扎哈里耶维奇兄弟!

    ……“

    “你说的太玄啦,老兄。”

    邮政局长名叫伊万。 安得列耶维奇,和他打招呼的时候总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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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说一句:“施普列亨。 济。 德伊奇伊万。 安得烈伊奇?”一句话,大家都亲如一家。 许多人都并不是胸无点墨之辈。 公证处长能背诵茹柯夫斯基当时尚不失为一篇新颖之作的《柳德米拉》许多段落。 他能背诵得有声有色,特别是“松林入眠、山谷沉睡”以及那个“嘘!”字他朗诵得逼真到能使人好象看到确在沉睡的一片山谷;每逢朗诵到这里他甚至要把两眼眯缝起来,为了传神。 邮政局长则沉醉于哲学的探讨,他十分认真地读杨格的《夜思》和埃卡特豪森的《自然界启秘》,甚至读到深夜,还作一些很长的摘录;然而他摘录了一些什么性质的词句,却无人知晓。 但他谈吐风趣,言辞华丽,用他自己的话来讲,他喜欢藻饰谈吐。为了藻饰自己的谈吐,他经常使用大量的口头语;“我的先生你”“随您意,听您便”“您可知道”“您可明白”“您可以想象”“能相对地说”

    “在某种方式上”之类口头语,可以成麻袋地往里倒;他也常常用眨眨眼或者眯缝起一只眼来藻饰自己的言辞,而且相当成熟地给他的许多含沙射影、旁敲侧击的话增添了尖刻的味道。 其他人也都是一些多少有点修养的人:有人读卡拉姆辛的作品,有人读《莫斯科新闻》,当然也有人干脆什么也不读。有人是被大家称为懒蛋的那号人,需要他干点儿什么的时候得踢他一脚,他才肯动一动。 有的人则正如俗话所说,一辈子躺在炕头上也不嫌弃,是十足的大懒鬼,这号人就是踢也无济于事:他死活是不肯下炕的。 至于谈到外貌,大家都已知道,他们都是一些健康的人,一个痨病鬼也没有。 这种人在内室中同妻子卿卿我我的时候通常被妻子称为胖墩儿,肉丸子儿,黑坛子,大肚子,小玩具,小脖子等等。 然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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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来,他们全是些好人,热情好客;一个人只要跟他们一起吃过一顿饭或打过一宿牌,就会成为至交,何况奇奇科夫还具有令人倾倒的品德和修养,而且深得讨人喜欢的真谛呢。他们爱上了他,竟使得他找不出可以脱身离开本市的办法;他听到的全是:“再过一个星期吧,再跟我们一起呆一个星期吧,帕维尔。 伊万诺维奇!”总之,他成了大家俗话所说的掌上明珠啦。 可是奇奇科夫给太太们留下的印象就更好得举世无双了(实在令人惊叹!)。

    为了把这一点交代得多少清楚一些,对太太们本身,对她们的社交活动,不能不多说几句,不能不像通常所说的那样用生动的色彩来描绘一下她们的内心世界;不过,作者感到,这是很难下笔的。 一方面,对高官显贵的夫人们抱有的无限崇敬使他犹豫不决;另一方面……就是难以下笔呀,另一方面。N市的太太们全是……不,我就是写不下去啊;真的感到胆战心惊。N市太太们身上最耀眼的地方是……说也奇怪,笔就是提不起来,好像里面灌了铅。就这样吧,关于太太们的品性,看来只好留给那些调色板上更鲜明、色彩更多的人来描述了,我们则只能就她们的外貌和比较表层的东西说两句了。N市的太太们全是一些所谓上得场面的人物,在这方面可以大胆地树她们为其他各地太太们的典型。 在不失身份、保持风度、恪守繁文礼节、讲究礼仪、特别是在一丝不苟地追求时髦方面,她们甚至压倒了彼得堡和莫斯科的太太们。 她们衣着十分考究,乘马车在市里访友拜客的时候,也按照最新的时尚,车身后面站上一个仆人,仆人的制服上也镶着金色绦带。 拜客用的名片,即使是把名字写在黑梅花二或红方块爱司上的名片,都是非常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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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东西。 正是由于这个东西,有两位太太,本来是至交好友,而且还是亲戚,竟然闹翻了,原因就在于其中的一位不知为什么竟没在意了,没有回访。 后来她们的亲属们和丈夫曾尽力设法使她们和好,但没有成功,原来世界上是什么事情都能办得到的,唯独使这两位因疏于回访而闹翻了的太太和好却是难上加难。 用本市社交界的话来说,两位太太从此就心存疑虑了。 为了出风头,也发生过许多不可开交的场面,这些场面有时也曾使丈夫们想到骑士保护妇女的壮举。 可是丈夫们之间并没有因此而发生过什么决斗,因为他们都是一些文职官员,但他们却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诋毁对方,大家知道,这有时比任何决斗更伤人。N市的太太们都持身严谨,对一切伤风败俗的行为和各种诱惑都怀有高尚的义愤,对一切弱点丑行概不留情,一律加以处决。 既然她们有了所谓“第三者”

    ,那也是秘而不宣,决不露出任何声色来;体面是保持得完好无损的;丈夫本人也早已受到极好的癖好,因此即使看到了这个“第三者”或者听到了关于这个“第三者”的传闻,他也能麻利而理智地用一句俗话来应付:“教父教母在一起,何劳他人瞎猜疑?”还有一点必须交代明白,那就是N市的太太们跟彼得堡的许多太太们一样,说话用词是非常慎重的。她们从来不说:“我擤了一下鼻子”

    ,“我吐了一口痰”

    ;而是说:“我拧了一下鼻子”

    ,“我用了一下手绢”。在任何情况下也决不会说:“这只杯子或者这只盘子有股臭味儿”。凡是能使人注意到这一情况的任何话也不能说,只能说:“这只杯子行为欠佳”

    ,或者其他类似的话。 为了使俄语更加纯正,她们差不多把一半字眼儿在谈话中不用废弃了,因此只好极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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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频繁地求助于法国话啦。 讲起法国话来,情况可就迥然不同了:既使比上面提到的那些话更加粗俗的词句也都可以用。关于N市的太太们,要只谈表面现象的话,也就只能谈这些了。然而,只要向更深处窥探一下,那当然还能发现许多别的东西;然而向太太们的心灵深处窥探却是极其危险的。因此,我们还是接着只谈表面现象吧。 以前,太太们倒是极少谈奇奇科夫,尽管对他在社交场中那种颇为得体的高雅风度还是给了十足公允的评价;但是自从传说他有百万家私以后,她们发掘出了他们的其他一些美德。 不过太太们决非趋炎附势之辈;一切都得怨“百万富翁”这个词儿,但不能怨百万富翁本人;因为单只这个词的发音里,且不谈它所代表的腰缠万贯之意本身,就含有着一种对不好不坏的人,对坏人,对好人,一句话,对各种人都起作用的力量。 百万富翁的处境都有利,他可以看到一种毫不追求私利的卑贱行为,纯粹的没有任何企图的卑贱行为:许多人极其清楚地知道从他手里他们任何好处也得不到,而且他们也没有权利得到什么,但他们偏要追上前去向他谄笑几声,千方百计巴结他,向他鞠躬施礼,或者听说他被谁家邀去赴宴,自己也便死乞白赖非争取去叨陪着座不可。不能说太太们都有这种自甘卑贱的爱好;可是在许多客厅里却纷纷议论起来,说奇奇科夫当然不是最漂亮的美男子,可是一个男人呢也就应当如此,要是长得壮一点或者再胖一点,就都会是美中不足。 说到这里,竟还会稍带贬一贬瘦削的男人,说他们象根牙签儿,没有个人样儿。太太们的化妆也添了许多新花样。 商业区差不多挤得水泄不通,变得熙熙攘攘;驶来了各式各样的马车,热闹得简直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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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个游园会。 商人们都非常吃讶:他们从集市上贩来的几块衣料一直因为价钱显得昂贵而未能脱手,现在突然畅销起来,被抢购一空。 一次作祈祷,有一位太太在裙子里面箍了那么大的一个裙撑儿,撑得那裙子足占了半个教堂,使得在场的警长不得不吩咐人们站得远一点儿,也就是说站在靠门的地方,以免不留意碰皱了这位贵夫人的裙子。 连奇奇科夫本人也不能不多少觉察这种非比寻常的垂青。 却说有一天,他回到客店,看到桌子上有一封信:是谁写的,谁送来的,什么也打听不出来。 堂倌只是说有人送来,但是来人不让说是谁差来的。 信一开头语气就很坚决,那话是这么写的:“不,我非给你写信不可了!”继续说到两颗心灵之间有一种神秘的交感;紧接在这个真理后边的是一串小圆点儿,差不多占了半行,用以加强那神秘的交感。 下面又说了几个极其正确的观点,于是我们认为实有必要予以抄录:“人生是什么?——是忧患所栖息的山谷。人世是什么?——是麻木不仁的芸芸众生。”接着写信人说她现在泪如泉涌,已经浸湿了辞世二十五载的慈母遗下的这两句箴言。信中邀请奇奇科夫一同永远离开城市,隐居到荒漠中去,说在城市里人们蛰居于高墙之中,呼吸不到空气。 信的末尾悲观厌世,是用下面的四行诗结束的:

    戚戚两斑鸠,引君至坟头,喁喁向君诉:依死于烦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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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行节奏不协调,但是这无伤大雅——信写得符合当时的时代风格。 没有任何落款:既没有署名,都没有留姓,甚至连年月日也没有写。 信尾Postscriptum添了一笔,说他应能猜出写信人是谁,写信人本人将在明天省长举行的舞会上露面。这封信引起奇奇科夫的极大兴趣。 匿名信里有很多诱人和激发好奇心的地方,因此他把信读了一遍又一遍,一连读了三遍,最后说:“写信的是什么人,探个究竟倒蛮有意思!”

    一句话,事情看来变得严重了,他想了足足一个多小时,最后把两手一摊,低下头说:“信写得、真有味道呀!”最后,不言而喻,信被卷起,收进小红木箱,放在一张海报和一份婚礼请帖旁边——那份请帖以同一姿式已经在同一位置上保存了七年了。 过了不多一会儿,好象有人给他送来一份省长举办舞会的请帖。 省长举办舞会在省城里是很平常的:省长到哪儿,就得在哪儿举办舞会,要不然便休想获取贵族对他应有的爱戴和尊敬。奇奇科夫将一切与此无关的事都立即推到一边,置于脑后,聚精会神都用到参加舞会的准备工作上去了;因为确实有众多撩人的因素促使他这样做。 结果呢,也许有史以来也未曾有人在梳妆打扮上花这么多时间。 照镜子端详自己的脸就用了整整一个小时。他试着在脸上做出种种各种的表情:一会儿是矜持庄重,一会儿是谦恭并略带笑容,一会儿又是谦恭但不带笑容;他对着镜子鞠了几个躬,同时嘴里还含含糊糊地发出一些有点象讲法国话似的声音,他奇奇科夫根本不会讲法语。 他还照着镜子给自己做了许多开心的鬼脸: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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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扬眉毛,努了努嘴,甚至还砸了一下舌头;总之,一个人独处一室,又觉得自己长得蛮不错,而且又确信没有人从门缝里偷看,他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呢。 最后,他轻轻地弹了一下下巴颏,说了声“哎,你这张小脸蛋儿!”便开始穿戴起来。在穿衣的全部过程中,他的心情始终很好,非常高兴;他一边系背带、结领带;一边极其麻利地磕着鞋后跟行个鞠躬礼,虽然他不会舞蹈,却一跃而起,做了个两脚悬空相踢的舞蹈动作。 这个动作产生了一个小小的无关紧要的后果:五斗橱颤了一下,桌子上一把刷子被震落到地上。舞会上他一出现,便发出了一场异常的轰动。 所有在场的人都朝他奔过来,有的手里拿着牌,有的正谈得兴高采烈,刚说了一句:“初级地方法院对这一点的答复是……”便把初级法院的答复是什么抛到九霄云外,马上奔过去忙着同我们的主人公打招呼。“帕维尔。 伊万诺维奇!”“啊,我的上帝,是帕维尔。 伊万诺维奇!”“最亲爱的帕维尔。 伊万诺维奇!”

    “最尊敬的帕维尔。 伊万诺维奇!”

    “我的心肝儿,帕维尔。 伊万诺维奇!”“您可来了,帕维尔。 伊万诺维奇!”“本来是我们的帕维尔。 伊万诺维奇!”“让我拥抱您,帕维尔。 伊万诺维奇!”“把他给我,我要好好吻吻我的亲爱的帕维尔。 伊万诺维奇!”奇奇科夫觉得同时有好几个人在拥抱他。还没等从公证处长怀里彻底挣脱出来,便已经伸到警察局长的怀里了;警察局长把他递给了医务督察;督察将他传给了包税人;包税人又把他传给了市区规划师……省长这时正站在太太们身旁,一只手拿着一张糖果彩票,另一只手抱着一只狮子狗,一看到奇奇科夫,便把糖果票和狮子狗一齐摔到地上,——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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