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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诗选-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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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侮慢神明的恶行,有无穷后患隐伏;
  我横戈跃马的男儿,岂能做柔情的俘虏;
  要具有真正的品德,才算得真正的勇武;
  我若是胡作非为,这卑劣罪行的垢污
  会留痕在我脸上,会刻入我的肌肤。
  “是的,纵然我死了,丑名会继续留存,
  成为我金质纹章上一块刺目的斑痕;⒀
  纹章官将要设计某种可憎的纹印,
  表明我如何愚妄,又如何色令智昏;
  因这一耻辱的标记而含羞抱恨的子孙
  会诅咒我的枯骨,也不怕‘不孝’的罪名,
  惟愿我——他们的先人,不曾在世上出生。
  “就算我如愿以偿,又有什么能得到?
  飞逝的欢情像幻梦,像空气,又像水泡!
  谁肯以一星期悲悼,买来一分钟欢笑?
  或为了一件玩意儿,把永生的灵魂卖掉?
  谁肯把葡萄藤拆毁,只为了尝一颗甜葡萄?
  有哪个痴愚的乞丐,会这样不知分晓——
  为了摸一摸王冠,情愿被御杖击倒?
  “柯拉廷若在睡梦中,梦见我此行的目的,
  岂不会惶遽地醒来,怀着狂暴的愤激,
  匆促地赶回城堡,制止这卑污的主意,
  制止这无端的侵犯——对美满姻缘的袭击,
  这伤害贤人的灾祸,这玷辱青春的污迹,
  这绵延无尽的羞耻,这扼杀贞节的暴力,
  这种千秋万世永遭谴责的罪戾?
  “有朝一日你指控这桩污黑的罪孽,
  我的口才编得出什么理由来辩解?
  我的舌头会沉默,我的视力会消歇,
  脆弱的骨节会震颤,欺诈的心房会流血!
  罪行是这般严酷,恐惧却更为酷烈,
  既无力迎敌作战,也无处奔逃退却,
  像失魂丧胆的懦夫,战兢兢伫候毁灭。
  “柯拉廷若是残杀过我家的父王或王孙,
  或曾经埋伏截击,要谋害我的性命,
  要么,如果他不是我的亲近的友人,
  我凌犯他的妻子,总还算事出有因,
  可说是冤冤相报,是他罪行的报应;
  然而他偏偏却是我的密友和姻亲,
  这凌辱就没有借口,这罪咎也没有止境。
  “这是可耻的;——不过,这是说传扬了出去;
  这是可恨的;——不对,爱与恨不能共居;
  我定在向她求爱;——但她已身不由己;
  最糟的遭遇也无非遭到她申斥和峻拒;
  我意志坚不可摧,理智又岂能干预!
  谁要是敬畏箴言,敬畏老人的谚语,
  瞧见了墙上的画幅,他也会肃然悚惧。”⒁
  在他乖戾的内心,掀起了一场争辩:
  一边是凝冻的良知,一边是炽烈的情焰;
  他自欺欺人地抛开了善良正直的心愿,
  却怂恿猥劣的邪思操执优胜的左券;
  这邪思立即戕害了一切纯良的意念,
  获得了长足的进展,淆乱了美恶的界限,
  使卑污恣肆的行径,俨然像至善至贤。
  他说:“她和颜悦色,轻轻握住我的手,
  凝视我痴迷的两眼,想从中探问情由,
  惟恐我会有什么不祥的音讯说出口,
  因为她挚爱的柯拉廷正在前方战斗。
  红云涌上她腮颊,当恐惧涌上心头!
  酡红如玫瑰两朵,偶在素绢上勾留;
  而后又皓白如素绢,玫瑰已被携走。
  “我的手紧握她的手,两只手绞在一起,
  她的因惊恐而抖动,我的也跟着颤栗;
  这叫她更加疑惧,手儿也抖得更急,
  直到她确切听到了丈夫平安的信息,
  她这才开颜一笑,更显得娇媚无比;
  要是那耳喀索斯瞧见她亭亭玉立,
  他就决不会顾影自怜,投身水底。
  “那么,我还用寻求什么借口或伪装?
  一旦‘美’现身说法,说客们都不再开腔;
  可怜虫才为可怜的过失而自悔孟浪,
  心灵若顾虑重重,爱苗就难于生长;
  爱情是我的指挥官,他给我指引方向;
  只要他明艳的旌旗赫然招展在前方,
  胆小鬼也会奋战,而不会惊惶沮丧。
  “滚开吧,幼稚的恐惧!终止吧,卑琐的盘算!
  让理智和礼法去陪伴满面皱纹的老汉!
  我的心永远不会违拗我眼睛的决断,
  周详的思考和斟酌仅仅适宜于圣贤;
  我是个年轻角色,那一套都与我无缘;
  我的舵手是情欲,我的目标是红颜;
  只要那边有珍宝,谁害怕沉船遇险?”
  正好比稀稀禾苗,被萋萋恶草掩蔽,
  审慎的顾虑几乎被猖狂的欲念窒息。
  他竖起耳朵倾听,偷偷举步前移,
  满怀无耻的希冀,满腹无聊的猜疑;
  希冀、猜疑仿佛是恶人的两名仆役,
  让他们相忤的主张交错于他的脑际,
  使他一会儿想收兵,一会儿又想进袭。
  潜思中,他恍惚瞥见她天仙一般的形象,
  还恍惚瞥见柯拉廷,也与她同在那厢;
  向她望着的那只眼,搅得他心神迷惘;
  向他望着的那只眼,却较为虔敬忠良,
  不肯屈从于这种背信弃义的意向,
  发出纯真的呼吁,求心灵作出主张;
  但心灵既经腐蚀,竟投向恶的一方。
  这就大大怂恿了他那些卑劣的情思:
  见心灵洋洋自得,它们也踌躇满志,
  涨满了他的淫欲,像分秒填满了小时;
  自吹互捧过了头,它们越来越骄恣,
  竟与它们的统帅——心灵毫无二致。
  听任奸邪的欲念如此癫狂地指使,
  罗马王子直趋鲁克丽丝的卧室。
  在她的居室与他的欲望之间的铁锁,
  被他用强力胁迫,一把一把都松脱;
  但它们开启的时候,都将这暴行叱责,
  促使这潜行的窃贼有些顾忌和忐忑;
  门槛把门扇磨响,想要惊醒熟睡者;
  夜间游荡的鼬鼠,觑见他,尖声叫着,
  这些都令他悚惧,但他仍寻求不舍。
  一扇一扇的门儿,没奈何给他让道;
  一股一股的风儿,钻出缝隙和孔窍,
  向他的炬火袭击,将他的行动阻挠,
  还对准他的面庞,吹去了乌烟袅袅,
  终于吹熄了蜡炬——他赖以前进的向导;
  但他滚烫的心胸,已经被欲火烤焦,
  喷出了另一股热风,又将那蜡炬点着。
  炬火重放光明,他借这亮光辨认
  鲁克丽丝的手套(其中插着一枚针);
  他从灯心草上面,把手套拾起、握紧,⒂
  猝然间疼痛连心,手指被针尖刺进;
  针儿仿佛在警告:“这手套从未惯经
  这种淫邪的丑事,快快退步抽身!
  你瞧,我们主母的衣饰也这样坚贞。”
  但这些无力的阻碍,都无法将他羁绊;
  他以恶人的歪理,来解释这些事件:
  门扉、夜风、手套,一路上将他阻拦,
  他都看成不过是一些意外的考验;
  恰似那两根指针,控制着时钟的运转,
  一步步慢慢悠悠,故意把进程延缓,
  让每分每秒都把该干的差事干完。
  “这样看来,”他说,“这些梗阻的出现,
  正如料峭的余寒有时袭扰春天,
  好让尔后的韶光格外惹人眷恋,
  好让冻缩的鸟雀有理由唱得更欢。
  经受过磨难的好事,会显得分外甘甜;
  遍历巨岩、烈风、悍盗、沙碛和礁险,
  商贾才能腰缠万贯,回转家园。”
  如今他步步逼近了那间卧室的门户,
  紧闭的门扉隔开了他心驰神往的乐土;
  除了那脆弱的门闩,那儿再别无他物
  阻挡他前去接近他奋力以求的艳福。
  逆天背理的邪念,搅得他神志糊涂:
  为了攫捕那猎物,他开始切切祷祝,
  俨如上天会赞助他这罪恶的意图。
  在他那徒劳无益的喃喃祈祷的中途,
  业已向永恒的神明卑词乞求佑助:
  让他猥鄙的心愿到时候得以餍足,
  让那贞淑的美人儿到时候由他摆布;
  他蓦地惊起,说道:“我这是要让她受辱,
  我所祈求的神明,对这事只有憎恶,
  那么,他们又怎会在暗中将我呵护?
  “那就让‘爱情’和‘幸运’当我的向导、我的神!
  我有坚毅的决心,作我意图的后盾;
  心愿未付诸实施,就只不过是幻梦,
  罪孽不管多污浊,宽宥能将它涤清;
  一遇爱情的火焰,畏怯的霜雪就消融。
  上苍的眼睛隐匿了,让这溟濛的夜影⒃
  把欢情带来的羞耻掩蔽得一干二净。”
  塔昆说到这里,用手把门闩一拽,
  再用膝头一顶,那扇门立即敞开。
  鸽子悠然安睡,夜枭要将它擒逮;
  奸贼未被发觉,奸谋正进行无碍。
  人们若瞧见毒蛇,闪避得惟恐不快;
  而她,睡梦沉酣,不曾料想到祸害,
  毫无戒备,听凭那致命的毒针刺来。
  他进入她的卧室,蹑手蹑脚地走路,
  耽耽的目光投向她洁白无瑕的床褥;
  却只见帐幔四垂,将卧榻严实围护,
  他绕床踱来踱去,转动着贪婪的眼珠;
  眼珠逞刁弄鬼,把心灵诱入歧途,
  心灵迅即向手臂传递无声的暗语,
  吩咐它快去曳开遮掩皓月的云雾。
  看呵,宛如明艳的红日涌出云霓,
  闪闪刺目的金辉,眩惑了我们的视力;
  那帐幔一经曳开,他两眼不禁眯起,
  比旭日更亮的光华,将他的目力凌逼;
  不知究竟是震慑于她那耀眼的妍丽,
  还是有羞赧之情蓦现于他的心底,
  他两眼一片昏矇,只得继续紧闭。
  若是塔昆的两眼在这黑牢中死去,⒄
  那么,它们的罪孽总算有了个结局!
  那么,柯拉廷仍会与鲁克丽丝欢聚,
  在这洁净的卧榻上,憩息他困倦的身躯。
  但它们必得睁开,来毁灭这双爱侣;
  在它们凶光之下,这位圣洁的贞女
  必得断送掉生命、福祉、人世的欢愉。
  百合般纤手垫在玫瑰色腮颊下边,
  枕头想吻这肥颊,被阻隔,不能如愿;
  它不禁恼怒起来,仿佛要裂成两段,
  两端都勃然隆起,只恨错过了良缘;
  她的头悄然埋在枕头的双峰之间;
  像一尊贞洁的石像,这淑女倚榻而眠,
  让他那淫亵的目光尽情赞美艳羡。
  她的另一只纤手,在床边静静低垂,
  映衬着淡绿的床单,更显得白净娇美,
  像四月雏菊一朵,在草原吐露芳菲,
  手上的点点汗珠,像夜晚花间的露水。
  她两眼犹如金盏草,已经收敛了灵辉,⒅
  正在陶然安息,隐形于长夜的幽晦,
  要等黎明再睁开,好把白天来点缀。
  她秀发宛如金丝,伴随着呼吸而颤动:
  说是放纵却端庄,说是端庄偏放纵!
  以这幅死的图象来展现生的优胜,⒆
  而又以生的定限来揭示死的阴影;
  生与死在她的睡眠中,各自将对方修整,
  仿佛它们之间从来就没有纷争,
  而是生寓居于死,死也寓居于生。
  她的双乳宛如蓝纹纵横的象牙球,
  那是不受拘管的两座贞洁的宇宙;
  除了亲爱的主君,对谁也不肯屈就,
  只对他忠贞敬奉,将誓约始终恪守。
  这宇宙在塔昆心底诱发了新的奸谋:
  他像个贪鄙的篡贼,立即着手谋求
  把在位的主君逐出,把宝座据为己有。
  除了他全神注意的,他还能瞧见什么?
  他又会注意什么,除了他所欲攫夺?
  他两眼眈眈凝视,他一心恋恋不舍;
  恣意饱看的两眼,竟看得过饱过多。
  比爱慕更为炽烈,他销魂摄魄地贪恋着
  她那玉石般肌肤,她那淡青色筋络,
  那红似珊瑚的唇吻,雪白而含涡的下颏。
  有如凶狠的雄狮,抚弄着它的猎物,
  饥渴的贪欲已在征服中得到餍足:
  俯临这沉睡的贞女,塔昆停下来踌躇,
  凝神注视了一阵,欲念已渐趋驯服;
  但只是一时的弛缓,而不是真个平伏;
  他的眼,在她身边,虽曾将暴行约束,
  却嗾使他的血脉,向更大的骚乱奔赴。
  他的血脉,像沿途掳掠的散兵游勇,
  心如铁石,一味贪求残暴的武功,
  耽于屠戮和奸淫,动不动伤生害命,
  对孩子的嚎哭、母亲的哀告无动于衷,
  骄纵得不可一世,时时企望着进攻;
  他那狂跳的心脏,此刻便敲响洪钟,
  发出急切的训令,叫血脉随意行动。
  他那擂击的心脏,激励了焦灼的眼睛,
  他的眼睛便委任他的手充当统领;
  得了这美差高位,他的手得意忘形,
  热腾腾气焰熏天,雄赳赳向前挺进,
  停留在袒露的胸脯——她全部领土的中心;
  他的手一触及那儿,蓝色脉管便隐遁,
  撇下那一双圆塔:苍白,惨淡,凄清。
  仓皇隐遁的血液,汇聚到幽静的内殿⒇
  (它们亲爱的主母兀自憩息在里面),
  乱纷纷大呼小叫,惊扰了她的酣眠,
  禀告她:她已遭围困,面临可怖的凌犯;
  她不禁魂悸魄动,睁开锁闭的两眼,
  慌忙向外界窥探,看到这扰攘的事端,
  被那明晃晃的炬火,逼得眼花缭乱。
  试想若有什么人,正值更深夜静,
  蓦地被骇人的幻象,从昏昏沉睡中惊醒,
  还以为自己瞥见了什么可怕的幽灵,
  它那狞恶的状貌,叫浑身骨节都颤动——
  这是何等的恐怖!她比这更加震恐:
  刚刚被唤出梦乡,又目击噩梦般情景,
  这使臆想的虚惊,变成身历的实境。
  受到千百种恐惧重重围裹和困扰,
  她躺在那儿颤栗,像刚被杀伤的小鸟;
  不敢睁目而视,闭着眼,也恍如看到
  倏忽变换的怪影,各种丑恶的形貌;
  这幢幢魅影原是她疲弱脑膜所幻造:
  脑膜嗔怪两眼从光明向黑暗潜逃,
  就用更可怖的景象,在黑暗中将它们吓倒。
  塔昆的那只手掌,还在她胸前逗留着,
  好像唐突的撞槌,要把这象牙墙撞破;(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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