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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诗选-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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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现在该怎么办?还有什么话没说完?
  话都说完了,她的苦恼却越来越难堪。
  时光过去了,她爱的那人却归心似箭,
  从紧缠着他的玉臂中,用力挣脱羁绊。
  “求你,”她喊道,“把情面稍一顾,把心稍一软。”
  他却不管,一跃而起,奔向骏马,想跨雕鞍。
  但是你看,在邻近一丛矮树林子里,
  有匹捷尼②骡马,口嫩神骏,精壮少比,
  瞥见阿都尼的骏骑,正用蹄子刨地,
  就连忙跑出来,气喘吁吁,振鬣长嘶。
  那匹马首昂然的骏骑,本来在树上软系,
  一见了这样,忙扯断缰绳,一直向她跑去。
  他威武地又蹦又踢,又腾跃,又长嘶。
  密织的马肚带,他一迸就两下分离。
  他那硬铁蹄,划伤了生万物的大地,
  使地心发出回声,只有天上雷声可比。
  他嘴里的马嚼子,他一咬就都碎得像泥,
  一下就完全制伏了用来制伏他的东西。
  他两耳耸起;编结的长鬣本下垂拂披,
  现在却在昂然拱起的长颈上直竖立;
  他的鼻子吸进去的,本是清新的空气,
  现在却像呼呼的闷炉,喷出一片水汽;
  他的眼睛发出像火一般的光,闪烁斜视,
  表示他的春心已经大动,情欲已经盛炽。
  他有时细步急蹴,好像要把脚步数;
  威仪中有温柔含,骄傲中有谦虚露;
  忽然又半身直举,往前猛跳又猛扑,
  仿佛说,你瞧瞧,我有多么大的气力!
  我这是对站在我一旁的骒马显威武,
  好教她眼花缭乱,心生爱慕,作我的俘虏。
  他主人惊讶、忙乱、气愤,他一概不理论。
  他主人用“喂喂,别动!”哄他,他也耳朵沉。
  他哪里还管马刺刺得痛,马勒勒得紧?
  他哪里还管马衣是否美,马具是否新?
  他只见所爱,别的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因为在他那闪烁的眼光里,什么能够可心?
  画家若想画一匹骨肉匀停的骏马,
  使它比起真的活马来还要增身价,
  那他的手笔,得比天工还精巧伟大,
  使笔下的死马,远超过自然的活马。
  现在这匹马,论起骨胳、色泽、气质、步伐,
  胜过普通马,像画家的马,胜过天生的马。
  蹄子圆,骹骨短,距毛蒙茸、丛杂而翩跹,
  胸脯阔,眼睛圆,头颅小,鼻孔宽,呼吸便,
  两耳小而尖,头颈昂而弯,四足直而健,
  鬣毛稀,尾毛密,皮肤光润,臀部肥又圆;
  看!马所应有的,他没有一样不具备完全,
  只少个骑马的人,高踞他阔背上的华鞍。
  他有时往远处狂蹿,又站住脚回头看,
  于是一根羽毛一战颤,他又往前猛颠。
  这一颠,都简直想和风争先后,赛快慢。
  但是他还是飞,还是跑,没有人敢断言;
  因为劲风正掠着他的尾和鬣,鸣啸呼喊,
  把他的毛吹得像长翎的翅膀一般翩跹。
  他朝着他的所爱斜视,冲着她长嘶。
  她也长嘶回报,好像懂得他的心意;
  又像一般女性,见他求爱,把脸绷起,
  故意作嫌恶的神气,假装狠心不理;
  对他的爱情厌弃,把他炽盛的春情鄙夷。
  他从她后面拥抱她,她就用蹄子使劲踢。
  于是他就像个失意的人,抑郁又愁闷,
  把尾巴像倒垂的羽缨那样,下拂后臀,
  给欲火烧得如化的那一部分作覆阴。
  他又刨地,又愤怒地把苍蝇乱咬一阵。
  他的所爱,看见了他春情这样如狂似焚,
  稍露怜心;他也由暴怒渐渐地变为斯文。
  他那容易动怒的小主人家想去捉他,
  谁知那未经人骑的骒马,一见害了怕,
  就连忙把他来撇下,惟恐自己被人抓。
  她前奔,他也后随,把阿都尼单独剩下。
  疯了一般蹿进树林子里面的是他们俩;
  叫他们撂在后面的是想追他们的老鸦。
  阿都尼气得肚子发胀,一下坐在地上;
  一面大骂这匹不受拘管的畜生混账。
  现在又来了一次于爱后有利的时光,
  可以用甜言蜜语给她的单思帮帮忙。
  因为恋爱的人总说,若不让“爱”借重舌簧,
  就是叫它受比平常三倍多的委屈冤枉。
  一条河流完全壅障,水就流得更猖狂;
  一个闷炉丝毫不通气,火就着得更旺;
  密不告人的愁烦,也正是同样的情况;
  自由畅谈,可以使“爱”的烈焰稍稍低降。
  但是如果一旦“爱”的辩护士都一声不响,
  那案中人除了伤心而亡,还有什么希望?
  他看见她来到,脸上另一阵又红又烧,
  就像要灭的炭火,让微风一下又吹着。
  他用帽子把他蹙着的额连忙遮盖牢,
  眼睛瞅着无情的地,心里不知怎么好,
  也不管她还是并未近前,还是已经挨靠。
  因为他眼里的她,只值得从眼角那儿瞧。
  留心细看她那样匆匆忙忙,悄悄冥冥,
  去就那顽梗任性的孩童,真是一奇景。
  你看她脸上忽白忽红,红掩白、白减红,
  满心的冲突,都表现在脸色的斗争中。
  这一瞬间,她脸上还是灰白的;稍待片顷,
  它就要射出红火来,和天上的闪电相同。
  她现在已经来到了他坐的那个地点,
  就像卑躬屈节的男爱人,跪在他面前,
  用纤手把他的帽子,轻轻地撩在一边,
  另一只柔嫩的手,就摸他更柔嫩的脸。
  他这脸经她一摸,就有她的纤指印出现,
  像初雪松又软,一触就留下了斑深痕浅。
  哦,他们眼光交锋,多生动的一场战争!
  她老满眼含情,望着他的眼哀求恳请。
  他就满眼含嗔,好像没看见她的眼睛。
  她老用眼传情,他就老用眼鄙视这情。
  这一出哑剧,一幕一幕地演得分分明明;
  她泪如雨倾,作剧中陪衬,更使剧情生动。
  她现在极尽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
  就好像白雪筑起围墙,把百合拘囚;
  又好像石膏圆箍,把象牙密裹紧扣。
  这样白的朋友,碰到这样白的对头!
  这场“美”与“美”的斗争,一面猛攻,一面严守,
  就好像两只银色的鸽子,喙交喙,口接口。
  她的思想传达器官——喉舌又开始动作:
  “哦,滚滚尘寰中,你这最秀美的过客,
  我恨不得我能变成你,你能变成我;
  我心完好似你心,你心伤如我心多;
  那样,你只报我以和颜,我便助你得解脱,
  即使我得因此舍上命,我也一定无吝色。”
  “还我的手,”他说,“你摸我的手什么道理?”
  “还我的心,”她说,“那我就把你的手还你。
  不然,你的心就要使我的心变成铁石,
  变成铁石,它就要不理会动人的叹息,
  这样,情人的呻吟,我也要听来绝不在意,
  因为阿都尼的心已使我的心变得狠戾。”
  “你要点脸,”他喊道,“快放开手,别再纠缠。
  我这一天的乐事,算是全完。马也不见。
  都是你,闹得我和马,两下里都不照面;
  我说,你走开,单留下我在这儿想一番。
  因为我一心一意、满头满脑、急忙地盘算,
  想要叫我那匹骏马从骒马那儿回转。”
  “你的马,”她答道,“该走的路就是这一条,
  因为他这是对柔情的强烈攻势回报。
  ‘爱’和炭相同,烧起来,得设法叫它冷却。
  让它任意着,那它就要把一颗心烧焦。
  大海有崖岸,热烈的爱却没有边界范牢。
  所以你的马跑掉,并非奇事,不值得惊扰。
  “他系在树上时,看着多么像驽骀下驷,
  仿佛一根皮带,就能治得他老老实实。
  但他一见他的所爱——青春应有的美侣,
  他并没把那不足道的束缚放在眼里。
  他从他那拱起的颈上把缰绳一下甩去,
  使他的头、口、颈、胸,都脱去羁绊,获得舒适。
  “一个人看到他的所爱,裸体榻上横陈,
  雪白的床单,都比不上她肤色的玉润,
  那他岂肯只用饕餮的眼睛饱餐一顿,
  而别的感官却能不同样地情不自禁?
  冰雪凛冽,天气严寒,哪会有人过于小心,
  见了热火,却远远躲着,不敢靠前去亲近?
  “因此我的小哥哥,你不该骂骏马顽劣。
  我反倒恳切地要求你跟他好好地学,
  不要对送到门上来的快乐随便轻蔑。
  他的行动就是你的模范,毋须我喋喋。
  哦,你要学着恋爱;这个玩意简单又明确,
  它还是一下学会了,就永远不会再忘却。”
  “我不懂恋爱是什么,我也不想学,”
  他说,“只有野猪我才爱,因为它能供我猎获。
  我不要跟你强借,也不要你强借给我。
  我对于‘爱’也爱,但只爱暴露它的龌龊。
  因为我听人说,它只能跟‘死亡’讨点生活,
  它也哭也笑,但只一呼吸间,便一生度过。
  “衣服还未裁好作完,有谁能就去穿?
  半个瓣还没长出来的花,谁肯赏玩?
  生长发育的东西如受伤,虽只半点,
  都要盛年萎谢,不会长得璀璨绚烂。
  马驹年幼时,就叫他驮人负物,引重致远,
  那他就要精力耗减,永远不能长得壮健。
  “我的手叫你攥得痛起来,咱们得分开。
  不要再瞎谈什么叫情,胡说什么叫爱。
  你顶好撤围;我的心不能投降任屠宰;
  它不会给向它猛攻的‘爱’,把城门开开。
  请收起誓言、谀词和装出来的热泪满腮,
  因为它们在坚定的心里,不能当作炮台。”
  “怎么,你还会出声?”她说,“舌头还会活动?
  其实顶好你没有舌头,或者我两耳聋。
  你像美人鱼这样一说,叫我加倍伤情。
  我本来就心里沉重,听你这话更沉重。
  和谐中有龃龉,一派仙乐却奏得极难听。
  耳边极美的乐声,却引起心里深创巨痛。
  “假设说,我只有两只耳朵,却没有眼睛,
  那你内在的美,我目虽不见,耳却能听。
  若我两耳聋,那你外表的美,如能看清,
  也照样能把我一切感受的器官打动。
  如果我也无耳、也无目,只有触觉还余剩,
  那我只凭触觉,也要对你产生热烈的爱情。
  “再假设,我连触觉也全都失去了功能,
  听也听不见,摸也摸不着,看也看不清,
  单单剩下嗅觉一种,孤独地把职务行,
  那我对你,仍旧一样要有强烈的爱情。
  因你的脸发秀挺英,霞蔚云蒸,华升精腾,
  有芬芳气息喷涌,叫人嗅着,爱情油然生。
  “但你对这四种感官,既这样抚养滋息,
  那你对于味觉,该是怎样的华筵盛席?
  它们难道不想要客无散日,杯无空时?
  难道不想要‘疑虑’,用双簧锁把门锁起,
  好叫‘嫉妒’,那不受欢迎、爱闹脾气的东西,
  别偷偷地溜了进来,搅扰了它们的宴集?”
  他那两扇鲜红的门——嘴唇——又一次敞开,
  叫他要说的话,甜蜜地畅通不受阻碍;
  那就像清晓刚刚来,就出现了红云彩,
  预示那海上船要沉没,陆上雨要成灾;
  预示那鸟儿要受苦难,牧羊人要受损害;
  牧牛人和牛群要遭疾飘和狂飇的破坏。
  这种不吉的预兆,她留心注意早看到。
  那就像暴雨之前,狂风一时停止怒号;
  又像狼把牙一露,就知道他要开口嗥;
  又像浆果一裂,就知道有黑水往外冒。
  枪子出了膛,还不是有人遭殃,要被打倒?
  所以,他还没开口,他的心思她就已猜着。
  她一看他这样的神色,便往地上跌倒。
  神色能使“爱”活人间,也能使“爱”赴阴曹,
  眉头一皱创伤生,嫣然一笑就创伤好。
  伤心人得到“爱”这样治疗,得说福气高。
  那个傻孩子,一见她这样,认为她真不妙,
  就用手拍她灰白的脸,直拍到脸生红潮。
  他满腹惊讶,刚打好的主意也变了卦,
  因为,他本来想对她来一番切责痛骂。
  但是狡黠的“爱”,却极巧妙地制人先发。
  我给“机警”祝福,因为它这样维护了她!
  她躺在草地上,呼吸停止,好像一下羞杀。
  他给她渡气、接唇,到了她苏醒过来才罢。
  他轻轻弯她的手指,使劲按她的脉息,
  他微微拍她的两腮,慢慢搓她的鼻子,
  轻轻揉她的嘴唇:总之想尽千方百计,
  要把他的狠心给她的创伤医疗救治。
  他吻她。她呢,一见大喜,就乐得将计就计,
  老老实实地躺在那儿,好叫他吻个不止。
  原先的愁苦阴沉似夜,现已变为白日。
  她那碧波欲流的眼,似碧牖轻轻开启。
  那就像辉煌的朝日,穿着耀眼的新衣,
  使晨光欢畅,使大地呈现出一片喜气:
  就这样,如同丽日映辉得太空明朗美丽,
  她那一双美目,映辉得她的脸明艳美丽。
  她的眼光,射到他那白净无须的脸上,
  好像她的眼光,都从他那儿来的一样。
  若非他两眼因不悦而紧蹙,稍显微茫,
  从来没有过这样四只眼睛,交辉争光。
  她的眼,由于隔着晶莹的泪而放出光芒,
  所以就好像夜晚月映清塘看来的景象。
  “哦!”她说,“我身在何方?在人间还是天上?
  我在海里遭淹没?还是在火里受烧伤?
  现是何时光?清晨明朗?还是昏夜漫长?
  我还是一心想要活?还是一意愿死亡?
  我刚才还活着,但却活得比死了还凄惶;
  后来又死了,但在死中却得了生的欢畅。
  “你曾叫我死掉,我求你再叫我死一遭。
  你的眼受了恶师——你的狠心——的指教,
  只会把鄙夷的样子现,不屑的神色表,
  因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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