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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笃姆精选集-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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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看见,她讲到这里将身子挺得笔直。
  当父亲的那位像是抓住了她的手。
  “你要明白,燕妮,”他说,“我只能在你和她之间作出选择而你是我的女儿”
  说最后这句话的温柔而慈爱的声调,似乎对女儿仍未产生影响。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说。“那付出代价的,既非你,也非我;必须将它偿还给她,趁现在还来得及。回答我是或者不是:我的母亲将和我们一起住在那所新居里吗?”
  “不,燕妮,这不可能。”
  随着这话出现了一片死寂。在接下来的几秒钟里,姑娘的内心活动如何,神态举动中表现了怎样的情绪,我都无从得知。
  “我还有一个请求,”她终于又开了口。
  “尽管讲吧,燕妮,”她父亲急忙答应,“尽管讲吧。其他一切全成啊。只要我力所能及!”
  “那么我请求你,”燕妮说,“当你去皮尔蒙特疗养时,允许我留在我这儿的朋友家里。”
  父亲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回答:
  “如果你不认为陪伴你自己的父亲更合适的话,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燕妮没答理,只是问:
  “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要是你再没话对我讲的话;我也一块儿下楼去。”
  接着,门开了,我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在外边的走廊中渐渐移向楼梯。我自己一直呆在房间里,直到被叫下楼去吃午饭为止。
  在哥哥把我介绍给燕妮的父亲时,他用眼睛迅速地将我打量了一下;我感到,我这个人已经让他作了个大致差不多的估价。接下来他问我学过些什么,到过哪些地方,我的专业知识在家乡有无机会派用场,颇有些老师考学生的架势。末了,我也受到很客气的邀请,一等他去温泉疗养地回来,就前往他的新居,以便对它发表一些行家的意见。从这个男人的外表,已经丝毫察觉不出适才在他和他的女儿之间发生的事的痕迹。
  吃饭时,他坐在我母亲身边,专心一意地与她聊着天;当母亲把话题引到他们共同度过的青春年华时,他甚至还会说说笑话。他提醒我母亲,他们曾不止一次地在故乡城里的音乐厅里跳舞,而且在音乐厅的壁毯上,有一个真人大小的胖胖的小爱神。
  “那些年轻的女士们,”他说,“在他面前是如此害羞,以致跳舞的行列在那儿总是出现一个缺口。”
  “可您,表哥,’俄母亲应道,“却总是热衷于把您的小姐领到那个堕落的神道跟前去,一而再,再而三。”
  只见他殷勤有利地对我母亲鞠了一躬。
  “我知道呀,表妹,”他说,“您和我在一起跳时,也并不怕他哩。”
  我看见,在听着这几句话时,我母亲那至今风韵犹存的面颊上掠过了一片红晕,便不禁想,难道他俩也和现在他们的孩子一样,当年曾经互相倾慕吗?就连刚才一直漠不关心地坐着一点儿东西没吃的燕妮,这时也抬起了眼睑;也许她从未听自己父亲讲过如此轻松愉快的事吧。他父亲呢,则压根儿不跟坐在对面的女儿说一句话,而是又和我哥哥扯起交际场中的种种趣事来。过后,在喝咖啡时,我却听见他对我母亲讲:
  “承您的孩子们的好意,燕妮将在这儿继续呆一段时间;我明天独自动身。我们认识已经多年,尊敬的表妹;您有机会不妨给她讲讲咱们在一块儿的那些日子。过不多久她就要陆一个老头子生活;在这之前让她了解一下他年轻时的样子,也许有好处。”他一边与他青年时代的女友握手,一边站起来补充了一句:“要这样您就算帮了我的大忙啦,表妹。”
  一天过去了,我始终没得机会单独碰见燕妮;她显然有意躲着我。格蕾特也多半在外边忙着家务。
  第二天早上,在咱们的客人动身后,格蕾特来到花园里,走到我身边;她将双臂抱在胸前,冲我笑了笑,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说:
  “这下又只剩下咱们自己啦!”
  我立刻惊讶地得知,燕妮当天上午就要进城去耽搁许多日子,为了和她父亲的女管家一起在新居里进行鬼晓得的什么布置。
  当燕妮一身旅行装束朝我走来时,我正孤零零地站在露台上。她把手伸给我,我却为她竟忍心在现在离开我而生她的气。
  “为什么要对我这样,燕妮?”我问。“难道那些事就这么急?”
  她摇摇头,一双大眼睛安详地望着我;在她的眼神中,我只能讲,流露出一种崇高的热诚。
  “你还是要走吗?”我又问,“而且正好在现在?”
  “我不愿欺骗你,阿尔弗雷德,”她说,“并非你想象的那样;我是必须走,没有别的办法。”
  “那我每天都进城来帮助你。”
  她显然吓了一跳。
  “不,不,”她大声说,“你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别问我!啊,相信我的话吧?”
  “你是不信赖我吗,燕妮?”
  她哀叫一声;我从未听见过这么惨痛的声音。随后她向我伸出胳臂来,全不顾会有谁看见;就像上次在夜色的掩护下一样,如今在光天化日之中我又把她接在自己怀里。
  “既这样就别呆得太久!”我请求说。“我父亲盼我回去,我在这儿的时间不长了。”
  她默不作声,我低头望着她那美丽而苍白的脸庞。她紧闭着双目,脑袋靠在我肩上,像是想在此安息安息。
  只这么呆了一会儿,她便挣脱身子;接着我们绕到屋子正面,那儿已停着一辆马车。她上车以后,我还听见我的母亲拉着她的手说:
  “别哭了呀,孩子!瞧你哭得心都碎了似的!”
  接下来的那些日子尽管阳光明媚,对我来说却是黯淡灰暗的。幸好还有我哥哥让我替他设计一幢管理大楼的事,把我忙得气都喘不过来。须知要把他那些实用方面的要求与我不肯忽视的艺术价值结合起来,绝非轻而易举的事。他常常抓起铅笔,在我那绘得很精美的设计图中央狠心地来上一道;我们争论来,争论去,最后甚至只好把两位女士叫出来作评判。
  记得是燕妮走后的第四天,我正坐在自己房里干这件工作。可今天却干得很不顺利;我归罪于手里那支可怜的鸭嘴笔,便站起来,准备去提箱里另取一支。我将箱里的衣服抱了出来,这时便拾到一个小小的纸包。上面写着“燕妮留赠”几个字;包里裹着前不久我才套在她指头上的那枚峨眉戒指,戒指上还缠绕着一束黑缎子似的秀发。
  我的第一个感觉是又惊又喜,仿佛自己又到了爱人身边;可紧接着,便有一种莫名的忧虑涌上心头。我把那张纸翻来覆去地细看,然而不见任何一点字迹或者记号。
  我企图继续工作,但是不成,便走到下边的客厅里,在那儿碰见哥哥和嫂子正在谈燕妮。
  “瞧瞧她那双眼睛!”我在进门时听见格蕾特说。
  她丈夫似乎故意与她唱反调,用玩笑的口吻说:
  “怎么,你不是认为这双带野性的眼睛不漂亮吗?”
  “你说带野性?而且不漂亮?诚然,你是对的,它们太漂亮啦,以致遭到了别人的非议。而这个嘛……”她欲言又止,同时抬起头来望着自己魁梧的丈夫,嘴角挂着怜悯的笑意。
  “这个怎么样,格蕾特?”
  “并非别的什么,而是反抗的开始。坦白说吧,汉斯,你已经感到她对你是危险的了!”
  “不错,如果我没你的话!”
  “噢,有我也一样。”
  他笑起来,把双手伸给妻子。
  “快抓牢它们,”他说,“这样,再漂亮的魔鬼也别想诱惑我了。”
  然而他妻子不信这一套。
  “魔鬼在你们男人自己心里!”她说。“到底怎么回事儿,你现在总爱找那纯洁无邪的孩子的碴儿,过去你对她可是够有骑士风度的呀?”
  “过去是的,格蕾特,不错。但她现在变啦!”他沉吟了一会儿。“我几乎说不出口来;可事情于真万确;她身上的商人女儿的本性表现出来了她已经变得非常之悭吝。”
  “悭吝!”格蕾特失声道。“这太可悲了!燕妮,她从前在寄宿学校只是受到严令禁止,才没有把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扒下来送给人!”
  “她如今不再白送人衣服了,”我哥哥回答,“她把它们卖给收破烂儿的,而且我要告诉你,她讨起价来一点儿不含糊。”
  我留心地倾听着,没有介入谈话,但听到最后一句突然大吃一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我迅速下定决心。
  “可以用一用你的马吗,汉斯?”我问。
  “当然可以;你想上哪儿去?”
  “进城。”
  格蕾持走到了我紧跟前。
  “怎么,已经忍耐不下去了吗,阿尔弗雷德?”
  “不,格蕾特!”
  “喏,代我问候燕妮,或者,把她给咱们领回来更好些!”
  我什么也没再讲,只是立即跃上马鞍,一个钟头以后就到了城里,到了燕妮的父亲的新居所在的那条街上。这条街我很熟悉,很容易就找到他们的宅子,在几次拉铃以后,漂亮的宅门开了。一个老妇人走出来,我向她打听燕妮小姐,她干巴巴地回答:
  “小姐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我重复道。可能是我在听到这个回答时露出了惊愕之色吧,老太太于是反问我叫什么名字。当她得知我是谁和从何处来以后,更是不耐烦地加了一句:
  “您怎么还来问我?小姐不是第二天就回你们那儿去了吗?”
  我不再理睬老太太,迅速穿过一条街又一条街,最后到了码头上。夕阳已经西下,港口外的泊船处让晚霞给撒上了一片紫红色的光。前几天那艘双桅帆船曾停在这儿,眼下已经没有一点儿踪影。我设法和闲立在周围的工人们攀谈,从他们口里打听出船和船主的名宇,知道三天前船已出海走了。更多的情况他们也不清楚,只是把船主的下榻处告诉了我。我立即去那地方,在那儿了解到,有一位黑头发的年轻漂亮的太太也上了船。接着我又赶到船主的账房间,在那儿偶然地碰上了他的老会计;可他也帮不了我更多的忙,因为旅客的事完全归船长管。
  我回到旅馆,让人备好马。黑马急速地奔驰在回家的路上,超过了我哥哥可能允许的限度。夜色已浓,天空中彤云密布,夜风在黑暗中呼呼地从我身边刮过,我的思绪也如风驰云涌。就像一片幻影一样,我在眼前时时看见那艘载着她远去的帆船,这么一丁点儿,在茫茫的大海上飘飘摇摇,周围是黑沉沉的夜,下边是张着大口的无底深渊。终于,从面前的树影中闪射出了庄园的灯光。
  我发现家里人人都伤心难过,惊惶不安。原来燕妮来了封信,从“伊莉莎白”号双桅帆船上发出的。她走了,到大洋彼岸她母亲身边去了;如她曾经对我讲过的,她在信里也写道,她是为了去完成一桩神圣的义务。她以最诚挚、最甜蜜的话语,请求大伙儿原谅她。信里没提到我的名字,但我早已暗中得到了她的问候。她也没有提到她的父亲。
  第二天,我和哥哥又一块儿进城去,但只是为了使自己确信,已经没法再赶上“伊莉莎白”号。
  我没跟哥哥回家,而是径直去了皮尔蒙特。到那儿不多会儿,我就站在燕妮的父亲面前,向他报告了她女儿出逃的消息。我原想象会看见老头子在我的面前厥倒;谁知从他的眼里却并未流露出悲痛,而是闪电般地射出来勃然大怒的火焰。他放在桌子上的拳头攥得紧紧的,青筋毕现,嘴里同时一选连声地咒骂着自己的女儿。
  “让她该上哪儿就上哪儿去好啦!”他吼叫道。“这个残种是好不了的;真该死,我竟有过妄想!”
  可过了一会儿,他突然不吭声了,坐下去,把脑袋理在手里,自言自语似地又说了起来:
  “我这是讲些什么哟!她是我的亲骨肉,还有我的罪孽。孩子有什么错!她想要找自己的母亲。”说着,他伸出双臂,眼睛呆视前方,大声喊叫道:“啊,燕妮,我的女儿,我的孩子,我害得你好苦!”他像是忘记了我在面前;找呢,也不去打扰他。“我们都是人啊,”他接着说,“你应该原谅我才是;可我不知道该怎样对你讲,结果我们就各走各的路。”
  这当口,我大起胆子使他注意到我,告诉他,我和燕妮已经相爱。一听这话,精神颓丧的老人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恳求我替他把他孩子找回来。
  还有什么好多讲呢!第二天我便又登上旅程;不过行前他给了我一封信,在当天夜里写给他女儿的。而且请相信我,这次不再是一纸收据;愤怒和温情,怨恨和宽容,跟我与他坐在一起的那个长夜里从他口中交替吐露出来的一样,现在在这封信里全有。
  余下的情况阿尔弗雷德结束他的故事说你已经知道了。眼下我就站在这儿,带着她父亲的许诺和全权委托,一等起铺的钟一响,就出发去作迎接自己的未婚妻的航行。
  我和阿尔弗雷德在一块儿又呆了约奖一个钟头;随后塔楼上钟敲三点,搬运夫便来把他的行李送到了下边的码头上。
  我送我的年轻朋友上船。夜里的空气凉飕飕的;强劲的东风激荡着海水,把小艇在栈桥上摔打得砰砰直响。阿尔弗雷德跨上船帮,将手伸给了我。
  “不是吗,阿尔弗雷德,”我用说笑来掩饰临别的伤感,说,“要么和燕妮一道,要么水不回来?”
  “不,不!”他大声回答,这时小艇已经向黑夜驶去。“和燕妮一道,可一定回来!”
  那一夜以后已过了半年多,我仍然没有到城外的庄园里去。眼下,正当五月的熏风开始吹送进我敞开的窗户中来时,人家又对我发出了新的邀请;这次我不打算再让主人失望。在我面前躺着两封信,都是从圣克洛克斯岛的克里斯蒂安市发出的;其中燕妮写给阿尔弗雷德那封,由于收信人不在,由他的嫂子代拆了。信里写道:
  “我找到了我的母亲,没有费多少力气,因为她在港口附近开着一家大客栈。她还很漂亮,精力也挺旺盛;可在她的脸上,虽然它的轮廓我还认识,我却已找不到多年来渴望一见的那些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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