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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笃姆精选集-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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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一桩闻所未闻的大抢劫案轰动了全城,所有的警察都出动了,忙得不可开交。出事地点是凸出在大市场边上的那所宅子,里面住着前参议员万茨伯格和一个老仆人。人们发现他的时候,这位瘦弱的老人被捆绑着,堵住了嘴,丢在床边。自此好几个礼拜,就再也不见老先生准时到外面来散步了,害得街上的一班小孩子再也闹不准时辰,上学不是去得太早,就是去得太晚。过后,他终于又出来了,只是胳膊肘下少了一把绸伞,火红的假发上戴着的那顶高高耸起的毡帽更显得颤巍巍的。老尼柯劳斯可更惨,他被一棒打昏过去,好不容易才保住性命,使灵魂和肉体没有分家。
  就这件事,使好样儿的士兵约翰蹲了六年监牢,并得了约翰·幸福城这个雅号。怪就怪在判决一下来,城里有些有声望的人竟对被告表示同情。他们特别强调的是:约翰把劫获前参议员的一只金表,在作案的次日就送给了乡下一个准备行坚信礼的表弟。自然,这件礼物随后便成了逮他的物证。“可惜这小伙子,”有人说,“可惜他成了个坏人!瞧他这般行事,不是满有资格当一位将军吗!”另一些人表示:“是啊,他就像那类侠盗,作案主要是为了练技艺,钱倒在其次哟!”
  好也罢,歹也罢,约翰可还是得去坐牢,而不久以后就让人们暂时忘掉了。
  六年的牢狱生活终于过去。约翰必须蹲满六年,因为在这段时间里,德国既无新王加冕,也没太子降生。当他同服兵役时一样,拿着品行良好证书释放出来后,又回到城里来找工作,可是谁又肯展一个坐过牢的人呢?加之他那对黑色的眸子现在射出凶光,有一股子叫人害怕的骜骛不驯的劲头儿。“这小子看上去很危险,”有人说,“咱可不愿意在黑夜里单独碰见他呐!”
  后来,他到底找到活儿干了。在上文提到过的出城向北去的大路边,紧靠卢特恩市长的鱼池,几百年前立过三条腿绞架的那块离城相当远的地方,有大片大片未立界栅的荒地,如今让城里一位做着大买卖的市民用来种苦笑了。他为此雇着五六十名妇女和年轻姑娘,眼下她们正开始在这广表的田地里锄去作物之间的野草。走在环城的大道上,你远远就听见她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宛如推动磨房的小溪发出的喧嚣;不时地还腾起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响彻整个空际。蓦地,一切又悄没声息:原来适才呆在田地另一头的那队女工中的监工,这会儿又踱回来啦。只见他一言不发,只用阴沉沉的目光扫了大伙儿一通。这位监工便是约翰·幸福城。人家觉得,他特别适合干这差事;再说,在这荒郊野地里,他也不会对谁有危险的,而且,统计结果证明,这一考虑完全正确,要知道,如今野草被消灭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迅速和彻底。
  姑娘们中间,有一个我认识,就是笑声如银铃般的那个。从前,她常常到我家的门道里来,立在去地窖的台阶上,向家人乞讨东西。有时候,我碰巧从房里出来,她便张着褐色的大眼睛望着我,默默地望着我,满含着希望。只要我口袋里有一个银币,我也难掏出来拥在她手心里。我还记忆犹新,每当触着她那小手,我都感觉到一种甜蜜的快意。我常着了迷似地痴痴立着,久久盯住台阶上的那块地方,虽然小姑娘业已悄然离去。
  那位目光阴沉的监工姑娘而今便在他手下从事诚实的劳动他没准儿也与我有了同样的感受吧。他发现,自己常常不是去监视那些做婆娘子活儿,而是一个劲儿地把眼睛盯在这位眼下快满十七岁的少女身上。反过来呢,她可能也以火辣辣的目光偷瞧过他;要知道唯有她一个人,才不畏惧约翰那双眼睛啊。可这个脸上时时反映出心灵痛楚的汉子,对于她这样的姑娘来说,也许是最危险的吧。
  这里还须补充一点。在离城更远的旷野的尽头,活儿已经做完的地方,有一口枯井。不知打哪个年头起,井旁的硝皮房就不存在了。三根木桩上悬着几块朽木板条当作井栏,是什么也挡不住的。约翰·幸福城很清楚这并的情况:井口非常狭窄,井壁上长满了青苔与乱草。约翰睁大眼睛往下望,草丛挡住了视线,他怎么也看不到井底;不过并肯定是很深的,因为有一天傍晚,约翰独自在野地里遛达,在经过井边时甩了一块石头下去,过了好一阵才听见石头落在硬实地上的响声。“只有上帝晓得底下是些什么,”他嚼咕着,“水是没有,癞蛤蟆和其他乌七八糟的东西倒会有的是!”他情不自禁地加快步子朝家里走去。
  第二天早上下地,对面的多数女工都到齐了,约翰脑子里却还转着隔夜的念头,直到一只乌鸦突然叫了一声,才把他惊醒;这鸟儿是由于他的到来,被吓得从腐朽的井栏上噪叫着飞走了。这当儿,约翰抬头朝前望去,刚好瞧见那个纤弱的褐发少女,高擎着双手没命地向枯井奔跑,后面跟着另一名宽肩膀的女工,一个已经养过三胎私生子的婆娘,正在追赶她。刚才这婆娘刺少女说,她拿眼睛吊漂亮监工的膀子,他是准会给勾上的;其他娘儿们便哄笑:“上,大姐,给她的丑脸吃吃耳刮子!”姑娘这时也极为生气,就着着实实地揭了这婆娘一通老底儿,这下子她便攥起草锄,发疯似地赶起脚步轻捷的女孩子来了。
  脸色阴沉的约翰看见姑娘正好朝着井口冲去,便两步跳到了快要垮掉的井栏前。“她要打死我!”少女叫着,一头扑进他的怀里,使约翰都几乎站不稳脚跟。
  “好啊,姑娘,”他吼道,“你是想咱俩都从这儿掉下去怎的?这也许倒是再好没有啦!”说着便紧紧把她搂在胸前。
  姑娘在他怀里挣扎着。“放开我!”她嚷道,“你要把我怎么样?”
  约翰望望四周,只有他和她俩:那个大个子女工一见监工就已溜之大吉,其他妇女也都远远地在地西头干活儿。他的目光又落到怀中的少女身上。
  她攥着小拳头揍他的脸。“放开我,”她嚷着,“要不我就喊啦。别以为你可以欺负我!”
  他沉默了半晌;随后两人便自不转睛地对视起来。“我要把你怎样吗?”他接着说,“我不会欺负你的我只不过希望讨你做我的老婆,要是你愿意的话!”
  她没有回答,有好一会儿工夫就跟没了生气似地靠在他胸前;他只感到,她肢体的挣扎渐渐变得无力了。
  “不想回答吗?”他温柔地问。
  冷不防,她一把抱住约翰的脖子,憋得他这个壮实的汉子也险些儿喘不过气来。“愿意,我愿意,”她喊道,“你比谁都美!咱们快离开这并吧!我可不让你躺在那下面,你呆在我怀里更好一些!”她边说边吻约翰,直到自己也透不过气来。
  “听我讲,”她随后说,“你住到我们家来吧,住到我与我母亲那所小房子里来吧;你付一半房租!”说完,又抬头望着他,吻他。随后,她把满头鬈发的脑袋一扬,从那鲜红的嘴唇间进出了一串清脆的笑声:她是何等地骄傲啊!“好啦!”她高声道,“我先走,可你得马上跟来。呆会儿你瞧瞧,看我是不是所有女人中最俊的一个!”
  她向干活的地方跑去;约翰紧跟着姑娘,神魂颠倒。谁要是这会儿碰见他,想要他做自己的朋友,谁就会毫不犹豫地投进他的怀抱;这个危险的人,眼下变得活像个孩子了。他张开臂膀,又轻轻把少女搂在胸前,就像搂着幸福的化身似的。这个少女带给他幸福;她恰似一只小鸟儿,眼下正在他面前的田野上飞奔。“还需有活儿干,”他高叫道,同时向空中伸出了强健的双臂,“咱们可不能没有活儿子啊!”
  到了工作的地方,那个大个子婆娘极力躲开他;然而也只有她才发现,监工的一双眼睛在望着她的丑脸时却笑着呐。“滚开!干吗老瞅着我!”可他又自言自语道,“你就是那条无意间把幸福赶进我怀抱里来的猎狗呀!”
  揭发少女呢,却总有本事一次又一次地和自己默不作声的情人会面。“笑啊!你干吗不笑?”她对约翰悄声说,同时使对方望着她那双笑吟吟的褐色眼睛。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可总觉得那口井……”
  “那井怎么啦!”她问。
  “我想,最好把它除掉!”过了片刻又说,“我总觉得,你多会儿会掉下去的,汉娜,你那么任性不能让它再这样做着。”
  “你是个傻瓜,约翰,”少女柔声细语地说,“从今以后,我怎么还会掉下去呢?要是没有这些蠢婆娘在眼前,我早就飞到你脖子上来啦!”
  可约翰却心事重重地走开了。傍晚收工时,他走过无人的旷野,忍不住又在井边上停住脚,拣起一块块小石头来扔进那深渊里去。地跪下来,身子探出井沿,侧耳细听,仿佛那下面藏着一个可怕的秘密,他必须听个明白似的。
  天边晚霞已经消散,他才漫步踱回城中,走进坐落在大街上的东家住宅。第二天清晨,使女工们惊异的是,地里来了一个木匠,围着那眼古井造了一圈栏杆。这栏杆虽则粗糙,可结实倒挺结实哩。
  九月里的一天傍晚,在大堆栈的一号打包场上,正进行着从下午就开始了的“苦笑啤酒节”的庆祝活动。所有在酒厂干活的人:车夫啦,烧火工啦,蒸馏工啦,以及其他种种名称的工友,全聚到这儿来了。屋梁上,到处挂着翠菊、黄杨叶和秋天里的其他花叶编成的花环。大伙儿刚才已经坐在桌旁,也就是在大木桶上放的几块木板旁边,吃了一顿;眼下他们又在喝着咖啡。花环之间的各式吊灯都点着了,昏暗的场地上,奏出了一只木笛和几把小提琴的乐声这可是年轻的姑娘们早就伸长脖子在盼着的呐。
  约翰已和自己年轻的妻子翩翩起舞。她靠在他臂弯里,跳得热起来了。约翰满怀喜悦,眼睛瞟着站在一旁的黑压压的人群,可他们与他何干呢?他与自己的舞伴跳着跳着,不小心碰在一张突出到舞池中的大像木桌的棱角上,汉娜发出一声惊叫、本来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约翰还是去招呼那位年轻力壮的烧火工;“帮咱把桌子搬搬,弗朗茨!”
  弗朗茨装作没有听见;约翰便去扯他的衣袖。“干吗?”烧火工半转过脸来喝道。
  “一点儿小事,”约翰回答,“这张桌子得搬开,搬到那边角落里去。”
  “那你自个儿搬呗!”年轻人道,随即便踅到另一些技在一起的工人中去了。“他要你做什么?”工人中的一个问。
  “不知道;他叫我帮助他!可他自己又没少长胳膊!要不是在这儿还得干活,咱早就走啦!”
  大伙笑着散开,各人寻找自己的舞伴去了。约翰从听到的片言只语中,也明白了话里的意思。他紧闭嘴唇,继续与自己年轻的妻子跳着,自始至终只与她一个人跳。
  在欢乐的舞会进行中间,东家也领着几位朋友来到了打包场;其中有那个曾对被判入狱的约翰表示同情的市长。这时,他的目光一直跟随着这年轻漂亮的一对儿。
  站在市长身旁的,是东家太太的姨姐,一位已经有相当年纪的老处女。“你瞧瞧,”她手指头点着那对年轻夫妇,悄声地说,“十个月前还在车里纺羊毛,眼下却搂着自己的幸福跳得有多欢(口罗)!”
  市长点点头说:“唔,唔您说得不错……,不过,他自己并不幸福,而且永远也不会幸福。”
  老处女瞪着市长。“这我可闹不明白了,”她说,“这号人的感情不同于咱们。不过,自然喽,您这位不可救药的老光棍当又另有高见吧!”
  “我不开玩笑,亲爱的小姐,”市长回敬道,“我很同情这种人:他搂在怀里的幸福倒是实实在在的,可仍然于他无所帮助,因为他在自己内心深处,苦苦思索着一个谜;这个谜,那位被他搂在怀中,他习惯地叫她做幸福的年轻女子,也帮他解决不了,世界上任何其他人,也帮他解决不了。”
  老处女仰着头,茫然望着讲话的人。“那他就别思索呗!”她终于说。
  “他不能啊。”
  “为什么?他看上去不是还挺神气的吗?”
  “是的,”市长若有所思地说,“他甚至会变得妄自尊大,有朝一日说不定又会成为罪人;要知道这个谜就叫;我怎样才能恢复失去了的尊严呢?他永远解不开这个谜。”
  “唔!”老处女道,“市长先生,您总是有这种古里古怪的念头。可我想,咱们在这儿呆得够了;花环的味儿太浓,油灯老在冒烟,我这头发和衣服又该臭好几天了。”
  他们全走了,留下穷人们继续作乐;只有市长还停了几分钟;这当儿那年轻的一对儿幸福地跳到他面前来了。那位十七岁的少妇,眉开眼笑地望着丈夫的眼睛;他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双眸,忘记了身边的一切。
  “这样还能过多久呢?”市长喃喃着,赶上了其他的人。
  这样倒又过了相当久,因为那女子虽是穿着破衣烂社长大,却年轻而且纯洁。他们一起住在出城向北去的那条大路尽头的一所茅屋里;前面一间小小的卧室归他夫妇二人占用,她母亲勉强在狭窄的厨房中铺了一张床。约翰的老东家已经了解到,他比别的监工多做了一半的事,加之市长替他说情,便将他长期雇佣下来,尽管经常有人去劝东家赶走这个坐过车的家伙。因此约翰一直有活儿干,他妻子也常常如此,饥缓的忧愁便没有来搅扰这个小小的家庭。屋前还有一块园子,国内长着些女贞树,繁密的枝叶一直伸到大路边。夏日傍晚,妻子常静坐国中,等着丈夫下工回来。丈夫一出现,她便飞也似地迎上前去,强迫他在长凳上坐下。可他从不习惯与妻子并排而坐,总是把她抱在怀中,像抱一个孩子似的。“来吧,”他说,“我并不很累。我所有的不多,我必须把自己的一切都抱在怀里。”有一天傍晚他这样说。这当儿,她凝视着他,用手指抚摩他的额头,像是想从他额头上抹掉什么似的。“越来越深了呐!”她说。
  “你说什么,汉娜?”
  “皱纹不,别说了,约翰。我刚才想,桥工们今天过节,其他人都去了,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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