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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5二刻拍案惊奇-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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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果去见那家长,但道:“因被责罚之后,得病不痊,今已身死。惟家长可怜孤寡,做个主张。”洪大寿见因打致死,心里虚怯的,见他说得揣己,巴不得他没有说话,给与银两,厚加殡殓,又许了时常周济他母子,已此无说了。
  陈福生有个族人陈三,混名陈喇虎,是个不本分好有事的。见洪人寿是有想头的人家,况福生被打而死,不为无因,就来撺掇陈福生的妻子,教他告状执命。妻子道:“福生的死,固然受了财主些气,也是年该命限。况且死后,他一味好意殡殓有礼,我们番脸子不转,只自家认了悔气罢。”喇虎道:“你每不知事体,这出银殡殓,正好做告状张本。这样富家,一条人命,好歹也起发他几百两生意,如何便是这样住了?”妻子道:“贫莫与富斗,打起官司来,我们先要银子下本钱,那里去讨?不如做个好人住手,他财主每或者还有不亏我处。”陈喇虎见说他不动,自到洪家去吓诈道:“我是陈福生族长,福生被你家打死了,你家私买下了他妻子,便打点把一场人命糊涂了。你们须要我口净,也得大家吃块肉儿。不然,明有王法,不到得被你躲过了!”洪家自恃福生妻子已无说话,天大事已定,旁边人闲言闲语,不必怕他。不教人来兜揽,任他放屁喇撤一出,没兴自去。喇虎见无动静,老大没趣,放他不下,思量道:“若要告他人命,须得是他亲人。他妻子是扶不起的了,若是自己出名,告他不得。我而今只把私和人命首他一状,连尸亲也告在里头,须教他开不得口!”登时写下一状往府里首了。
  府里见是人命,发下理刑馆。那理刑推馆,最是心性惨刻的,喜的是简尸,好的是入罪,是个拆人家的祖师。见人命状到手,访得洪家巨富,就想在这桩事上显出自己风力来。连忙出牌拘人,吊尸简明。陈家妻子实是怕事,与人商量道:
  “递了免简,就好住得。”急写状去递。推官道:“分明是私下买和的情了。”不肯准状。洪家央了分上去说:“尸亲不愿,可以免简。”推官一发怒将起来道:“有了银子,王法多行不去了?”反将陈家妻子拨出,定要简尸。没奈何只得拾出棺木,解到尸场,聚齐了一干人众,如法蒸简。仵作人晓得官府心里要报重的,敢不奉承?把红的说紫,青的说黑,报了致命伤两三处。推官大喜道:“是拿得倒一个富人,不肯假借,我声名就重了,立要问他抵命!”怎当得将律例一查,家长殴死雇工人,只断得埋葬,问得徒赎,井无抵偿之条。只落得洪家费掉了些银子,陈家也不得安宁。陈福生殓好入棺了,又狼狼藉藉这一番。大家多事,陈喇虎也不见沾了甚么实滋味,推官也不见增了甚么好名头,枉做了难人。
  一场人命结过了,洪家道陈氏母子到底不做对头,心里感激,每每看管他二人,不致贫乏。陈喇虎指望个小富贵,竟落了空,心里常怀快快。
  一日在外酒醉,晚了回家,忽然路上与陈福生相遇。福生埋怨道:“我好好的安置在棺内,为你妄想吓诈别人,致得我尸骸零落,魂魄不安,我怎肯干休?你还我债去!”将陈喇虎按倒在地,满身把泥来搓擦。陈喇虎挣扎不得,直等后边人走来,陈福生放手而去。喇虎闷倒在地,后边人认得他的,扶了回家。家里道是酒醉,不以为意。不想自此之后,喇虎浑身生起癞来,起床不得。要出门来杠帮教唆做些惫懒的事,再不能勾了。淹缠半载,不能支持。到临死才对家人说道:“路上遇陈福生,嫌我出首简了他尸,以此报我。我不得活了。”说罢就死。死后家人信了人言,道癞疾要缠染亲人,急忙抬出,埋于浅土。被狗子乘热拖将出来,吃了一半。此乃陈喇虎作恶之报。
  却是陈福生不与打他的洪大寿为仇,反来报替他执命的族人,可见简尸一事,原非死的所愿,做官的人要晓得,若非万不得已,何苦做那极惨的勾当!倘若尸亲苦求免简,也该依他为是。至于假人命,一发不必说,必待审得人命逼真,然后行简定罪。只一先后之着,也保全得人家多了。而今说一个情愿自死不肯简父尸的孝子,与看官每听一听。
  父仇不报忍模糊,自有雄心托湛卢。
  枭獍一诛身已绝,法官还用简尸无?
  话说国朝万历年间,浙江金华府武义县有一个人姓王名良,是个儒家出身。有个族侄王俊,家道富厚,气岸凌人,专一放债取利,行凶剥民。就是族中文派,不论亲疏,但与他财利交关,锱铢必较,一些面情也没有的。王良不合曾借了他本银二两,每年将束修上利,积了四五年,还过他有两倍了。王良意思,道自家屋里还到此地,可以相让,此后利钱便不上紧了些。王俊是放债人心性,那管你是叔父?道:“逐年还煞只是利银,本钱原根不动,利钱还须照常,岂算还过多寡?”一日,在一族长处会席,两下各持一说,争论起来。王悛有了酒意,做出财主的样式,支手舞脚的发挥。王良气不平,又自恃尊辈,喝道:“你如此气质,敢待打我么?”王俊道:“便打了,只是财主打了欠债的!”趁着酒性,那管尊卑?扑的一拿打过去。王良不提防的,一交跌倒。王俊索性赶上,拳头脚尖一齐来。族长道:“使不得!使不得!”忙来劝时,已打得不亦乐乎了。大凡酒德不好的人,酒性发了,也不认得甚么人,也不记得甚么事;但只是使他酒风,狠戾暴怒罢了,不管别人当不起的。当下一个族侄把个叔子打得七损八伤,族长劝不住,猛力解开,教人负了王良家去。王俊没个头主,没些意思,耀武扬威,一路吆吆喝喝也走去了。
  讵知王良打得伤重,次日身危。王良之子王世名,也是个读书人。父亲将死之时,唤过分付道:“我为族子王俊殴死,此仇不可忘!”王世名痛哭道:“此不共戴天之仇,儿誓不与俱生人世!”王良点头而绝。王世名拊膺号恸,即具状到县间,告为立杀父命事,将族长告做见人。县间准行,随行牌吊尸到官,伺候相简。王俊自知此事决裂,到不得官,苦央族长处息,任凭要银多少,总不计论。处得停妥,族长分外酬谢,自不必说。族长见有些油水,来劝王世名罢讼道:“父亲既死,不可复生。他家有的是财物,怎与他争得过?要他偿命,必要简尸。他使用了仵作,将伤报轻了,命未必得偿,尸骸先吃这番狼藉,大不是算。依我说,乘他俱怕成讼之时,多要了他些,落得做了人家,大家保全得无事,未为非策。”王世名自想了一回道:“若是执命,无有不简尸之理。不论世情敌他不过,纵是偿得命来,伤残父骨,我心何忍?只存着报仇在心,拼得性命,那处不着了手?何必当官拘着理法,先将父尸经这番惨酷,又三推六问,几年月日,才正得典刑?不如目今权依了他们处法,诈痴佯呆,住了官司。且保全了父骨,别图再报。”回复族长道:“父亲委是冤死,但我贫家,不能与做头敌,只凭尊长所命罢了。”族长大喜,去对王俊说了,主张将王俊膏腴田三十亩与王世名,为殡葬父亲养膳老母之费。王世名同母当官递个免简,族长随递个息词,永无翻悔。王世名一一依听了,来对母亲说道:“儿非见利忘仇,若非如此,父骨不保。儿所以权听其处分,使彼绝无疑心也。”世名之母,妇女见识,是做人家念头重的,见得了这些肥田,可以享受,也自甘心罢了。
  世名把这三十亩田所收花利,每岁藏贮封识,分毫不动。外边人不晓得备细,也有议论他得了田业息了父命的,世名也不与人辨明。王俊怀着鬼胎,倒时常以礼来问候叔母。世名虽不受他礼物,却也象毫无嫌隙的,照常往来。有时撞着杯酒相会,笑语酬酢,略无介意。众人又多有笑他忘了父仇的。事已渐冷,径没人提起了。怎知世名日夜提心吊胆,时刻不忘!消地铸一利剑,镂下两个篆字,名曰“报仇”,出入必佩。请一个传真的绘画父像,挂在斋中,就把自己之形,也图在上面,写他持剑侍立父侧。有人问道:“为何画作此形?”世名答道:“古人出必佩剑,故慕其风,别无他意。”有诗为证:
  戴天不共敢忘仇?画笔常将心事留。
  说与旁人浑不解,腰间宝剑自飕飕。
  且说王世名日间对人嘻笑如常,每到归家,夜深人静,便抚心号恸。世名妻俞氏晓得丈夫心不忘仇,每对他道:“君家心事,妾所洞知。一日仇死君手,君岂能独生?”世名道:“为了死孝,吾之职分,只恐仇不得报耳!若得报,吾岂愿偷生耶?”俞氏道:“君能为孝子,妾亦能为节妇。”世名道:“你身是女子,出口大易,有好些难哩!”俞氏道:“君能为男子之事,安见妾身就学那男子不来?他日做出便见。”世名道:“此身不幸,遭罹仇难,娘子不以儿女之见相阻,却以男子之事相勉,足见相成了。”夫妻各相爱重。
  五载之内,世名已得游泮,做了秀才,妻俞氏又生下一儿。世名对俞氏道:“有此狐狐,王氏之脉不绝了。一向怀仇在心,隐忍不报者,正恐此身一死,斩绝先耙,所以不敢轻生做事,如今我死可暝目!上有老母,下有婴儿,此汝之责,我托付已过,我不能再顾了。”遂仗剑而出。也是王俊冤债相寻,合该有事。他新相处得一个妇女在乡间,每饭后不带仆从,独往相叙。世名打听在肚里,晓得在蝴蝶山下经过,先伏在那边僻处了。王俊果然摇摇摆摆独自一人踱过岭来。世名正是恩人相见,分外眼明。仇人相见,分外眼睁。看得明白,飕的钻将过来,喝道:“还我父亲的命来!”王俊不提防的吃了一惊,不及措手,已被世名劈头一剁。说时迟,那时快,王俊倒在地下挣扎。世名按倒,枭下首级,脱件衣服下来包裹停当,带回家中。见了母亲,大哭拜道:“儿已报仇,头在囊中。今当为父死,不得侍母膝下了。”拜罢,解出首级到父灵位前拜告道:“仇人王俊之头,今在案前,望父明灵不远,儿今赴官投死去也。”随即取了历年所收田租帐目,左手持刀,右手提头,竟到武义县中出首。
  此日县中传开,说王秀才报父仇杀了人,拿头首告,是个孝子。一传两,两传三,哄动了一个县城。但见:人人竖发,个个伸眉。竖发的恨那数载含冤,伸眉的喜得今朝吐气。挨肩叠背,老人家挤坏了腰脊厉声呼;裸袖舒拳,小孩子踏伤了脚指号陶哭。任侠豪人齐拍拿,小心怯汉独惊魂。王世名到了县堂,县门外喊发连天,何止万人挤塞!武义县陈大尹不知何事,慌忙出堂坐了,问其缘故。王世名把头与剑放下,在阶前跪禀道:“生员特来投死。”陈大尹道:“为何?”世名指着头道:“此世名族人王俊之头,世名父亲彼此人打死,昔年告得有状。世名法该执命,要他抵偿。但不忍把父尸简验,所以只得隐忍。今世名不烦官法,手刃其人,以报父仇,特来投到请死,乞正世名擅杀之罪。”大尹道:“汝父之事,闻和解已久,如何忽有此举?”世名道:“只为要保全父尸,先凭族长议处,将田三十亩养膳老母。世名一时含糊应承,所收花息,年年封贮,分毫不动。今既已杀却仇人,此项义不宜取,理当入官。写得有簿藉在此,伏乞验明。”大尹听罢,知是忠义之土,说道:“君行孝子之事,不可以义法相拘。但事于人命,须请详上司为主,县间未可擅便,且召保侯详。王俊之头,先着其家领回侯验。”看的人恐怕县官难为王秀才,个个伸拳裸臂,侯他处分。见说申详上司不拘禁他,方才散去。
  陈大尹晓得众情如此,心里大加矜念,把申文多写得恳切。说:“先经王俊殴死王良是的。今王良之子世名报仇杀了王俊,论来也是一命抵一命,但王世名不由官断,擅自杀人,也该有罪。本人系是生员,特为申详断决。”申文之外,又加上票揭,替他周全,说:“孝义可敬,宜从轻典”。上司见了,也多叹羡,遂批与金华县汪大尹,会同武义审决这事。汪大尹访问端的,备知其情,一心要保全他性命。商量道:“须把王良之尸一简,若果然致命伤重,王俊原该抵偿,王世名杀人之罪就轻了。”会审之时,汪大尹如此倡言。王世名哭道:“当初专为不忍暴残父尸,故隐忍数年,情愿杀仇人而自死,岂有今日仇已死了,反为要脱自身重简父尸之理?前日杀仇之日,即宜自杀。所以来造邑庭,正来受朝庭之法,非求免罪也!大人何不见谅如此?”汪大尹道:“若不简父尸,杀人之罪,难以自解。”王世名道:“原不求解,望大人放归别母,即来就死。”汪大尹道:“君是孝子烈士,自来投到者,放归何妨?但事须断决,可归家与母妻再一商量。倘肯把父尸一简,我就好周全你了。此本县好意,不可错过。”
  王世名主意已定,只不应承。回来对母亲说汪大尹之意。母亲道:“你待如何?”王世名道:“岂有事到今日,反失了初心?儿久已拚着一死,今特来别母而去耳!”说罢,抱头大哭。妻俞氏在旁也哭做了一团。俞氏道:“前日与君说过,君若死孝,妾亦当为夫而死。”王世名道:“我前日已把老母与婴儿相托于你,我今不得已而死,你与我事母养子,才是本等,我在九泉亦可暝目。从死之说,万万不可,切莫轻言!”俞氏道:“君向来留心报仇,誓必身死,别人不晓,独妾知之。所以再不阻君者,知君立志如此。君能捐生,妾亦不难相从,故尔听君行事。今事已至此,若欲到底完翁尸首,非死不可。妾岂可独生以负君乎!”世名道:“古人言:‘死易立孤难。’你若轻一死,孩子必绝乳哺,是绝我王家一脉,连我的死也死得不正当了。你只与我保全孩子,便是你的大恩。”俞氏哭道:“既如此,为君姑忍三岁。三岁之后,孩子不须乳哺了,此时当从君地下,君亦不能禁我也!”正哀惨间,外边有二三十人喧嚷,是金华、武义两学中的秀才与王世名曾往来相好的,乃汪、陈两令央他们来劝王秀才,还把前言来讲道:“两父母意见相同,只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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