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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5二刻拍案惊奇-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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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事干,要钱使用,须得二万。囊中偶乏,心里想道:“我且蒿恼一个人着。”来向富家借货一用。富家子听言,便有些不然之色。看官听说,大凡富家人没有一个不悭吝的。惟其看得钱财如同性命一般,宝惜倍至,所以钱神有灵,甘心跟着他走:若是把来不看在心上,东手接来西手去的,触了财神嗔怒,岂肯到他手里来?故此非怪不成富家,才是富家一定悭了。真个“说了钱便无缘”。这富家子虽与杨抽马相好,只是见他兴头有术,门面撮哄而已。忽然要与他借贷起来,他就心中起了好些歹肚肠。一则说是江湖行术之家,贪他家事起发他的,借了出门,只当舍去了。一则说是朋友面上,就还得本钱,不好算利。一则说是借惯了手脚,常要歆动,是开不得例子的。只回道是“家间正在缺乏,不得奉命”。抽马见他推辞,哈哈大笑道:“好替你借,你却不肯。我只教你吃些惊恐,看你借我不迭。那时才见手段哩!”自此见富家子再不提起借钱之事。富家子自道回绝了他,甚是得意。
  偶然那一日独自在书房中歇宿,时已黄昏人定,忽闻得叩门之声。起来开看,只见一个女子闪将入来,含颦万福道:“妾东家之女也。丈夫酒醉逞凶,横相逼逐,势不可当。今夜已深,不可远去。幸相邻近,愿借此一宿。天未明即当潜回家里,以待丈夫酒醒。”富家子看其模样,尽自飘逸有致,私自想道:“暮夜无知,落得留他伴寝。他说天未明就去,岂非神鬼不觉的?”遂欣然应允道:“既蒙娘子不弃,此时没人知觉,安心共寝一宵,明早即还尊府便了。”那妇人并无推拒,含笑解衣,共枕同衾,忙行云雨。一个孤馆寂寥,不道佳人猝至;一个夜行凄楚,谁知书舍同欢?两出无心,略觉情形忸怩;各因乍会,翻惊意态新奇。未知你弱我强,从容试看;且自抽离添坎,热闹为先。行事已毕,俱各困倦。
  睡到五更,富家子恐天色乍明,有人知道,忙呼那妇人起来。叫了两声,推了两番,既不见声响答应,又不见身子展动。心中正疑,鼻子中只闻得一阵阵血腥之气,甚是来得狠。富家子疑怪,只得起来桃明灯盏,将到床前一看,叫声“阿也!”正是分开八片顶阳骨,浇下一桶雪水来。你道却是怎么?元来昨夜那妇人身首,已斫做三段,鲜血横流,热腥扑鼻,恰象是才被人杀了的。富家子慌得只是打颤,心里道:“敢是丈夫知道赶来杀了他,却怎不伤着我?我虽是弄了两番,有些疲倦,可也忒睡得死。同睡的人被杀了,怎一些也不知道?而今事已如此,这尸首在床,血痕狼藉,修忽天明,他丈夫定然来这里讨人,岂不决撒?若要并叠过,一时怎能干净得?这祸事非同小可!除非杨抽马他广有法术,或者可以用甚么障眼法儿,遮掩得过。须是连夜去寻他。”
  也不管是四更五更,日里夜里,正是慌不择路,急走出门,望着杨抽马家用乱乱撺撺跑将来。擂鼓也似敲门,险些把一双拳头敲肿了。杨抽马方才在里面答应,出来道:“是谁?”富家子忙道:“是我,是我。快开了门有话讲!”此时富家子正是急惊风撞着了慢郎中。抽马听得是他声音,且不开门,一路数落他道:“所贵朋友交厚,缓急须当相济。前日借贷些少,尚自不肯,今如此黑夜来叫我甚么干?”富家子道:“有不是处且慢讲,快与我开开门着。”抽马从从容容把门开了。富家子一见抽马,且哭且拜道:“先生救我奇祸则个!”抽马道:“何事恁等慌张?”富家子道:“不瞒先生说,昨夜黄昏时分,有个邻妇投我,不合留他过夜。夜里不知何人所杀,今横尸在家,乃飞来大祸。望乞先生妙法救解。”抽马道:“事体特易。只是你不肯顾我缓急,我顾你缓急则甚?”富家子道:“好朋友!念我和你往来多时,前日偶因缺乏,多有得罪。今若救得我命,此后再不敢吝惜在先生面上了。”抽马笑道:“休得惊慌!我写一符与你拿去,贴在所卧室中,亟亟关了房门,切勿与人知道。天明开看,便知端的。”富家子道:“先生勿耍我!倘若天明开看仍复如旧,可不误了大事?”抽马道:“岂有是理!若是如此,是我符不灵,后来如何行术?况我与你相交有日,怎误得你?只依我行去,包你一些没事便了。”富家子道,“若果蒙先生神法救得,当奉钱百万相报。”抽马笑道:“何用许多!但只原借我二万足矣。”富家子道:“这个敢不相奉!”
  抽马遂提笔画一符与他,富家子袖了急去。幸得天尚未明,慌慌忙忙依言贴在房中。自身走了出来,紧把房门闭了,站在外边,牙齿还是捉对儿厮打的,气也不敢多喘。守至天大明了,才敢走至房前。未及开门,先向门缝窥看,已此不见甚么狼藉意思。急急开进看时,但见干干净净一床被卧,不曾有一点渍污,那里还见甚么尸首?富家子方才心安意定,喜欢不胜。随即备钱二万,并分付仆人携酒持肴,特造抽马家来叫谢。抽马道:“本意只求货二万钱,得此已勾,何必又费酒肴之惠?”富家子道:“多感先生神通广大,救我难解之祸,欲加厚酬,先生又分付只须二万。自念莫大之恩,无可报谢,聊奉后酒,图与先生遣兴笑谈而已。”抽马道:“这等,须与足下痛饮一回。但是家间窄隘无趣,又且不时有人来寻,搅扰杂沓,不得快畅。明日携此酒肴,一往郊外尽兴何如?”富家子道:
  “这个绝妙!先生且留此酒肴自用。明日再携杖头来,邀先生郊外一乐可也。”抽马道:“多谢,多谢。”遂把二万钱与酒肴,多收了进去。富家子别了回家。
  到了明日,果来邀请出游,抽马随了他到郊外来。行不数里,只见一个僻净幽雅去处,一条酒帘子,飘飘扬扬在这里。抽马道:“此处店家洁静,吾每在此小饮则个。”富家子即命仆人将盒儿向店中座头上安放已定,相拉抽马进店,相对坐下,唤店家取上等好酒来。只见里面一个当垆的妇人,应将出来,手拿一壶酒走到面前。富家子抬头看时,吃了一惊。元来正是前夜投宿被杀的妇人,面貌一些不差,但只是象个初病起来的模样。那妇人见了富家子,也注目相视,暗暗痴想,象个心里有甚么疑惑的一般。富家子有些鹃突,问道:“我们与你素不相识,你见了我们,只管看了又看,是甚么缘故?”那妇人道:“好教官人得知,前夜梦见有人邀到个所在,乃是一所精致书房,内中有少年留住。那个少年模样颇与官人有些厮象,故此疑心。”富家子道:“既然留住,后来却怎么散场了?”妇人道:“后来直到半夜方才醒来,只觉身子异常不快,陡然下了几斗鲜血,至今还是有气无力的。平生从来无此病,不知是怎么样起的。”杨抽马在旁只不开口,暗地微笑。富家子晓得是他的作怪,不敢明言。私念着一响欢情,重赏了店家妇人,教他服药调理。杨抽马也笑嘻嘻的袖中取出一张符来付与妇人,道“你只将此符贴在睡的床上,那怪梦也不做,身体也自平复了。”妇人喜欢称谢。
  两人出了店门,富家子埋怨杨抽马道:“前日之事,正不知祸从何起,原来是先生作戏。既累了我受惊,又害了此妇受病,先生这样耍法不是好事。”抽马道:“我只召他魂来诱你。你若主意老成,那有惊恐?谁教你一见就动心营勾他,不惊你惊谁!”富家子笑道:“深夜美人来至,遮莫是柳下惠、鲁男子也忍耐不住,怎教我不动心?虽然后来吃惊,那半夜也是我受用过了。而今再求先生致他来与我叙一叙旧,更感高情,再客酬谢。”抽马道:“此妇与你元有些小前缘,故此致他魂来,不是轻易可以弄术的,岂不怕鬼神贵罚么?你夙债原少我二万钱,只为前日若不如此,你不肯借。偶尔作此顽耍勾当,我原说二万之外,要也无用。我也不要再谢,你也不得再妄想了。”富家子方才死心塌地敬服抽马神术。抽马后在成都卖卜,不知所终。要知虽是绝奇术法,也脱不得天数的。
  异术在身,可以惊世。若非夙缘,不堪轻试。
  杖既难逃,钱岂妄觊?不过前知,游戏三昧。

卷三十四 任君用恣乐深闺 杨大尉戏宫馆客

  诗曰:
  黄金用尽教歌舞,留与他人乐少年。
  此语只伤身后事,岂知现报在生前!
  且说世间富贵人家,没一个不广蓄姬妾。自道是左拥燕姬,右拥赵女,娇艳盈前,歌舞成队,乃人生得意之事。岂知男女大欲,彼此一般?一人精力要周旋几个女子,便已不得相当。况富贵之人,必是中年上下,取的姬妄,必是花枝也似一般的后生。枕席之事,三分四路,怎能勾满得他们的意,尽得他们的兴?所以满闺中不是怨气,便是丑声。总有家法极严的,铁壁铜墙,提铃喝号,防得一个水泄不通,也只禁得他们的身,禁不得他们的心。略有空隙就思量弄一场把戏,那有情趣到你身上来?只把做一个厌物看承而已,似此有何好处?费了钱财,用了心机,单买得这些人的憎嫌。试看红拂离了越公之宅,红绡逃了勋臣之家,此等之事不一而足。可见生前己如此了,何况一朝身死,树倒猢狲散,残花嫩蕊,尽多零落于他人之手。要那做得关盼盼的,千中没有一人。这又是身后之事,管中得许多,不足慨叹了。争奈富贵之人,只顾眼前,以为极乐。小子在旁看的,正替你担着愁布袋哩!
  宋朝有个京师士人,出游归来,天色将晚。经过一个人家后苑,墙缺处,苦不甚高,看来象个跳得进的。此时士人带着酒兴,一跃而过。只见里面是一所大花园子,好不空阔。四周一望,花术丛茂,路径交杂,想来煞有好看。一团高兴,随着石砌阶路转弯抹角,渐走渐深。悄不见一个人,只管踱的进去,看之不足。天色有些黑下来了,思量走回,一时忘了来路。正在追忆寻索,忽地望见红纱灯笼远远而来。想道:“必有贵家人到。”心下慌忙,一发寻不出原路来了。恐怕撞见不便,思量躲过。看见道左有一小亭,亭前大湖石畔有叠成的一个石洞,洞口有一片小毡遮着。想道:“躲在这里头去,外面人不见,权可遮掩过了,岂不甚妙?”忙将这片小毡揭将开来,正要藏身进去,猛可里一个人在洞里钻将出来,那一惊可也不小。士人看那人时,是一个美貌少年,不知为何先伏在这里头。忽见士人揭开来,只道抄他跟脚的,也自老大吃惊,急忙奔窜,不知去向了。士人道:“惭愧!且让我躲一躲着。”于是吞声忍气,蹲伏在内,只道必无人见。
  岂知事不可料,冤家路窄,那一盏红纱灯笼偏生生地向那亭子上来。士人洞中是暗处,觑出去看那灯亮处较明,乃是十来个少年妇人,靓妆丽服,一个个妖冶举止,风骚动人。士人正看得动火,不匡那一伙人一窝峰的多抢到石洞口,众手齐来揭毡。看见士人面貌生疏,俱各失惊道:“怎的不是那一个了?”面面厮觑,没做理会。一个年纪略老成些的妇人,夺将纱灯在手,提过来把士人仔细一照,道:“就这个也好。”随将纤手拽着士人的手,一把挽将出来。士人不敢声问,料道没甚么歹处,软软随他同走。引到洞房曲室,只见酒肴并列,众美争先,六博争雄,交杯换盏,以至搂肩交颈,揾脸接唇,无所不至。几杯酒下肚,一个个多兴热如火,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推士人在床上了,齐攒入帐中。脱裤的脱裤,抱腰的抱腰。不知怎的一个轮法,排头弄将过来。士人精泄,就有替他品咂的、摸弄的,不由他不再举。幸喜得士人是后生,还放得两枝连珠箭,却也无休无歇,随你铁铸的,也怎有那样本事?厮炒得不耐烦,直到五鼓,方才一个个逐渐散去。士人早已弄得骨软筋麻,肢体无力,行走不动了。那一个老成些的妇人,将一个大担箱放士人在内,叫了两三个丫鬟杠抬了。到了墙外,把担箱倾了士人出来,急把门闭上了,自进去了。
  此时天色将明,士人恐怕有人看见,惹出是非来,没奈何强打精神,一步一步挨了回来,不敢与人说知。过了几日,身体健旺,才到旧所旁边打听缺墙内是何处?听得人说是察太师家的花园,士人伸了舌头出来,一时缩不进去,担了一把汗,再不敢打从那里走过了。
  看官,你想当时这察京太师,何等威势,何等法令!有此一班儿姬妄,不知老头子在那里昏寐中,眼睛背后任凭他们这等胡弄。约下了一个惊去了,又换了一个,恣行淫乐,如同无人。太师那里拘管得来?也只为多蓄姬妻,所以有只等丑事。同时称高、童、杨,察四大奸臣,与察大师差不多权势的杨戬大尉,也有这样一件事,后来败露,妆出许多笑枘来,看官不厌,听小子试道其详。
  满前娇丽恣淫荒,雨露谁曾得饱尝?
  自有阳合成乐地,行云何必定襄王?
  话说宋时杨戬大尉,恃权怙宠,靡所不为,声色之奉,姬妄之多,一时自察大师而下,罕有其比。一日,大尉要到郑州上家,携带了家小同行,是上前的几位夫人与各房随使的养娘侍婢,多跟的西去。余外有年纪过时了些的与年幼未谙承奉的,又身子娇怯怕历风霜的,月信方行轿马不便的,剩下不去。合着养娘侍婢们,也还共有五六十人留在宅中。太尉心性猜忌,防闲紧严。中门以外直至大门尽皆锁闭,添上朱笔封条,不通出入。惟有中门内前廊壁间挖一孔,装上转轮盘,在外边传将食物进去。一个年老院奴姓李的在外监守,晚间督人巡更,鸣锣敲梆,通夕不歇,外边人不敢正眼觑视他。内宅中留不下去的,有几位箸遮出色,乃大尉宠幸有名的姬妻,一个叫得瑶月夫人,一个叫得筑玉夫人,一个叫得宜笑姐,一个叫得餐花姨姨,同着一班儿侍女,关在里面。日长夜永,无事得做,无非是抹骨牌,斗百草,戏秋千,蹴气球,消遣过日。然意味有限,那里当得什么兴趣?况日间将就扯拽过了,晚间寂寞,何以支吾?这个筑玉夫人原是长安玉工之妻,资性聪明,仪客美艳,私下也通些门路,京师传有盛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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