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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今天还在昨天 作者:梁晓声-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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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天,女主人拿起它说:“越看越难看,还得擦它,扔了得啦!”
  男主人说:“别扔啊!好歹曾是当初人家送的礼品。你要实在觉得难看,搁窗台上吧!”
  于是花瓶连被摆在屋里的资格也没有了。
  它从此被弃置于阳台的一个角落……
  男主人清理阳台时,将它碰倒了。结果,它就出现了一道裂纹。不太长,所以不太显眼,不仔细看是发现不了的。裂纹在瓶腰处,自然容易漏水。
  “唉,这下可彻底没用了!”
  男主人拿起它,心想干脆把它摔碎算了。正要动手,又改变了主意。人恋旧物那一种情结,在他心里起了作用。他推开阳台窗户,将它放在阳台护栏内了。
  这户人家有了一只新的花瓶。造型美观的一只水晶花瓶。男主人和女主人结婚整二十年了,朋友们送给他们这一贺念品。
  到处都可以买到鲜花了。女主人喜欢花。水晶瓶里没断过鲜花。
  那只有裂纹的花瓶,从阳台护栏内,是可以看到屋里那只水晶花瓶的。
  它羡慕极了。
  它忧伤极了。
  花瓶对鲜花的渴望,正是它对爱的渴望呀!
  它也能从阳台护栏内,望见对面一栋楼的所有窗子。一户户的人家窗后有花瓶。九十年代的花瓶,造型皆那么新颖美观。所有那些它能望见的花瓶,都插着令人赏心悦目的鲜花。
  它拥有一枝花,不,它仅仅想拥有一枝花的愿望,于是更加强烈了。
  那乃是被羡慕和忧伤折磨着不泯的一种愿望。
  ……
  又有一天,女主人新买来一束花。她将插在瓶里开败了的那束玫瑰花取出,看到了带蕾的花枝。仅有一枝,太细弱了,花蕾也太小。把它重新插到花瓶里,怕是根本开不了的,她想。
  在阳台处,她一眼瞥见了那只有裂纹的花瓶。“喏,赏赐给你吧,废物!”
  她随手将那枝她认为根本开不了的花插入了花瓶。
  有裂纹的花瓶激动得浑身一阵颤抖。
  “哦,上帝,上帝,仁慈的上帝啊!我也终于有一枝属于我自己的花了!现在我可以用尽心思来爱这一小枝花了!虽然我很丑,虽然我被视为废物,但我将用我全部的爱,向我的爱人来证明我会爱得多么温柔,多么投入……”
  可是,它哭了。因为它意识到,自己毕竟是一只没有水的花瓶啊!
  水!
  它曾见惯了人们对水的浪费。
  但是,它却没有一滴水。
  非但没有一滴水,而且被阳光晒得通体发烫。它听到已属于自己的那一小枝花,被它灼伤时发出一阵呻吟。
  哪怕把要从水晶瓶里倒掉的水,给我一点点也好啊!
  但它眼睁睁地看着女主人双手捧着水晶瓶换水去了……
  一会儿,水晶瓶又被摆在了原处。插在水晶瓶里的一束白玫瑰,吸足水分,显得那么水灵!仿佛每一片叶子和花瓣,都往外渗着一层水珠似的。
  但是它一滴水也没有。它和它的“小爱人”,只有绝望地相伴哭泣。
  两三个小时后,它的“小爱人”蔫萎了……
  夜里,在它的“小爱人”昏睡了以后,有裂纹的这一只被弃的花瓶,虔诚地向上帝祈祷:“仁慈的上帝啊,你何以赏赐我爱,却不赏赐我营养爱的水分?你何以赏赐我这样一位楚楚可人的小爱人,却反而使我成为伤害她的罪人?如果你真是仁慈的,那么请你降一场大雨吧!……”
  乌云汇聚……
  闪电……
  雷鸣……
  好一场大雨!
  那一小枝花被雨淋“醒”了。
  有裂纹的花瓶,在雨中盛接了满满一瓶水!
  花说:“谢谢你的祈祷。”
  有裂纹的花瓶说:“现在,我不知自己有没有爱你的资格,但我可以说出那句神圣的诗了——我的小爱人啊,我爱你!”
  花就羞得低下了头。
  花多情地在瓶口边,也就是在它的唇上吻了许久……
  然而,毕竟是有裂纹的。天亮时,花瓶中的水只剩一半了,它万分忧虑。
  花安慰道:“我的爱人啊,你高兴起来吧!我有办法弥住你的裂痕呢!”
  于是花就尽量地从它的枝中分泌出一种汁液,那汁液渗入了花瓶的裂纹里;花瓶跟着尽量绷紧它的身体,以使花的汁液更容易粘住自己的裂纹。
  花那样对自己是非常不利的。因为它分泌出液体的同时,也在损失着养分;瓶那样对自己是非常危险的。因为如果掌握不好力度,它则太容易因用力过大裂为两半。
  但是它们为了它们的爱,为了爱对方,都宁愿付出任何损失,宁愿冒任何危险。
  裂纹被粘住了。
  半瓶水不再外渗了。
  花渐渐恢复了生机,叶子开始变得滋润了,花蕾也一日日变大了。
  花瓶陶醉在它的幸福之中。它每天都对它的“小爱人”说无数遍“我爱你!”;每天都给它的“小爱人”讲自己的经历。在花听来,它的经历那么曲折,那么富有传奇性。当它讲到伤感处,花就用吻安慰它的心情。有时,花瓶会自暴自弃,花就挺自豪地对它说:“我亲爱的爱人啊,不要贬低自己吧!你应该明白你是多么的值得我爱呀!因为你的历史使你有另外一种精神另外一种气质啊!这一点并不是什么高级的材料和成本所能带给一只花瓶的呀!……”
  终于有一天,花蕾完全开放啦!
  红艳艳的一朵玫瑰,开放得那么娇美!那么妖娆!
  花瓶幸福得终日对它的“小爱人”说缠绵而甜蜜的情话,唱热烈而浪漫的情歌。说也说不完,唱也唱不够;花,一直那么娇美那么妖娆地开了六天。
  在那六天里,瓶所感到的无限幸福,一天比一天浓,一天比一天深。用人的话说,瓶简直“幸福死了”!
  第七天早上,男主人望着阳台外诧异地说:“咦,怎么那破花瓶里有枝花在开着?”
  女主人一边对镜梳妆一边回答:“是前几天扔进去的。既然开了,就取出来插水晶瓶里吧。搁在那破瓶里谁能看到呢?”
  于是男主人走到了阳台上。
  “永别了,我的小爱人!”有裂纹的花瓶顿时哽咽起来。
  眼望着男主人,花低头吻着瓶的唇,镇定地说:“不,我亲爱的爱人,我只属于你这只有裂纹的花瓶,因为没有你,我不会开放。”
  “我的小爱人啊,别管我了,到水晶瓶那里去吧!那一束白玫瑰会把你衬托得更娇美!”
  “如果那样,我将再也吻不到你了,将再也听不到你对我说的情话为我唱的情歌了……”
  男主人探臂将有裂纹的花瓶拿在手里,他奇怪它有裂纹怎么还能存住水?
  “我们的爱情多么美好啊!亲爱的,我感激你啊!”花泣不成声。
  花瓶轻轻点头,早已悲伤得说不出话来……
  当男主人的手刚将花从瓶中抽出时,那有裂纹的花瓶猝然四分五裂,碎片溅落,水也洒了一地……
  几乎同时,人手中娇美的玫瑰花,刹那间凋零了,变得一片光秃。
  红艳艳的花瓣,每一瓣都落在花瓶的那些碎片上。
  它们以这样的方式,完成了自己生命的最后一次拥抱,依偎和亲吻。
  “爱你!……”
  “爱你!……”
  ——真正的爱情,乃是义无反顾的,身怀感激的,因而具有誓言和诗性的意义。
  ——出于感激而言爱情是不真实的;为了爱和被爱而彼此感激,爱情之“情”就更浓更深了。
  此情可贵……


  烛 的 泪
  这是一条无名的短马路。在北京市区交通图上找不到它。马路左侧,一幢幢高楼比肩耸立;右侧,几乎完全被一座仓库的围墙占据。围墙一人多高,去年国庆节前,刷成灰色。国庆节后,灰色的围墙上开始出现红的、白的、黄的油漆以各种字体书写的广告。于是围墙有点儿“浓妆艳抹”似的了。这又是一条只有一端可供行人和车辆出入的短马路。它的另一端是小河。小河载入了它的另一端。否则,它的另一端也许会伸延得很长……
  就在它的另一端,在围墙沿河畔转角处,有一间小房子。说那是房子,实在降低了房子的标准。因为它太矮了。房盖比围墙还低。也太小了。从外看,并不比书报亭大。房盖是油毡纸的。窗上无玻璃,木条十字交叉钉着蓝塑料布。在它的旁边,是一个比它大些的棚子。棚子只有油毡纸铺的盖儿,没墙。却也不能说没墙,只不过那若算墙,也降低了墙的标准。所谓的“墙”是用拆散的纸板箱的纸板拼凑成的。下半截拼凑的还挺严实,上半截靠各色塑料布挡风遮雨……
  那“房子”里住着一对儿外地来的乡下夫妻。男人三十来岁。女人二十六岁。他们在那棚子里为北京人弹棉花。他们已在那儿住了五年了。他们的临时居住是半合法的。因为他们每年都能办下暂住证来。这是合法的一面。马路对面的街道给他们办的。他们老实得像只会弹棉花的动物。他们一磨,街道的人心一软,每每网开一面地就给办了。但他们那“房子”和那棚子,又实属违章“建筑”,早应当拆除。所幸在路尽头,又在河边,被周围十几株树隐蔽着,一次次地蒙混过关了……
  北京虽然是全国消费水平最高的城市之一,却仍有舍不得花一百多元买新被褥,而更愿花十来元钱弹软一床旧棉套的人家。这样一些百姓人家,是那一对儿乡下夫妻的“上帝”。
  他们实际上已经有一个女儿了。才两岁。在乡下。由他们的父母轮流抚养着。
  春节前,他们原本打算回乡下去与亲人们团圆的。活儿积压得多,就日夜突击地弹。最后一件被人满意地取走了,竟到了四日的下午。而这一天正是除夕呀!
  女人说:“你什么也别管了。该收拾的我收拾。快去买晚上的火车票,咱们得争取初一这时候到家是不?”
  男人表示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带着一头发一脸一身的棉絮,匆匆地出了门。
  他回来时,女人什么也没收拾。女人在床上酣睡着。那是一张旧单人床。他们给一户人家弹了两件棉套,人家用那张床抵手工钱了。单人床睡不开他们两口子,加宽了一块板,用些砖垫着。女人的睡状,像个困极了的孩子。她的头侧枕在枕上,身子伏着,手臂压在胸脯下边。她的另一支手臂垂在床下;另一条腿也垂在床下。而且,脚蹬着地。仿佛那只脚在酣睡的情况下还使着劲儿似的。显然,男人刚一走,她就那样子扑在床上了……
  前几天北京寒冷,这女人感冒了。酣睡着的女人,两颊绯红。一线口水,从她半张着的嘴角流在枕上,竟已积成了一个围棋子般大的“珠子”。男人搓了搓手,想伸手去摸他女人的脸颊,看她是不是还在发烧?但他的手并没触到她的脸颊。他俯下头去,用自己的脸颊去贴女人的脸颊了。虽然外边的天气很暖和;虽然他的双手并不冷;虽然搓过了——他却仍怕自己手凉。女人的脸颊热乎乎的。女人还在发着低烧。女人睡得那么香,并没被她男人的脸颊贴醒。
  男人的心里,倏忽间涌起对他女人的一种大的爱意。确切地说,那更是一种心疼。正是这女人,才使他在北京的这地方,这小“房子”和这弹棉花的棚子里,坚守了五年啊!这五年里,他们除了睡觉,吃饭,就是弹棉花。他哪儿都没陪她去。她也没单独去过什么地方。更不曾请求他陪自己逛逛北京。他们之间的话语,也一天比一天少了。她最经常说的一句话是:“我胳膊酸死了!”而他最经常说的一句话是:“我就不累吗?”——但是这五年,不惟对他们自己未来的生活,对他们双方的家庭,对他们双方至亲的一些亲人,却是意义极其重大的:他们已为自己积蓄下了两万多元钱。他们靠着在北京弹棉花挣的钱,使双方的父母得以不愁衣食。而且,他们帮助过他们双方的一些穷亲戚。他们的家乡是个贫困的地方。那儿一百元钱可以使数口之家过一个月。五年多的日子里,他们已几十次地向家乡寄回过一百元了……想到这些,男人鼻子一酸,眼眶不禁地有些湿了。
  他蹲下去,双手轻轻托起女人的手臂,将她的手臂放到了床上。接着,又那样儿将她的腿也放到了床上。他站起来,望着她犹豫片刻,小心地脱下她的两只鞋。
  女人竟一直没醒。一只手臂压在胸脯下,嘴角继续淌着口水。五年来的冬天,她总穿现在穿的这一件上衣。实际上那是他的一件旧上衣。这一件粗布上衣已经快变成“绒”的了。五年里它所附着的棉絮,是水所无法洗去的了。若使之重新变成布的,非靠科技的方法用电子分离器不可了。她也和他一样,满头发满脸都是棉尘。这使她的头发和眉看去像是灰白的。然而这乡下女人的脸却长得怪秀气的。毕竟才二十六岁,又是少妇,女人味儿是棉尘所无法消减的……
  男人不由得怀着一腔温柔的怜爱吻他的女人。他起先只不过捧起她的一只手情不自禁地亲。那是一只多么纤小的手呀!像十几岁的少女的手。却又是一只多么粗糙的手呀!手心布满茧子。那是被弹棉花的弓子磨的。五个尖尖的手指尖儿,有三个缠着胶条,那是由于指甲两边儿的皮肤开裂了。他亲着她的手的时候,这男人就心疼得流下眼泪来了。他又亲她的额角,他的眼泪滴在她脸颊上。终于的,他忍不住双手捧着她的脸颊,用自己厚实的双唇严密地封闭住了他女人的嘴。女人一时喘不过气儿来,便醒了。女人睁开眼,懵懂似的仰视着他。明白他是在干什么后,推开他坐了起来。她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一条湿痕显现在她蒙了一层棉尘的脸颊上……
  她说:“你真烦人!”
  她男人无声地笑了,眼里还含着泪光呢!
  女人却没发现这一点。
  “你脱了我鞋干吗呀!”——女人一边穿鞋一边说:“我怎么这么没出息呢?怎么哪儿哪儿也没收拾就睡过去了呢……”
  男人说:“没事儿的,一会儿我和你一块儿收拾。”
  女人穿好鞋,站起来说:“别一会儿,现在就收拾吧!要不该误火车了……”
  男人说:“今天,咱们……走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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