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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风骚 作者:颜廷瑞-第1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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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下一张青藤坐椅,是他“骛极之思”歇翼的港湾。他自寻烦恼,无尽无休的苦愁忧悲凝成嗟世的哀歌:
  自古帝王州,郁郁葱葱佳气浮。四百年来成一梦,堪愁,晋代衣冠成古丘。
  绕水恣行游,上尽层城更上楼。往事悠悠君莫问,回头,槛外长江空自流。
  皇帝驾崩了,司马光返回朝廷,敲响了“革故鼎新”的锣鼓,声讨诛伐的风暴埋葬着他的理想、追求和人格。于是,朋友疏远,门生绝离,追随者反戈,宿怨者讨债,“新法”罢废,天翻地覆,咎归一人,罪归一人,他成了一切祸事的渊薮,成了祸国殃民的罪人,连江宁府谙于世故人情的官吏也不再走近这秦淮小宅的柴门了。可他,不急,不火,不理睬,不辩解,不反驳,不申诉,任京都飞来的种种弹劾、诬陷、传闻猖獗肆虐,表现出奇特的从容和不可思议的豁达。
  夜深了,秦淮河上的琴瑟欢歌变得更为炽烈,刺耳挠心地闯入了这座小宅。
  床榻上的王安石,突然的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微微的吁叹,似挑夫卸去重担后舒展疲劳的自慰,似攀登者登临绝顶后。冶情形胜的舒怀。在身边亲人、友人的惊喜中,用低微的声音喃喃自语:
  城闹宫车转,
  山林隧路归。
  苍梧云末远,
  姑射露先晞。
  玉暗蛟龙蛰,
  金寒雁骛飞。
  老臣他日泪,
  湖海想遗衣。
  这是皇帝赵顼驾崩消息传至江宁后他垂泪吟出的一首悼诗,此时在昏眩乍醒中吟出,倍觉沧楚苍凉。妻子吴氏急忙抓住丈夫的手轻声呼唤:
  “相公……”
  王安石似已清醒,但声音仍是微弱的:
  “我梦见了大行皇帝,‘姑射露先晞’,大行皇帝似乎有几分超然了……”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停落在小宅门外,接着,狭窄的庭院里腾起一声凄厉的马啸。人们惊诧,“书场浪子”急忙走出屋舍察看。王安石似有所觉,声音仍然是平静微弱地喃喃着:
  “‘城阙宫车转’啊……”
  闯入秦淮小宅的客人,不是“城阙宫车”的使者,而是王安礼从京都派出向哥哥飞报消息的中年家仆。家仆从“书场浪子”口中得知王安石处于危疾垂衰之时,不胜悲伤,急忙走进寝居跪倒在王安石的床榻前,叩头请安,并转禀了王安礼对哥哥的深切怀念。也许是一种“回光返照”,王安石此刻变得异常清醒,连声音也显得清朗有力了:
  “平甫在京情状如何?”
  家仆急忙高声回答:
  “三老爷去年八月被召进京都之后,一直闲居在家。近日似有消息传出,三老爷可能移知扬州。三老爷特嘱小仆禀告老爷:京都难居,若去扬州传闻属实,他接旨后即刻南下看望老爷。”
  王安石哀叹一声,不再作语,凄然闭上眼睛。良久,悲怆而语:
  “时不我待啊!平甫还有所转告吗?”
  家仆声音也有些凄苦:
  “三老爷要小仆禀告老爷,朝廷中枢有变。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蔡确,已被贬知毫州;知枢密院事章惇,已被贬知汝州,中书侍郎张璪,已被贬知郑州。吕公著已任门下侍郎,范纯仁已知枢密院事,司马光已任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居相位握权执政了。”
  王安石似有所料,神情坦然自语:
  “我想念章惇子厚啊!‘变法’至今十七年,无大过大辱者,唯此一人。司马君实作相矣,势之使然,该他熬费心血了。苏子瞻现任何职?”
  家仆回答:
  “苏子瞻去年十一月以礼部郎中入京,半个月后迁起居舍人,现已是中书舍人了,进京半年来,曾几次来府拜访三老爷。”
  王安石微笑点头:
  “司马君实,知人善用,我不及啊!”
  家仆迟疑片刻,嗫嚅不安地说:
  “三老爷还要小仆禀告老爷,近来吕公著、程颐等人上呈奏表,请求太皇太后禁绝《三经新义》和《字说》,司马君实尚未表示态度,故禁令尚未发出。”
  王安石眉头一皱,嘴角现出几丝轻蔑的微笑:
  “司马君实终不似吕公著胆小如鼠!《三经新义》和《字说》总有一天会被他们禁绝的。防儿在哪?”
  侄儿王防急忙站起趋前:
  “阿伯,防儿在这。”
  王安石点头叮咛:
  “朝廷既然惧怕我的文字如此,我也不愿再给他们添麻烦了。书房里有我《日录》七十册,记载着熙宁年间上领旨意,下晤群僚的许多琐事,亦当全部焚毁。这样,、他们心安无猜,我也就心静无牵了。防儿,你现时就去焚毁《日录》。”
  王防惊骇,迟疑不语,转头求助于伯母吴氏。吴氏垂泪哀伤。
  王防,时年十八岁,王安国之子;十二年前王安国遭贬病逝于江宁,王防年仅六岁,即由吴氏抚养。此子性聪颖,酷爱史学,甚得王安石夫妇喜爱。此时,他虽然不曾看过伯父的《日录》,但他断定《日录》之所记,乃“熙宁变法”最真实、最原始的珍贵资料,不忍一炬焚之。伯母吴氏之垂泪不语,也许亦念于此。
  王安石察觉王防迟疑不语之意,哀声催促:
  “防儿,勿迟疑了,烧掉那些《日录》吧,人事沧桑,世情诡戾,我不愿再为你们母子留下一笔冤枉债啊……”
  王防泪水流出,跪伏叩头而应诺。但在应诺之时,他心头萌生了一个念头:焚毁别样书籍,保存《日录》。
  王防焚毁《日录》去了,王安石的泪水从眼角流出。家仆因跪于床榻前,看不见王安石正在心痛泪流,仍继续着他的禀告:
  “三老爷还要小仆禀告老爷,太皇太后陛下和皇帝陛下,恩准了司马光的奏请,已下诏令罢废了‘募役法’,恢复了‘差役法’……”
  王安石闻声震骇,再也禁持不住,怒目环睁,愕然而语:
  “司马君实竟然胡闹如此,昏过头了,亦罢废至此耶!安石与先帝议之两年,乃成‘募役法’,无不曲尽。此法终是不可罢废的!”说着,喘气吁吁。
  人们惊慌,妻子吴氏急忙俯身劝慰丈夫:
  “相公何必如此动气,你已不在其位,何必再为此而熬心血呢?再说,千古胜负在于理啊!”
  王安石怒气稍敛,神情稍为安定,苦苦一笑,微微摇头说:
  “理?理有时无处讲,也不让你讲。‘千古胜负在于理’,至理名言,可需要多久才能判定是非胜负?我是等不到了,也不愿等待了。夫人,我心里烧得慌,难以自安,难以自在,扶我到庭院去,我要坐在酴(酉糜)花、牵牛花攀绕棚宇下的藤椅上,清心舒意地安歇。”
  妻子吴氏预感到悲哀的临近,咽泪摇头:
  “不,不,相公,夜深风凉……”
  王安石殷切地请求着:
  “夫人,你知我心。心之所往,无忧而乐。这样的躺在病榻上,我觉得胸堵、心问、灵魂憋屈,连心志、神气也觉得短缺了。我要伫立庭院,脚踏热土,仰望星空,在群星中寻觅那颗属于我的星辰……”
  妻子吴氏垂泪点头。
  天亦有情啊!今晚中夜的晴空,碧蓝深邃,无云无霾,似一汪深情湖泊,纯晶宁静。繁星莹莹,河汉楚楚,“天道”清晖柔和的神韵,关切着凡尘的“人道”沧桑,情急意切地低垂在江宁上空,注视着秦淮河畔乌衣巷内这座狭窄的小宅。
  王安石坐在青藤椅上,垫着厚厚的棉被,盖着厚厚的毛毯,由“书场浪子”和叶涛抬着,从屋内来到繁星照映的庭院,妻子吴氏和“燕尔婵娟”左右拂照着。
  秦淮河上灿烂的灯火熄灭了,“六朝繁华金陵”突然变得昏暗冷清。游烟花舟上的琴瑟欢歌音绝了,喧闹的四周突然变得沉寂宁静。庭院里攀绕棚宇的酴(酉糜)花、牵牛花的蔓叶在星光下闪烁着露珠,露珠悄悄地滚落在王安石歇息的藤椅上和老人的面颊上。
  宁静和清冷似乎使王安石的神志更加清爽,他抬头仰望星空,眼前却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他惊诧了,气息急促地发出询问:
  “夫人,今夜是阴天吗?是黑云蔽空吗?怎么不见银河,不见北斗,连一颗星星也没有啊……”
  妻子吴氏惊骇失魂,“燕尔婵娟”急忙伸出手掌在王安石眼前晃动,王安石浑然不察,毫无反应。人们一时都似乎屏住了呼吸,咽哑了嗓喉,全都木呆了。
  王安石仍在用急切低弱的声音询问着:
  “夫人,婵娟,你们怎么不说话啊……”
  吴氏和“燕尔婵娟”再也禁持不住,几乎是同时哭出声来,叶涛和“书场浪子’也咽泪而泣。
  王安石一下子明白过来,他伸手猛力推开胸前覆盖的毛毯,挺身欲起,妻子吴氏急忙拦阻,咽声宽慰:
  “相公,这也许就是天意吧?眼不见为净,一切都归于安闲,无需再操心劳神了……”
  王安石抚着妻子的手,凄然一笑:
  “目视失明,天意怜我!这样也好,再也看不见群星中属于我的那颗星辰陨落了。一切安闲,乐而忘忧,难得的福分啊!可我的双耳还没有失聪,还分辨得出人间的一切声响:这是婵娟的哭声,这是致远(叶涛)的咽泣声,这是‘书场浪子’林郎的泪滴声,看来,我还是摆脱不了人间生生不息的苦乐悲欢……
  “我此生之于人世,狂狷成习,口孽深重,行止怪戾,其罪莫赎。故而,王侯侧目,豪绅诅咒,新朋故友皆群起而声讨,罪废之身已成为天下人人共诛之物。在此危疾垂衰之时,婵娟的哭声、致远的咽泣、林郎的泪滴,使我心热,使我胆壮,使我感激,使我念及此生此世而无怨无悔……”
  妻子吴氏的心决要碎了,倚在丈夫的身边,“唔唔”痛哭,哀声不止。王安石抚着妻子的手安慰着,声音也变得哽咽颤抖:
  “夫人,莫再痛哭,莫再流泪,安石此生劳累夫人,九生难报。但愿佛门轮回之说成真,来生乾坤颠倒,再结连理,安石当以此生夫人的言行为范,报夫人此生之恩情。夫人,莫再哭泣了,我此时已是心无悲哀,胸无忧患,周身轻爽,你也该破涕为笑了……
  “世间人的悲哀,大半不是为了本身的衣食需要,而是出于身外的非分追求。忧患的大半不是自身,而是追求的那个事物。忧国家之积贫积弱,患外敌之猖獗侵扰,谋社稷之中兴稳固,求朝政之廉洁清明,图黎庶之安居乐业,也追求自己的功业不朽。于是,‘变法’开始了,‘新法’创建了,忧患悲哀也就循环无尽的产生了。忧‘变法’之受阻,患‘新法’之无成,悲纷争之再起,哀世情之残酷。忧患无尽,悲哀无穷,直至子殇弟亡,黄土青家,理想毁灭,追求失落,忧患方止,悲哀方休,现时,只有旁观者的安闲了。秦淮小宅足以蔽风雨,粗茶淡饭足以解饥渴,闹市嘈杂足以驱寂寞,秦淮河上的游舸琴瑟足以览世情,棚字上攀绕的酴(酉糜)花、牵牛花足以示春秋,此刻又是‘目视失明’,更无虑于这红绿世界的干扰了。饥则食之,渴则饮之,因则眠之,还原了一个无所追求的本我,才会达到‘乐而忘忧’的高妙境界,我已是有幸涉足入境了。安闲难得啊,夫人,我若先弃你而去,请为我珍视这‘安闲’的欢愉,勿请佛僧超度,那是猥亵我不改的初衷;勿置元酒生刍张罗,那是作践我一生清白的追求;勿告知亲朋故友,那会玷污他们的名声、累及他们的前程。北山墓地,掘地六尺,入土为安,草草了事。我需要安闲,需要清静,需要恰情舒意地安歇啊。”
  悲凄豁达的后事嘱托,使妻子吴氏已是咽泣难语。“燕尔婵娟”咽泣出声,跪仆在王安石的藤椅前:
  “老爷,古人有语:‘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你一颗忧国忧民之心,天知、地知、人知……”
  王安石伸出双手,抚摸着“燕尔婵娟”的发丝和面颊,双手微微颤抖着:
  “婵娟,我的女儿,你的话使我心神宽慰。我贬居江宁九个年头,赖你和林郎悉心看护,大恩难谢,我愧无可谢之物,唯有一颗行将垂毙而毫无怨悔的心。仰不愧于天,俯不作于人,是人生的正道。生有所图,生有所举,是人生的必然。‘举图’原是人生的一种探索,就其‘举图’本身来说,原没有成功与失败之分,‘成功’是揭示事物的奥秘,‘失败’也是揭示事物的奥秘,当然两者有利钝得失的不同,但在人们‘探索’之前,谁能分清‘成功’与‘失败’的界限呢?人间的圣人,贤人,不都是在‘探索’之后而得到的尊敬和赞誉吗?我是狂狷之人,是断定不会成为圣贤的。‘变法’轰轰烈烈的开始和凄凄惨惨的结束,也是人生的一种‘探索’,无论成功失败,利钝得失,都将为后人提供评说的话题和鉴别正误的辙印。‘成功’之处,也许是一片虚假的磷火;‘失败’之哀,谁能断定不是未来的一种先声呢?‘变法’之举,不是出于我的私欲邪念,而是出于时代之所需,故我敢于理直气壮地无怨无悔。人生在世,总得有一点精神吧,总得有一点‘举图’吧,总得有一点不怕粉身碎骨的胆量吧!如今,天地翻覆,‘变法’已成为过去,声讨也好,诛伐也好,更改也好,埋葬也好,都与我这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无关了,最多只是给予王安石一个万古不劫的罪名和恶名,作为那段逝去岁月的印记罢了。‘阽予身而危死兮,览予初其未悔’,婵娟,我的狂狷终不能改啊……”
  “燕尔婵娟”停止了咽泣,心头似乎沉浸在王安石心迹坦荡的遗言中。神志清晰、临危不俱的可敬老人啊!
  王安石骤然听到了身旁响着强忍的咽泣声:
  (是林郎在咽泣吧?‘书场浪子’,忘年之友,心神相通之友,萧萧长草没麒麟啊!蓬蒿中的麒麟,我在等待你为我解疑解难。”
  “书场浪人”急忙拭去泪水,走近藤椅,抓住王安石的双手,强颜为欢地说:
  “先生,今夜晴空如洗,繁星晶莹,北斗依旧,河汉横空。属于你的那颗星辰,熠熠生辉,居于北斗之畔,是永远不会陨落的。”
  王安石笑了,笑声低微而舒心。
  “先生一生所言所行,纵非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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