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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好天气-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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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把注意力从幽灵上面移开,我拿起刚才那只小盒子对着灯看起来。这是只绿色平绒小盒。正中间用白丝线绣了一朵小小的玫瑰。打开一看,里面有条项链。虽然镶嵌着细小的绿宝石,但在洗碗池的荧光灯下稍显廉价。我戴到脖子上试了试,觉得很别扭,就放回盒子里。正要回房间,发现洗碗池边放着两只杯子,心想,原来她还能走到这里来喝水。又顺手打开电饭锅一看,还有昨天剩的竹笋饭,就用保鲜膜包起来放进冰箱。

  回房间后,我从壁橱里拿出鞋盒子,把这只装项链的小盒放了进去,就放在第一天晚上拿的那个掉了脑袋的小丑旁边。其他还有铅笔啦、小鸭夹子啦,全是些可有可无的东西百无聊赖地待在里面。

  从小我就有爱拿人家东西的毛病。

  当然,我没有胆子偷商场的东西,一般是偷周围人的小玩意儿来丰富自己的收藏,这成为我小小年纪的最大快感。我收集的不是铅笔盒或者运动鞋之类的东西,而是橡皮啦、彩笔啦、小夹子啦等等微不足道的小物件。我以拍纪念照的心情,把掉在地上或者人家放在课桌里的这些小东西悄悄塞进校服兜里。我认为这不算偷,是回收,我靠这么想来消除罪恶感。没有人觉察更使我快感大增。同时,也觉得有气,怎么大家都这么不注意自己的东西呢?

  直到现在我还常常会犯这个毛病。

  我把收集来的这些破烂放进空鞋盒里收起来。现在,房间的壁橱里有三只这样的鞋盒子。

  偶尔我会翻看这些鞋盒子,沉浸在回忆中。想起东西原来的主人和我的关系,我会时而伤心落泪,时而吃吃笑起来。拿起其中任何一件摆弄,都会感到安心。

  然而,欣赏完了之后,我又会骂自己是小偷、没出息、寒碜死了,陷入自我厌恶。每经过这么一次,就感觉自己的脸皮厚了一层。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要不为所动,做我自己。

  这么做就是为了训练自己,我一边盖上鞋盒子,一边对自己说。

  吟子躺了三天,第四天早上恢复了精神,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我甚至还想过,就因为住在一块儿,难道自己就得为她安排葬礼,准备大花圈吗?

  星期日是个晴天,气温二十八度。能穿短袖出门了,阴郁的春天彻底过去了,真让我高兴。高兴之余,我趁着打工之前的空闲时间去找阳平,有好久没去他那儿了。我用另配的钥匙打开门,看见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穿着内衣坐在他腿边。

  〃哎哟哎哟。〃

  我吃惊得不知该说什么了。

  〃哎哟哎哟。〃

  看着两个女孩这样不期而遇,穿着脏兮兮的无袖衫的阳平,傻瓜似的学着我说。尽管在这种尴尬的场合,他那晒得黑黝黝的胳膊,还是那么吸引着我。

  女孩子头发蓬松有型,丰满的脸庞认真化过妆。而我呢,因为晚上要重新化妆,所以素面朝天,绾了个松松垮垮的发髻,随便穿了一件旧T恤衫。

  这能算是分手的理由吗?那个女孩子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真没想到。〃阳平嘿嘿傻笑。

  〃太差劲了。〃

  说完,我就出来了。一瞬间感觉全身都麻木了。恋爱就这么结束了吗?难道就是我所期待的顺其自然吗?虽然我那么说他,可仔细想想,他也不像我说的那么差劲。我既没有悲伤,也没有憎恨。就好比期末考试结束后,往家走时的心情。

  去车站的途中,我停下脚步,打量起周围的行人来,差不多都是一对一对,或一家子一家子的。前面走着的那对穿制服的情侣,挽着胳膊,紧紧地挨着,连空气似乎都没有通过的缝隙。我在花坛边坐下,故意挑衅地盯着他们瞧,可他们并没朝我看。

  我无法想象别人的恋爱情感。其他人是在什么样的感情基础上结合、保持下去的,对我是个难解的谜。我感觉得到,至少我以前所做的和我眼前走过的这些人是不大一样的。怎么做才能将恋爱初期的愉快感觉保持下去呢?有没有可能不是因为惰性才长久在一起呢?

  和上次来这边时不一样,樱花行道树下面没有了扫成堆的白花瓣;抬头望去,透过新长出的绿叶能看见天空。阳光太晃眼,看不清楚天空究竟是蓝的还是白的。天气太清爽了,清爽得快要得荨麻疹了。我宁愿将全身曝露在仿佛要毫不留情夺走皮肤脂肪的严冬的寒风中,也不要这样的风和日丽。

  人们不停地从我面前走过,没有人朝我看,他们看起来就像一张铅笔画,要乘着微风飘然而去似的。这张看似平常的纸片却不知不觉中划破了我的皮肤。我叹了口气,抱紧胳膊,低头快步走向车站。

  今天的宴会会场是日暮里一家饭店的宴会厅。我穿上发给我的低俗的粉红色套裙,盘起头发,涂上和套装同样颜色的口红,迎接大叔们。这些人也都是经过恋爱、结婚,组成了家庭的吧。我站在大厅角落发呆时,前辈薮冢走到我身边,她将长发挽成漂亮的晚装发式,穿着镶有漂亮金扣子的白色裤套装,非常漂亮。

  〃你怎么了?过来呀。〃

  〃哎……〃

  〃胸针歪了。〃

  我胸前戴着一枚玫瑰花形状的胸针。高个子的薮冢半蹲着给我戴正。

  〃薮冢姐。〃

  〃什么事?〃

  〃恋爱该怎么谈呢?〃

  〃讨厌,说什么哪。快点儿过来,工作工作。〃

  我被她拽着加入了大叔们的聚会。等他们都喝得醉醺醺之后,我离开餐桌,去装了几盘子沙拉,给他们送过去。

  和吟子吃饭时,我把这件事跟她说了。

  〃我男朋友……〃

  只要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就什么都想跟别人说。可是,在只有吃饭声音的时候说这事,还是觉得有点不是时候。

  〃他跟别人上床。〃

  〃什么?〃吟子正嚼着煮芋头块。看她这样,这点事似乎不值得特意提起,于是,我也闷头吃起芋头来。

  吟子做的菜都特别淡,不过瘾。我正是能吃的时候,想吃更有滋有味的食物,想吃奶汁烤菜、烤肉、烟肉蛋意粉什么的,不是这些萝卜干啦、鱼干的。 

  〃今天有甜点吗?〃

  〃嗯?〃

  〃今天,有,甜点吗?〃

  〃没有啊,什么甜点?〃

  〃刚才的苹果……〃

  〃哦,那个还不能吃。〃

  〃为什么?〃

  〃不放一晚上,不好吃啊。〃

  吃完碗里的饭,我去厨房看苹果。吟子把煮东西的锅从火上端下来后必定用毛巾给裹上。她说,用毛巾包裹的话,到第二天早上都是热乎的,而且还入味儿。打开盖,橘红色毛巾包裹的锅里,温乎乎、软塌塌的苹果片泡在糖水里,泛着光泽,甜香四溢。阳平腿边的那个女孩,不知叫什么名字。在那间又暗又脏的房间里,充满这样芳香的气味,才滑稽呢。反正阳平是个笨蛋。想找个做爱的对象还不有的是,干吗找我?我也是,这两年半为什么非得跟他呢?

  我捏出一片苹果,使劲闻起来。贴在鼻尖上的苹果还是温温的。

  吟子参加了公民会馆交际舞班,一到星期四就兴致勃勃地打扮起来,化了妆出门去。当然不穿大围裙。按说应该夸赞她一番,可我却直咂舌。心想,都这岁数了,心还不老啊。

  吟子总是叫我去看她跳舞,还说特别有意思。偶尔我也想表示一下关心,就去了,没看见吟子,她和一个老爷爷不知去了哪儿。

  在缓缓移动舞步的打扮得体的老人中间,我无事可做。

  加上失恋,我想换换心情,就去把头发剪了。剪成走路飞快的小学生那样的短发,结果模样一下子变得粗犷了。我想要吓唬吓唬吟子,就〃哇〃地大叫一声,疯疯癫癫地跑进了厨房。厨房里有个不认识的老人正拿着玻璃杯喝绿茶。他看见我,发出一声惊叫,呛了一口茶。

  〃对不起……〃

  我很不好意思,手足无措地〃这个、那个〃乱说一通。我两手交叉在腹部,眼睛不知道往哪儿看好,这时,吟子进了屋。

  〃哟,头发剪了?〃

  〃嗯。那个,好像把他吓着了。〃

  我指了一下还在一个劲儿咳嗽的老人。

  〃怎么回事?你对芳介干什么了?〃

  〃我还以为是吟子呢……对不起。〃

  〃没关系,没关系。〃那个叫做〃芳介〃的强作笑脸说。吟子温柔地给他捶背。

  〃真是对不起了。〃

  我回到自己房间里。他们俩是朋友?是舞伴?还是黄昏恋?我洗完黏糊糊的脚,坐在面对车站的檐廊上剪指甲时,听见他们俩出门了。我戴上耳麦,使劲摇晃起脑袋来。又闭上眼睛摇晃双臂。摇晃脑袋时没有头发跟着动的感觉很新鲜。摇晃得开始难受的时候,发觉有动静,睁眼一看,吟子瘦小的脚站在我身边。抬起头,瞧见吟子的表情怪怪的。

  〃你在这儿干什么呀?〃

  〃那个……〃

  吟子站在檐廊上,望着车站的方向。

  〃刚才的老爷爷走了吗?〃

  〃现在就走。瞧,来了。〃

  吟子挥着手。站台那边,那个老人也挥着手。我也坐正了,朝他行了个礼。这情景怎么跟三途河 的此岸与彼岸似的呀。我瞎想着,视野还在晃晃荡荡。

  两个人还在没完没了地挥手告别。看着不禁让人担忧,以为他俩得了老年痴呆了呢。

  院子里的杂草迫近檐廊下面了,就像巧克力薄荷冰激凌那样,绿色中夹杂着点点褐色的地面。

  夏天

  我渐渐习惯了一周去做三次女招待,干活的欲望也更强了。进入六月,我又找了份新的活儿:在笹冢车站的小卖店卖东西,基本上每周做满五次后换一班。 

  我当班的时间是从早上六点到十一点的五个小时。教我的阿姨据说腰受伤了,教会我之后马上不干。这阿姨话特别多,我只得不停地点头,重复提问、领会、厌倦这一过程。〃要是你自己一个人可没这么清闲,趁我在赶紧学会了〃等等,一天起码得说上两遍,听得头都大了。我没跟她说我住哪儿,也没说为什么来干这个活儿。说这些还不如赶快学会这儿的活儿,好自己一个人落个清静。

  我害怕早起,不过,现在习惯了。夏天的早晨特别好。五点半从家里出来时,天已经亮了,空气特别清新,几乎没有人等车。我吹着口哨,连蹦带跳地走到车站的另一端。

  刚入夏时,好比布鲁纳 的绘画一般,世界的色彩鲜艳而单纯。每天都是艳阳高照。人们的穿着五彩缤纷,上班族也脱下了外衣,满街往来穿梭的净是穿白衬衫或蓝衬衫的人。高峰时段的车站简直就是五颜六色的洪流,看着眼晕。面对即将到来的梅雨,将暑热最大限度地积存起来的感觉妙不可言。不停地擦去发际流出的汗珠子,鞋里、内衣里逐渐闷热起来的感觉一点一点在复苏。

  我干活的小卖店在车站的正中央,背朝高楼林立的新宿方向。每天来买报纸、口香糖、瓶装茶的人络绎不绝。我记性好,顾客递给我什么,我差不多都能同时背出价格来。上货也很麻利。就连天蓝色的围裙都特别适合我。看着每天同一时间来买同一种茶的大叔、等车时快速化妆的女人,我会出神地想,原来工作就是这样的啊。

  我渐渐能分辨那些站务员了。管事的那人好像叫一条,每天早上都站在站台的最前头,他的帽子也戴得特有派。从第一天上班,他就很关照我这个新来的,每天必定跟我打招呼。虽说是中年人,可不管什么时候看到他,都是那么整洁利索。另外还有几个年轻的临时工。




第2节:夏天

  吟子来探过一次班。那是高峰过后的空闲时间,我正望着站台那头一条的站姿发呆,脑子里正漫天空想着要是家里有个这样的父亲会是什么样之类,吟子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哎呀,吟子呀。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

  〃有什么可看的,真是的。〃

  〃真是勤劳少女呀。〃

  〃还行吧?〃

  吟子买了两本杂志走了。她下了楼梯,去了反方向的站台。我走出小卖店向她挥手。车来了,启动时,我又向她挥了下手。

  那天,下班回家后,吟子正在厨房给猫刷毛。天气很热,她仍旧套着大围裙。只是换了件适合夏天的淡蓝色的。我不在家的时候,那个老爷爷好像又来了,水池里有雕花玻璃杯和两个沾着黄豆面的盘子,也许吃的是蕨菜年糕吧。

  我从冰箱里拿出雪糕,跪在椅子上吃起来。

  吃完后我开口问吟子:〃你在恋爱?〃

  〃恋爱?〃

  〃是啊。恋爱,恋爱。〃

  吟子笑盈盈的。

  〃知寿有喜欢的人了吗?〃

  〃我问的是你呀。〃

  〃不对,不对。〃

  〃我问的是你呀。是吧?〃

  〃什么呀。〃

  〃恋爱,你不懂?〃

  吟子呵呵地笑起来。

  〃你一生中,有没有难忘的人?〃

  〃难忘的人?〃

  〃跟我说说吧。〃

  在我的死乞白赖之下,她微笑着讲了起来。刷子上沾着的猫毛像羽毛扇子似的在飘动。

  她告诉我,很久以前,她和一个台湾人坠入了情网。

  那是年轻时的、没有结果的恋情。

  〃他很温柔,个子很高,眼睛滴溜溜地转,是个好人。从台湾来日本的,日语非常好。我很想跟他结婚,可是家里人都反对,后来他就回国了。我那时候整天地哭,非常憎恨这个世界,我好像把一辈子的恨都用光了。〃

  〃一辈子的恨是什么样的?〃

  〃我不会再恨什么了。〃

  〃怎么把它用光了的?〃

  〃忘喽。〃

  〃我想趁现在把空虚都用光,老了就不会再空虚了。〃

  〃知寿,可不能在年轻时都用光了,要是只留下愉快的事,上了年纪,就怕死了。〃

  〃会怕死吗?〃

  〃是啊,怕死呀。什么年龄的人都害怕难过和痛苦的。〃

  看着眼前手里摇晃着沾满猫毛的刷子的吟子,我真想象不出当年因失恋而整天哭泣、憎恨这个世界的吟子是什么样子。

  我还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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