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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檞寄生-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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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那个脍炙人口的Plan“假如我有一千万”之后,“不论我在哪里,都只离你一个转身的距离”,将可能成为最煽情的流行语。 《檞寄生》到底在描述一种什么样的爱情?就像一个疲惫的人,下了班,淋到雨,打开家门时,心爱的人刚煮完一碗热腾腾的面,然后帮他擦去额头的雨珠。你能想像得到那个人、那场雨、那碗面、那条擦去雨水的手帕,但是你能想像得出那碗面的味道吗?那么就请在《檞寄生》中细细品尝吧! 《檞寄生》延续了蔡智恒小说一贯的浪漫气氛,描述“我”实在不是故意,但仍旧不小心同时爱上两个女孩的“三角恋”故事:在台北担任研究助理的“我”,打开抽屉,随手拿出一根烟抽,要把烟拧息时,发现烟上有字……每抽一根烟,便忆起一段往事。最让他心动的是她,那个在烟上写字的女孩;可另一个她也叫他痛苦,那是让他重拾信心的女孩。当你令两个女孩心痛,你就不得不做一个选择;当两个女孩令你忆起左肩右肩痛,你就知道自己中毒太深,要细细分辨,什么是真爱,什么是一生所爱……爱抽“MILD SEVEN”的蔡智恒,用十根烟串起一个浓淡相宜的爱情故事,就像《第一次的亲密接触》一样,其中或多或少难免糅进自己切身的情感经历。



当这些字都成灰烬……
 

  当这些字都成灰烬,我便在你胸口了 
  〃台北火车站。〃 
  左脚刚跨入出租车开了四分之一的门, 
  右脚还没来得及甩掉沾上鞋底的湿泥,我便丢下这一句。 
  〃回娘家吗?〃 
  司机随口问了一句,然后笑了起来。

  我也笑了起来。 
  虽然是大年初二,但我却是单身一人,只有简单的背包。 
  还有,我是男的。 
  即使雨下得很大,仍然只能改变我的发型,而不是性别。 
  我不是高桥留美子笔下的乱马,所以不会因为淋到冷水而变成女生。

  〃今天真冷。〃 
  〃嗯。〃 
  〃淋湿了吧?车后有面纸,请用。〃 
  〃谢谢。〃 
  〃赶着坐火车?quot; 
  〃嗯。〃 
  〃回家吗?〃 
  〃不。找朋友。〃 
  〃一定是很重要的朋友。〃 
  〃嗯。〃

  下了雨的台北,陌生得令人害怕。 
  看来我虽然在这个城市工作了半年,却从来没有认真生活过。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无法融入这城市的血液。 
  台北的脉动也许左右着我的喜怒哀乐,却始终得不到我的灵魂。 
  我像是吴宫中的西施,身体陪伴着夫差,但心里还是想着范蠡。

  隔着车窗,行人像一尾尾游过的鱼,只有动作,没有声音。 
  好安静啊,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困在黑洞里。 
  我知道黑洞能困住所有的物质和能量,甚至是光。 
  但声音能从黑洞里逃脱吗?高中时有同学问过物理老师这个问题。 
  〃声音?你听过有人在黑洞中叫救命的吗?〃 
  老师说完后陶醉于自己的幽默感中,放声大笑。 
  也许我现诘哪源拖窈诙矗ё×撕芏嗌簦庑┥舻酱α鞔堋?
  包括我的,荃的,还有明菁的。 
  〃165元,新年快乐。〃

  〃喔?……谢谢。新年快乐。〃 
  回过神,付了车钱。 
  抓起背包,关上车门,像神风特攻队冲向航空母舰般,我冲进车站。 
  排队买票的人群,把时空带到1949年的上海码头,我在电影上看过。 
  那是国民党要撤退到台湾时的景象。 
  我不想浪费时间,到自动售票机买了张月台票,挤进月台。 
  我没有明确的目标,只有方向。 
  往南。

  月台上的人当然比车站大厅的人少,不过因为空间小,所以更显拥挤。 
  车站大厅的人通常焦急,月台上的人则只是等待。 
  而我呢? 
  我是焦急地等待。 
  爱因斯坦说的没错,时间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 
  等待的时间总像是失眠的黑夜一样,无助而漫长。 
  而该死的火车竟跟台北市的公车一样,你愈急着等待,车子愈晚来。

  〃下雨时,不要只注意我脸上的水滴,要看到我不变的笑容。〃 
  突然想到荃曾经讲过的话,我的心情顿时轻松不少。 
  那天下着大雨,她没带雨具跑来找我,湿淋淋地说了这句话。 
  〃帮个忙,我会担心你的。〃 
  〃没。我只是忘了带伞,不是故意的。〃 
  〃你吃饭时会忘了拿筷子吗?〃 
  〃那不一样的。〃荃想了一下,拨了一下湿透的头发: 
  〃筷子是为了吃饭而存在,但雨伞却不是为了见你一面而存在。〃 
  荃是这样的,她总是令我担心,我却无法说服她不令我担心。

  相对于明菁,荃显得天真,但是她们都是善良的人。 
  善良则是相对于我而言。 
  〃为什么你总是走在我左手边呢?〃 
  〃左边靠近马路,比较危险。〃 
  明菁停下脚步,把我拉近她,笑着说: 
  〃你知道吗?你真的是个善良的人。〃 
  〃会吗?还好吧。〃 
  〃虽然大部分的人都很善良,但你比他们更善良。〃 
  我一直很想告诉明菁,被一个善良的人称赞善良是件尴尬的事。 
  就像颜回被孔子称赞博学般地尴尬。

  我慢慢将脑袋里的声音释放出来,这样我才能思考。 
  这并不容易,所有的声音不仅零散而杂乱,而且好像被打碎后再融合。 
  我得试着在爆炸后的现场,拼凑出每具完整的尸体。 
  然后我开始意识到我是否正在做一件疯狂的事。 
  是疯狂吧,我想。 
  从今天早上打开香烟盒想拿烟出来抽时就开始了。 
  搞不好从突然想抽烟这件事开始,就已经算是疯狂。 
  因为我戒烟半年了。

  有一次柏森问我这辈子做过最疯狂的事是什么? 
  我想了半天,只能想出钥匙忘了带所以从10楼阳台翻进窗户开门的事。 
  〃这叫找死,不是疯狂。〃 
  〃熬了两天夜准备期末考,考完后马上去捐血。算吗?〃 
  〃仍然是找死。〃 
  〃骑脚踏车时放开双手,然后做出自由式和蛙式的游泳动作呢?〃 
  〃那还是叫找死!〃

  后来我常用同样的问题问身旁的同事或朋友,他们的答案就精彩多了。 
  当然也有一面跑马拉松一面抽烟这种找死的答案。 
  有人甚至告诉我,大选时投票给陈水扁是最疯狂的事。 
  他是公司里一位快退休的工程师,20年忠贞的国民党员。 
  他的思想偏右,立场偏右,据说连穿四角内裤时也是把命根子摆右边。 
  〃那为什么你要投给陈水扁呢?〃 
  〃如果当你年老时,发现自己从没做过疯狂的事,你不会觉得遗憾吗?〃

  我也许还不算老,但我已经开始觉得遗憾了。 
  记得有次柏森在耍白烂,他说: 
  〃你没有过去,因为你的过去根本不曾发生; 
  你也没有未来,因为你的未来已经过去了。 
  你不可能变老,因为你从未年轻过; 
  你也不可能年轻,因为你已经老了。〃 
  他说得没错,在某种意义上,我的确就是这么活着。 
  〃你不会死亡,因为你没有生活过。〃 
  那么我究竟是什么?柏森并没有回答我。

  像一株檞寄生吧,明菁曾经这么形容我。 
  终于有火车进站了,是班橘色的莒光号。 
  我往车尾走去,那是乘客较少的地方。 
  而且如果火车在平交道发生车祸,车头前几节车厢通常会有事。 
  因为没看到火车经过,才会闯平交道,于是很容易跟火车头亲密接触。 
  更不用说拋锚在铁轨上的车辆被火车迎头撞上的事故了。 
  只可惜,乘客太多了,任何一节车厢都是。 
  我不忍心跟一群抱着小孩又大包小包的妇女抢着上车。 
  叹了口气,背上背包,退开三步,安静等待。

  火车汽笛声响起,我成了最后一节车厢最后上车的乘客。 
  我站在车门最下面的阶梯,双手抓住车门内的铁杆,很像滑雪姿势。 
  砰的一声巨响,火车起动了。 
  我回过头看一下月台,还有一些上不了车的人和送行的人。 
  这很容易区别,送行的人会挥舞着右手告别; 
  上不了车的人动作比较简单,只是竖起右手中指。

  念小学时每次坐车出去玩,老师都会叮咛〃不要将头手伸出窗外〃, 
  我还记得有个顽皮的同学就问:〃为什么呢?〃 
  老师说:〃这样路旁的电线杆会断掉好几根啊!〃 
  说完后自己大笑好几声,好像动物园中突然发情的台湾弥猴。 
  很奇怪,我通常碰到幽默感不怎么高明的老师。 
  我那时就开始担心长大后的个性,会不会因为被这种老师教导而扭曲。

  火车开始左右摇晃,于是我跟着前后摆动。 
  如果头和手都不能伸出窗外,那么脚呢? 
  我突然有股冲动,于是将左脚举起,伸出车外,然后放开左手。 
  很像在表演滑水特技吧。 
  柏森,可惜你不能看到。这样可以算疯狂吗? 
  再把右手放开如何?柏森一定又会说那叫找死。 
  所谓的疯狂,是不是就是比冲动多一点,比找死少一点呢?

  收回左脚,改换右脚。交换了几次,开始觉得无聊。 
  而且一个五六岁拉着妈妈衣角的小男孩,一直疑惑地看着我。 
  我可不想做他的坏榜样。 
  荃常说我有时看起来坏坏的,她会有点怕。 
  明菁也说我不够沉稳,要试着看起来庄重一点。 
  她们都希望不要因为我的外在形象,而让别人对我产生误解。

  我总觉得背负着某些东西在过日子,那些东西很沉很重。 
  最沉的,大概是一种叫做期望的东西。通常是别人给的。 
  然后是道德。 
  不过在学校时,道德很重,出社会后,道德就变轻了。 
  它们总是压着我的肩,控制我的心,堵住我的口。 
  于是我把背包从肩上卸下,用双脚夹在地上。 
  因为我不希望这时身上再有任何负担。

  我从外套左边的口袋掏出烟盒,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根烟。 
  站在禁烟标志下方的妇人带点惊慌的眼神看着我。 
  我朝她摇了摇头。 
  把这根烟凑近眼前,读着上面的字:

  〃当这些字都成灰烬,我便在你胸口了。〃
 
因为抽烟,所以寂寞
 

  海蚌未经沙的刺痛 
  就不能温润出美丽的珍珠 
  于是我让思念 
  不断地刺痛我的心 
  只为了,给亲爱的你 
  所有美丽的珍珠 
  火车刚离开板桥,

  开始由地下爬升到地面。

  读完第二根烟上的字后,我将身体转180度,直接面向车外冷冽的风。

  车外的景色不再是黑暗中点缀着金黄色灯光,

  而是在北台湾特有的湿冷空气浸润下,带点暗的绿,以及抹上灰的蓝。

  吹吹冷风也好,胸口的炽热或许可以降温。

  试着弄掉鞋底的泥巴,那是急着到巷口招出租车时,在工地旁沾到的。

  我差点滑倒,幸好只是做出类似体操中劈腿的动作。

  那使我现在大腿内侧还隐隐作痛。

  站在摇晃的阶梯上,稍有不慎,我可能会跟这列火车说Bye…Bye。

  从我的角度看,我是静止的;但在上帝的眼里,我跟火车的速度一样。

  这是物理学上相对速度的观念。

  会不会当我自以为平缓地过日子时,

  上帝却认为我是快速地虚掷光阴呢?

  这么冷的天,又下着雨,总是会逼人去翻翻脑海里的陈年旧账。

  想到无端逝去的日子,以及不曾把握珍惜过的人,

  不由得涌上一股深沉的悲哀。

  悲哀得令我想跳车。

  火车时速每小时超过100公里,如果我掉出车门,

  该以多快的速度向前奔跑才不致摔倒呢?

  我想是没办法的,我100公尺跑13秒3,换算成时速也不过约27公里。

  这时跳车是另一种形式的找死,连留下遗言的机会也没有。

  其实我跳过车的,跳上车和跳下车都有。

  有次在月台上送荃回家,那天是星期日,人也是很多。

  荃会害怕拥挤的感觉,在车厢内紧紧抓住座位的扶手,无助地站着。

  她像猫般地弓起身,试着将身体的体积缩小,看我的眼神中暗示着惊慌。

  火车起动后,我发誓我看到她眼角的泪,如果我视力是2。0的话。

  我只犹豫了两节车厢的时间,然后起跑,加速,跳上火车。

  月台上响起的,不是赞美我轻灵身段的掌声,而是管理员的哨子。

  跳下车则比较惊险。

  那次是因为陪明菁到台北参加考试。

  火车起动后她才发现准考证遗留在机车座垫下的置物箱。

  我不用视力2。0也能看到她眼睛里焦急自责的泪。

  我马上离开座位,赶到车门,吸了一口气,跳下火车。

  由于跳车后我奔跑的速度太快,右手还擦撞到月台上的柱子。

  又响起哨子声,同一个管理员。

  下意识地将双手握紧铁杆,我可不想再听到哨子声。

  更何况搞不好是救护车伊喔伊喔的汽笛声。

  人生中很多事情要学着放松,但也有很多东西必须要抓紧。

  只可惜我对每件事总是不紧不松。

  真是令人讨厌的个性啊。

  我还没有试着喜欢自己的个性前,就已经开始讨厌了。

  今天早上,被这种大过年的还出不了太阳的天气弄得心浮气躁。

  思绪像追着自己尾巴的狗,在原地打转。

  明明咬不到却又不甘心放弃,于是愈转愈快,愈转愈烦。

  刚闪过不如抽根烟吧的念头,脑中马上响起明菁的斥责:

  〃不是说要戒烟了吗?你的意志真不坚定。〃

  荃的声音比较温柔,她通常会叹口气:

  〃你怎么漱口或吃口香糖都没用的。你又偷抽两根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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