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3年第5期-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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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这个死在我面前的弱小生命，我不知如何是好，不知该如何处置它。偏仿佛它是被我勒死的，让我感到后背阵阵发凉。我实在无法相信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结束。　
　　我害怕极了，一个生命死于我的手中。这时我才明白，抚养一个生命不仅需要深深的爱，而且还需要无限的责任。　
　　　
　　圣诞节，蜡烛　
　　　
　　桌子上的洋蜡已经用了好久了。融化下来的蜡烛已经盖住了蜡台，还在旁边隆起了一个小峰。如果再在那里插上一个芯，就会成为另一支蜡烛了。　
　　书架上至今还插着你送给我的那本书。送我书的那天正是圣诞节，你随书一起送给我这支红蜡烛。当时我很苦恼，不知该送你一件什么样的礼物。　
　　我突然想起了那天你匆忙赶到客车站送我的情景。当时，我很想为你温暖一下冰凉的手。于是我到百货公司买来黄色的毛线，开始编织毛线手套。上女高的时候曾学过编织，可织起来并不容易。织着织着不是丢一针就是多一针，拆了织，织了诉，不知让钢针扎了多少次，好几次差点哭鼻子。　
　　每织好一个手指，我都有一种拥有了你一个手指的感觉，我真想把你的手紧紧地织进手套里，让它逃不出我的手掌。　
　　圣诞节的前一天，你和朋友们在汉江附近租了一个孟加拉式的小平房，当然那个女孩儿也在其中。我故意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并努力掩饰着内心的嫉妒，可那个女孩儿似乎已经察觉到了，故意与你亲近给我看。　
　　我们在小平房前点上篝火，唱起了圣诞节之歌。这时，天空突然奇迹般地下起雪来。然而，喜悦与悲伤总是相伴的。我的后面还隐藏着另一个我。前面的我因能够和你共度圣诞节而高兴，而另一个我却因不能独自与你享受这份快乐而伤心。那天，你兴致很高，但并不是因为我在身边，而是因为有你的朋友和那个女孩儿，还有酒、歌、飘落的雪花。　
　　那个女孩儿微微的醉态似乎让你更加兴奋。你似乎在期待着那个女孩儿倒下。难道男人都是如此吗？还没有得到女人的心，却卑鄙地希望她倒在自己的怀里。　
　　可是那个女孩儿很顽强，虽然醉意朦胧，却一直没有倒下。　
　　有人曾说，来到这个世界上只爱一个人是野蛮的行为。世界上所有的男人和女人，甚至有恋人的所有的男人和女人，也没有理由只为一个人而生存。可是你却像一个傻瓜，眼里只有那个女孩儿。　
　　爱是温暖和迫切的。我不知道你是否也是如此，可我觉得那个女孩儿既不温暖也不迫切。我多么希望能把你对她的欲望转移到我的身上来啊，可是我却无能为力，隔在我们之间的那堵墙实在是太高太坚固了。假如我们只是萍水相逢，那么我的痛苦不至于如此巨大。　
　　爱，不会因厮守在一起而得到满足，如果得不到对方的心，那么厮守又有什么意义？每当想起我们的因缘，我总是不寒而栗。一种孤独，一种仿佛被抛弃在荒野中的恐惧不时向我袭来。有时我觉得自己仿佛走在林海雪原中，突然间失去了所有的脚印。走啊走，结果走到了一个没有出口的尽头。　
　　但我内心深处仍然抱着一片茫然的期待，期待着有一天……就这样不停地走啊走，前面出现一个属于我的好地方，在那里我会找回很久以前失去的“我”。　
　　在小平房里住了一夜后，第二天凌晨，我独自走到江边。由于一夜的狂饮，你和你的朋友们还在梦乡中。雪已经停了，外面很冷。昨夜的篝火已经被大雪埋没了。灰蒙蒙的水雾笼罩着江边，被潮气打湿翅膀的小鸟们在江边低低地飞行。我站在江边，心中一片茫然。　
　　世间万物都不是静止不变的，就连草叶上的露珠，最终也要离开小草融入到大海中。可是，我觉得我不应该过早地学会与心上人分别，过早地品尝到爱的痛苦。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我心情异常郁闷。　
　　　
　　需要沉默时　
　　　
　　就这样你走了，好久没有音讯。我到你的住处去找你，可房东大嫂说你搬到了朋友的家。也许，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能够理解你痛苦的理由。可是，你逃避了现实，就能抹掉心中痛苦的记忆么？　
　　时间才是愈合伤口的良药。在那曾经受过伤的地方，也会慢慢地长出新的肌肤，再深的伤口最终也会结痂的。假如没有人用尖尖的指甲去抓挠，那么疤痕也会渐渐地被岁月所抚平。　
　　麻木会掩饰许许多多的痛苦和难堪，而遗忘则会让曾经痛苦和难堪的记忆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岁月不仅会抚平你心灵的创伤，而且就连痛苦也要包装成一种美丽的回忆。　
　　那个女孩儿离开人世不是任何人的过错，你没有必要为自己是学医学的而自责。要怪就要怪她得了不治之症，要怪就怪她发现得太晚。　
　　我想，她离开人世时也许是幸福的，因为有你守在她的身边。留下一个记着自己的人离开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据说美人在自己最美丽的时候打碎镜子。也许正因为如此，水果即将腐烂时最甜，而人在青春将逝时才最辉煌吧。我想那个女孩儿就是这样的，在她的人生即将走下坡路时遇见了你，并且与你相爱。　
　　我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你。现在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先把你找到。我首先去的地方就是医大的讲堂。可由于是考试期间，我拿着课程表很难找到你。不过还是有点收获，你的一位朋友告诉我，你可能在登山协会朋友的房间里。　
　　我从没想过你会搞登山运动，更不敢想象以你那瘦弱的身体如何去攀登那岩石陡壁。走进登山协会的房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墙壁上一幅幅山峰的照片。　
　　珠穆朗玛峰、喜马拉雅山……这些名山全都是头顶着白雪的碧山。我第一次发现以岩石和冰雪形成的山竟像大海一样蔚蓝。　
　　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何会被雪山所诱感。我知道你是想尽快摆脱世俗的一切烦恼，像一个修道士一样消失在深山中，或者消失在大海或人流中。　
　　我们每个人一生中都会经历许多离别，既有生离也有死别。离别会让我们学到如何去爱一个人，如何珍惜拥有的一切。其实离别并不是爱的结束，而是爱的开始。当我们失去一个人时，心中不是出现了空洞，而是会被所走的人填得更满。　
　　我很想对你说，不要强迫自己以痛苦和回忆来填充心灵的空缺，而是要保留一点空间，让另一个人来填补它。假如你不留出位置，那么当爱神再次来敲响你心灵之门的时候，你如何去迎接它呢？　
　　我走进去的时候，你正在沙发上蜷睡。看到你几天没刮的胡子和鸡窝似的头发，还有皱褶巴巴的衬衫，我眼眶发热，心里隐隐作痛。　
　　这几天忙着考试。　
　　你揉着红肿的眼睛坐起来，望着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随后你站起来走出了房间。　
　　我得去洗澡。　
　　你走进浴池后，我一时不知做什么好，便在浴池前面的小花坛上坐下来。扶芳滕缠绕着整个建筑。扶芳滕的叶子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曳着，很美。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我感到脚有些发胀，便干脆把鞋子脱掉，把腿伸到花坛上。那时，你已经洗完澡出来，正在晾干头发。我突然想象着你洗澡的样子，忍不住独自笑了起来。过往的行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大概他们认为这个光脚丫的女孩子精神失常吧。　
　　记得有一次，我在家里洗澡时曾被你撞上。那是我搬到那个小阁楼后不久的一天，我不知道你会带着大门钥匙。那天家里没有人，我想这是个机会，便不管三七二十一，走进浴室洗了起来。你摁了几次门铃，可是哗哗哗的水声把它淹没了。你只好掏出钥匙打开大门走进屋里，并且拉开了浴室的门。　
　　那时，我吓得竟然忘记遮挡自己的身体，呆呆地望着你。而你却像定格了似的，站在原地好久未动。当我回过神来，用香皂用力投向你脑门的时候，你才红着脸关上了门。　
　　当我掩饰着羞涩走出浴室时，你正坐在沙发上，把手指伸进冰水里。你匆忙关门时，让门缝夹了一下。　
　　我的出现让你不知所措，仓皇离开了。打这以后，连续几天你不敢正眼看我。　
　　我望着扶芳滕回忆着往事，这时你一身整洁地出现在我的面前，随风飘来一股牙膏的清爽味，让我顿时心情愉快。　
　　你一直在这里等我？　
　　你有些难为情地问我，然后要请我喝咖啡。我们一前一后走进咖啡店，可是咖啡已经喝完了，你却没有一句话。　
　　你，还可以吗？　
　　你点了点头说：　
　　我不过是经历了第一次离别。　
　　　
　　再到江边　
　　　
　　上高中的时候，我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是一个拥有大卫一样的身材，大理石般光洁的皮肤和性情宽厚的男人。　
　　我说不出你是否具备了这些标准，但在我的心目中，你至少是一个美丽善良的人，因为你拥有一个温暖宽阔的胸怀。　
　　可是，自从那个女孩儿走后，你就像一片枯落的叶子，顿时失去了光彩。你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学习上。我知道，你这是在“练习”漫长的离别，独自适应着内心的失落与孤独。　
　　能够从容面对离别的人多么幸福啊。大概一生中反复的“练习”会使某种痛苦也变得平淡，就像我已经习惯了你的烟雾，不会被它呛得咳嗽。　
　　爱情大概也得到了一定的年龄才能成熟吧。往往恋人们在爱情的甜蜜中，也会有一种孤独和伤心的感觉。然而，当经历了几次爱的离别，学会了把痛苦埋在心底之后，也许就会把永别的痛苦，也作为命运的一部分，从容地去接受它。　
　　自从她走了之后，你的心犹如一口枯井，而你整个人就像一个年久失修的，房顶上长满青苔的即将倒塌的旧房子。　
　　那天我去找你，想请你吃新鲜一点的午饭，比如刚刚从海边运来的鲜鱼，或者刚刚从地里摘来的生菜。可你却说还有别的事情，匆忙出了校门。我来不及说什么，便跟在你的后面走。你匆匆去的那个地方就是我们在一起度过平安夜的那个江边。你点燃了一支香烟坐在江边的一块岩石上，默默地望着江水。过了一会儿，你自言自语似地说：　
　　今天是整整一年的日子，按照她的遗愿……洒在了这里。　
　　你的眼睛潮湿了，可是我除了坐在你的身边，不知还能为你做什么。　
　　就这样，在一年前的那个江边你坐了一下午。接近傍晚时，你才站起身来。我们一起向附近的餐馆走去。餐馆周围是一片紫红色的蔷薇。我们在靠着白色篱笆墙的座位上坐下，紫红色蔷薇伸手可及。　
　　也许是持续的干旱，有些花儿已经枯死了，而那些清晨开得艳丽的花朵，也经过一天阳光的洗礼，失去了生机，逐渐枯萎。　
　　哦，你要请我吃什么好东西？　
　　走进餐馆时，你的神情判若两人。刚刚你坐在江边岩石时，我真担心你会跳进江里，可此时你却完全变了样，脸上突然有了生机，似乎还充满了食欲。　
　　我们吃鲇鱼火锅怎么样？　
　　我突然联想起鲇鱼那长长的须子，忍不住笑了起来。点了鲇鱼火锅汤后，你对我说：　
　　我不知道她带走了我的什么，尽管这一年很吃力……不过我还是我，虽然她已经不在了……　
　　她没有带走你的什么，要说有被带走的，那就是一年的时间和短暂的爱情。你的心实在太沉太重了，所以她是无法带到天国去的。　
　　说完，你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那时，我想你现在终于送走她了，把你一年来一直留在心中的她送走了……　
　　一年来，你把她紧紧关在你的心狱中。她本是一个该走的人，而你却强行把她关住，渐渐的你也无法承受这种心灵的重负。现在，你把她送走了，我想这下你和她都获得了新生，获得了自由。　
　　现在说说你吧。　
　　你喝了一口鱼汤对我说。我心中一片茫然。我想说一件与你无关的事情，可是除去你似乎实在没什么可说的。我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了小时候一个男孩儿对我单相思的事儿来。　
　　那是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学校有一个十分腼腆的男孩儿。可是自从与我分到一个班上以后，他突然变得很坏。只要是我在的地方，就一定会出现他的身影，而且他常常与周围的孩子过不去。有时因一点小事就与同学们吵架，而每次总是把矛头指向我，似乎我是主犯，专门来打我。那时，我心想他一定非常非常讨厌我。学校组织跳集体舞的时候，别的孩子都友好地握住舞伴的手，可他手里总是拿着一支铅笔或者一根小棍儿让我握住另一头。　
　　那年春天，我们班坐大客车到郊外去春游。老师在树林里藏宝时，让我们先玩丢手绢游戏。同学们一边拍手一边唱歌：丢啊，丢啊，丢手绢……　
　　轮到谁谁就要围着圈儿转，在拍手的同学后面悄悄地丢上手绢。跑第一圈的时候如果没有发现手绢，这个孩子就要站起来唱歌。轮到他时，他把手绢丢在了我的后面。　
　　春游回来的路上，我对他十分恼火。他红着脸在我的书包里扔进什么东西就跑了。我以为他扔的是虫子或者青蛙之类的东西，便赶紧把书包里的东西全都扣在地上。可是，我在食品袋里面发现了一个信封。在印着黄色小花的信纸上写着这样一行小字：　
　　我，明天转学。　
　　听了我的故事，你扑哧一下笑了，可是我却笑不出来。长大了之后我才明白那个男孩儿的心思。小的时候，为什么一定要以那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感情呢？　
　　似乎现在也是如此。人们在决心表达内心的感情时，却往往口是心非，找不到一个很好的表现方式。大概是出于一种惧怕心理吧？惧怕拒绝，惧怕失去。这种不安感，往往让人以截然相反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感情。　
　　听了我的故事，你也向我讲起了你在少年时期对异性朦胧的向往与好奇。你对我说，那个时期，不管是什么，只要是圆的你都想去摸一摸……　
　　可是，你在我成长的时候，却从未抚摸过我的头。　
　　　
　　毕业典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