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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4年第6期-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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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觉民不敢吃河豚。他在报上看到不利的消息太多了。甚至有报道说，人家一只猫，偷吃了一点河豚内脏，没走七步就毙命了。蒋志冲说，这事儿不假。他以行家的口吻说，河豚这东西，血有毒，毒腺有毒，内脏也毒。就是肉不毒。所以我们吃它的肉，不会有事。这家财神饭店，做出来的河豚没有毒，这是没有问题的，这对这里的厨师来说，是小菜一碟。做河豚不毒死人，这不是本事。财神饭店的本事就在于，他们的河豚，都是带一点儿毒的，微毒，这点毒，完全不会毒死人，比香烟里的尼古丁，毒性都要小。把握好分寸，这才是本事。这河豚鱼，一点儿都不带毒，就不好吃了。这点毒，毒不死人，却能对人的神经起作用。吃了这种河豚，人会特别兴奋，觉得特别舒服，就像吸了毒一样。蒋志冲说，我告诉你们，不是谁都能吃到财神饭店的河豚的，不是谁都吃得起的。我请你们来，你们不吃，就是洋盘，就是猪头三！
郁磊和皇甫卫星都表示要吃。吃就吃吧，本来是俗事一桩，皇甫卫星却说出一番颇有哲理的话来。他说，人的生命，其宝贵就宝贵在有耀眼的光焰。梁遇春就说过，人应该在他最年轻最美的时候死去，这样他的生命才是完美的，能永远都以年轻美好的形象留在后人的心中。就像英国诗人拜伦，二十出头死了，就永远是二十多岁，所以墓地上终年鲜花不断，都是少女们献上的。少女们可不愿意天天去给老头子献花。皇甫卫星说，所以，他一直以为，人死于非命才是幸福的。活到老而不死，那只能算是苟且偷生。吃！他说，我还怕吃死么？我不怕。我要吃死了，那是我的福气。郁磊没想那么多，他只是认为，在这里吃河豚，完全没有半点儿危险，皇甫卫星那么大义凛然，其实是很可笑的。
但华觉民还是不肯吃。他说，你们吃，我不反对，但你们也别反对我不吃。
吃了一通，酒灌下去不少，蒋志冲突然夹了一截河豚，一定要华觉民吃。华觉民当然不肯吃，他一副守身如玉的样子。蒋志冲脸色就变了，说，你到底吃不吃？华觉民憨厚地笑着，就是不吃。郁磊皇甫卫星二位在一边，一会儿劝华觉民就吃一点，说，你看大家都吃了，一点事没有，你的命真那么金贵呀！一会儿又劝蒋志冲，说他不识抬举，不肯吃就让他不吃吧，损失的是他，你就别管他了。
劝来劝去，一个是坚决不吃，一个是一定要他吃。最后，蒋志冲借着酒性，一下子把桌子都掀了。乒乒乓乓，所有的东西都掉在地上，一片狼藉。财神饭店的老板过来，低三下四地对蒋志冲说，蒋老板吃得不满意，可以对我说嘛，不要发脾气嘛！蒋志冲拍拍手，好像他刚搬了一袋水泥似的，对财神饭店老板说，这一桌，外加餐具多少钱，都记在我账上！
蒋志冲回北垛的时候，王小美已经离开北垛了。被她的理发师傅搞大了肚皮，她就被她姑妈领回浙江去了。三位教师非常理亏地对蒋志冲说，对不起，我们没有照顾好她！不过，他们接着又解释说，蒋志冲，你要是交给我们一件东西，我们是一定会帮你保管好的。但你让我们照顾的是一个大活人，一个姑娘，我们怎么管得了她呢？她一天到晚在剃头店里，整天跟她师傅在一起，我们总不见得三班倒二十四小时全天候去剃头店看着她吧？
三个人中，郁磊是心虚的，他不像皇甫卫星华觉民二位那么理直气壮。他觉得，如果把剃头店师傅定性为流氓的话，那么他也可以算是一个。他一直在注意观察蒋志冲的表情，同时也提防着觉民皇甫二位，怕他们二位说得起劲，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把他与王小美的故事漏了出来。现在他最关心的，是蒋志冲会如何处置那个可恶的剃头店师傅。剃头师傅遭到什么样的报复，也就基本是他郁磊的待遇了。
让郁磊感到放心的是，蒋志冲似乎已经把王小美忘记了。在得到她被师傅搞大肚皮的消息时，他很滑稽地笑了，还亦真亦假地表扬了那老东西，说他人老东西不老，说他一把老枪一打一个准，还挺管用的。他真的一点都没有兴趣和他们谈论王小美。他倒是大谈了一通他这些年在外面玩过的女人。他有了丰富的招妓的经历，他悠悠地回忆，说给三位年轻教师听。对于这些，他们当然是闻所未闻，增长了知识，开阔了视野。
那时候储玲芳已经从苏州戏曲学校毕业，进了一个县级越剧团。郁磊对这样的出路甚为不满，觉得在一个县级剧团里混，是绝对混不出什么名堂的，完全是大材小用。但储玲芳似乎很知足，她觉得读了几年书，农村户口变成了城市户口，还是事业编制，又是生活在县城。而且她又打心眼里喜欢跑码头走江湖的生活。但郁磊不罢休，他建议她去考南京师范大学音乐系，他说，你有这样的天赋，可不要白白浪费了。进了高等院校正规音乐系深造之后，你就会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艺术。郁磊表示，如果储玲芳愿意，他可以找他的老师，让他帮忙。
郁磊专门去了一趟南京，找到他的老师。老师见到昔日的高足，非常高兴，请他在排档上大吃了一顿小龙虾。师生两个，吃掉了一脸盆龙虾，酒也喝得很开心。但说到帮储玲芳进南师深造一事，老师面有难色。老师怎么都不愿意相信，一个唱越剧的演员，能在声乐上有什么培养的前途。急得郁磊恨不得立即回家把储玲芳拉了来见老师。老师站起来慈爱地拍拍郁磊的肩膀，说，郁磊，我知道，你一定是爱上了这个女孩了。老师是过来人，老师一眼就看出来了。老师于是语重心长地说，既然爱她，就好好爱她吧，不要在这种事上替她操心。老师的眼里，露出狡黠的神情，像个老狐狸一样劝导他的高足说，你要真爱她，想得到她，这样折腾就更不应该了，效果会适得其反。要知道，你一个中学教师，配她这个县剧团演员，还算马马虎虎配得上。要是她来了南京，花儿一朵，还不被别人采了去？她要出了名，发了达，不把你踹了才怪！
老师言之有理。虽然郁磊觉得这样做不够崇高，甚至有些卑鄙，但还是依照老师的教导去做了。他回到县城，对储玲芳说，他去南京碰了一鼻子灰，老师根本不肯帮忙，还说现在会唱几句歌唱一段戏的女孩子，满地都是，多得能用卡车来装。既然这样，郁磊也就灰心丧气了，他只有怪自己无能，帮不上储玲芳的忙。
储玲芳先是默不作声。后来她用粗话骂了郁磊的老师，她说她根本就不稀罕去上什么南师，更不想跟那种老鸡巴学什么音乐。她现在很好，这样很好，一天天都是开开心心的，谁也管不了她。她就是喜欢这种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日子，那种狗屁大学，就是用轿子来抬她，她都不愿意去！
储玲芳很快就成了团里的台柱子。据说他们越剧团的团长，是一个老油子，谁见了都怕他，但储玲芳不怕他。倒是他怕储玲芳。储玲芳经常当着许多人的面对团长使性子，不给他好脸色看。他呢，非但不以为忤，反倒涎着脸讨好她。人家说，这都是因为剧团靠储玲芳撑着。如果储玲芳一走，剧团就得倒。其实就是储玲芳不走，在剧团里撑着，剧团也是一天不如一天，摇摇欲坠的样子。现在看越剧的人越来越少了，乡下人家，也喜欢在家里看ＤＶＤ了。所以团长不止一次提出来，打算搞一些歌舞演出。衣服穿得少一些，舞跳得劲辣一些，团长说，人家早已经这么搞了，演出效果不错，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取得了双丰收。但储玲芳不同意。储玲芳表示，要是越剧团也跳脱衣舞，那她会立刻走人的。“要脱你去脱？选”她对团长说。团长舍不得储玲芳走，所以坚持排大戏，坚持演出。因此还每年都被县、市评为“优秀演出团体”和“文明剧团”什么的。
有人就放出闲话来，说，其实呀，团长怕演员，哪有这种事？那等于说猫怕耗子，干部怕群众了。团长为什么怕她？她储玲芳又不是麦当娜和刘晓庆！还不是因为她和团长有一腿！团长是怕她的裤裆。其实团长跟剧团里好多女演员有一腿，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自从储玲芳进了越剧团，团长就不再跟别的女演员调情，上床就更不敢了。是储玲芳厉害，把团长降住了。团长为了她，家花野花都不采了，怎么舍得她走？
团长出去跟企业家喝酒谈合作，从来都不带储玲芳。他都是带别的女演员去。因为往往那些企业家，跟剧团谈合作，说白了就是让团长带几个女演员去喝花酒。说说笑话，给女演员灌酒，他们乐此不疲。喝得高兴了，在女演员身上也占到便宜了，企业家就慷慨解囊，给剧团一点儿赞助。如果有女演员慷慨解裤带的，赞助额就会高一些。所以团里有这样的说法，说团长其实是个鸡头，是靠出卖演员养肥了自己。这话传到团长耳朵里，团长非常伤心。他召开会议，痛斥流言蜚语，然后倒出自己的一肚子苦水：这么多人，这么大的开销，光靠演出，养得活大家么？你们摸着良心想一想，我这个团长容易么？我要不豁出命去跟那些老板喝，要不到赞助，大家喝西北风啊？你们谁有本事靠演出养活大家，我这个团长就让谁来当！团长动了感情，眼泪都差点儿下来了，声音也哽咽了。他希望大家要以剧团为家，要有主人翁思想，不要当个旁观者，只会说风凉话。剧团是我家，繁荣靠大家，他说，只有大家都出点子，想办法，有力的出力，有办法的出办法，广开财路，扩大市场，这日子才能过下去。
团长出去想办法，一次都不带储玲芳。据说，他这样做，表明他是真正喜欢储玲芳。他舍不得卖她。亲眼看着别人在她这儿摸一下，那儿捏一把，他心里会是什么滋味？他宁肯拉不到赞助，也不愿意她被人吃豆腐。当然，也有人说，团长不带储玲芳出去，是储玲芳不愿意去。储玲芳不愿意做的事，团长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让她做啊。
有一次，储玲芳主动提出来要跟团长一起出去公关。她责问团长，是不是嫌她不漂亮，没有魅力，拉不到赞助？
储玲芳就是在“拉赞助”的酒宴上认识蒋志冲的。
那天团长因为是带储玲芳出去，所以专门叫了一辆出租车。团长让司机直开绸都饭店。司机认出了储玲芳，说他在电视里看到过她。司机很兴奋，说能载到这么有名的演员，真是荣幸。团长见缝插针搞赞助，对司机说，等会儿就让她给你签个名，而车费呢，能不能免了，算是给我们剧团一点儿小小的赞助？储玲芳觉得团长这么做，实在丢人，就没好气地说，签什么名呀，我又不是大明星，一个县里的演员，就不臭美了！司机在反光镜里偷着笑。团长不服，说，那有什么关系？县里的名人就不是名人了？我们县有八十万人口，名人有几个？许多名人，也都是从县里出去的嘛。你今天是县里的名人，明天就可能是市里的，后天就可能是省里的，最后成为全国的名人！
团长说个没完，储玲芳就叫司机停车。她不想再去吃这顿拉赞助的酒。团长不让停，司机不知道该听谁的。最后团长说，我是团长，我们是去执行任务，不要停，去绸都饭店！
到了绸都饭店，司机要团长给车钱。团长说，不是说好了赞助的么？司机笑笑，说，我们开车的，生意难做啊，团长还在乎这十块钱？团长还要与他纠缠，储玲芳扔了十块钱给司机，开门下了车。
储玲芳情绪不好，她坐在那儿，不吃菜，不说话，当然更不喝酒。她脱了粉红色的风衣，穿一件米白的精纺羊毛衫，上头绣着水仙图案，显得干净而雅致。因为只是坐着，什么都不干，而且面无表情，所以看上去非常冷傲。
团长害怕冷场，怕怠慢了在座的企业家，所以起劲地说话，像一只大嘴乌鸦。听蒋志冲说起他是北垛人，团长像女人一样惊叫一声，语气夸张地说，哎哟，蒋老板与我们储玲芳是同乡呐，来来，这得干一杯！
蒋志冲就要跟储玲芳喝酒。蒋志冲显得很儒雅，说他从小热爱文艺，如果手上有一把二胡，就可以为储玲芳伴奏。大家就来了兴致，嚷嚷着要弄一把二胡来，让他们一拉一唱。有个光头老板，把饭店经理叫来，对经理说，你去搞一把胡琴来，我们这里蒋老板要给储小姐伴奏呢！经理就去找胡琴。这里蒋志冲与储玲芳，说起了越剧的行话。蒋志冲说，他非常喜欢越剧，虽然生意很忙，但有空就听听录音带。什么徐派王派袁派，说了一大通。储玲芳的情绪，看上去好多了，她时而对蒋志冲笑笑，时而点点头，深以为然的样子。
经理不一会儿就把二胡取了来，大家高兴得欢呼起来。团长更是像娶媳妇一样满脸放光，屁股都不肯在椅子上坐踏实，说几句就站起来，刚坐下又站了起来。蒋志冲接过二胡，开始调弦，这时候的二胡，重复发着两个音，两个空弦上的音，就像驴子叫。音调好了，蒋志冲征求了储玲芳的意见，拉起了《双珠凤》霍金定唱腔的一段过门。储玲芳紧接着跟了上去唱：
惜别依依情无限，两心相照意绵绵。才相会又要远离别，别恨离愁满心间。公子啊，想洛阳牡丹知多少，你偏要踏雪寻梅受熬煎。我是感君情深深似海，望君早日禀慈严，莫叫我望穿秋水心如煎。珍珠宝凤我赠与你，望君常伴在身边……
包间里热闹非凡，鼓掌、喝彩、敲盘子，引得一帮饭店服务员也挤进来看。啧啧啧，有人说，你们看，蒋老板和沈小姐，郎才女貌，真是天生的一对啊！
团长很担心储玲芳会生气。但她不生气，她笑容妩媚，还娇嗔地给了起哄的人一个白眼。团长比较放心，觉得今晚的赞助，应该没有了问题。但他心里，却同时暗生了醋意。
唱过之后，储玲芳的座位也调到了蒋志冲的边上。储玲芳半推半就的，一套餐具就被换到了蒋的边上。蒋志冲说，他在上海，亲眼看过浙江“小百花”越剧团的演出，大家都知道“小百花”在越剧界可是声名显赫的。但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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