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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2期-第1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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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我为什么要冒这种风险,不就是投你梅外婆和雪柠的所好吗?柳先生曾经是个
好人,可他当了这么久的汉奸,董重里都将他营救出来了,他却不肯回来,如此这
般就不能算做好人了。老实说,柳子墨是不是好人,你们说了不算。国民政府的抗
敌政策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抗战胜利之日,就是这些铁杆汉奸遭枪毙砍头之时。”
    梅外婆说,用军号吹歌曲她是头一回听见,没想到惯于沙场拼杀的冯旅长还有
这手绝活。冯旅长简简单单地回答,教他的人是一个当了俘虏的日军少佐,那家伙
哪怕用吹火筒也能吹出好听的音乐。
    那扇门从里面打开了。雪柠在前,小岛和子在后,微风摆柳一样款款走过来。
    冯旅长突然提高声调:“说起来我这命大得让人不敢相信,那个日本俘虏后来
不知从哪儿弄了一些砒霜,抹在号嘴上。我那时已经完全相信他了,一点防范也没
有。他将军号交给我,我拿起来含在嘴里就吹,吹了半天没事。我手下有个参谋是
从昆明西南联大来的学生,在学校时曾经练过西洋号子,见我吹累了,他就接过去
试,嘴巴一沾号嘴,一个音没吹完,人就绝了气。”
    化过妆的小岛和子,已经找不出半点嘎白,那模样让冯旅长将旁边的雪柠忘得
一于二净。
    梅外婆一笑:“冯旅长惊艳了?”
    有些不好意思的冯旅长索性放开了:“难怪都说情场如战场,梅外婆果然也会
使用调虎离山之计。我不失望,输了这一回合也没什么。屡战屡败也好,屡败屡战
也好,对当兵的都是一样的,没有咬文嚼字的人说得那样玄乎。听说日本女人最会
招呼男人喝酒,让我们来喝酒吧!”
    “我早就想同和子喝三杯,有冯旅长作陪,可太好了。”
    梅外婆吩咐做的菜很快上齐了。雪柠稍坐一会儿就要退席。
    冯旅长不高兴地拉她时,伸出去的手被小岛和子温柔地挡住。已经喝下去的三
杯酒仿佛都在小岛和子的眼睛里,一浪一浪地忽闪着。冯旅长嘴上说,自从见到雪
柠,自己再也没有对别的女人产生过兴趣,却在收手时抓着小岛和子的指头,有节
奏地捏了几下。梅外婆先前说好只喝三杯,后来还是多喝了一杯。小岛和子与冯旅
长分别敬了她一杯,她必须向二人各回敬一杯。四杯酒过后,梅外婆就成了酒席上
的看客。没有了雪柠,冯旅长的酒兴如山间的林涛起伏不定,时而一口气连干几杯,
接下来又半天不肯动一下酒杯。小岛和子则如峡谷之溪,涓涓细流,潺潺不息。有
时候,冯旅长还会允许她唱一首日本歌曲。唱歌时的小岛和子是用不着喝酒的。估
摸着冯旅长有八分醉了,梅外婆示意小岛和子将放了砒霜的一壶酒掇上来。正要往
酒杯里斟,冯旅长伸手一挡,舌头木木地问她们,想不想弄明白,日本人的砒霜为
什么毒不死他。
    冯旅长自问自答,当年自己带着一帮人从六安跑到广东去投考黄埔军校,因为
不服当地的水土,半路上人人都发了打摆子病,死不死活不活地闹了好久,后来碰
上一位高人,得到一个秘方:用信石一钱、绿豆粉一两,共研为末,加水调成丸子,
大小如绿豆。发病之日,五更起来,以冷水送服五至七丸。还有一个方子,将信石
用醋煮过,再配以硫磺、绿豆等,捣为末,包成一粒豆子大的小包,每次一包,空
肚子服下去。
    “信石是什么?信石就是砒霜!在没有奎宁之前,我都不记得自己吃了多少砒
霜,所以,说句大实话,谁想用砒霜暗害我,可是要闹出笑话的,到头来我还得谢
谢人家无心插柳为我治病。有的人就不行,譬如古人书中的那个薛蟠之妻金桂,出
身富贵之家,有姿色又识字,这是有钱人家女子都会有的长处,短处则是娇养溺爱,
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自己把自己当仙女观音,自己耐不住寂寞勾引小叔子,反过来
又嫉妒丈夫喜欢的丫鬟香菱,想用砒霜毒死她。哪晓得香菱侥幸躲过了,死的人反
倒是金桂她自己。”
    醉醺醺的冯旅长越说话越多,连自己的老父亲都扯出来了,冯旅长的老父亲虽
然没有梅外公以及雪大爹那样有学问,一辈子只喜欢水泊梁山一百零八位好汉、唐
僧师徒和蜀魏吴三国间的战争与和平,所获心得却非比寻常。当儿子的从小到大,
最为敬佩的就是听父亲妙批这三本古籍。冯旅长笑容可掬地将日本人最喜欢读的《
三国演义》放在最前面来说。书中写到周瑜假意说要降曹操,诸葛亮便激将:只要
把江东吴国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的大乔和小乔姐妹献给曹操,曹操一定
会心满意足地收兵回去,气得周瑜发誓与曹操势不两立。如此千古绝唱,却让诸葛
亮说错一句话,记不得羞花之说最早指的是五代十国时明宗淑妃王氏。这位了不起
的淑妃,本是一个烧饼郎的女儿,却天生绝色,小小年纪就被人称为“花见羞”,
十七岁那年成了一位大将军的爱妾,得益于丈夫喝了皇帝所赐的砒霜,这个名气很
大的小寡妇才能成为唐明宗李嗣源的爱妃。冯旅长说着这些时,眼睛又在望着雪柠
离去的那扇门。梅外婆晓得这段历史,见冯旅长不做声,便补充说:“花见羞”后
来做了皇太妃,再后来汉高祖刘知远得势,还没有进京城,就让手下大将杀了她和
她的儿子。一时间走神的冯旅长这才回到自己要说的那些话中,三国时,离“花见
羞”出世还有七百年,不可能有闭月羞花的说法。关于《西游记》,冯旅长说,大
唐贞观十三年,太宗皇帝张榜招贤,陈光蕊赴京赶考,中状元后又被丞相殷开山招
为女婿,但在上任途中被害,妻子也被占,作为遗腹子的唐僧十八年后从金山寺里
出来为父报仇,从此在京城出家,去西天取经只能是在这以后的事。如此算来,至
少也是大唐贞观三十二年以后的事情,可是唐僧出发去取经,依然是贞观十三年—
—这岂不是太荒唐了?
    得意忘形的冯旅长这时候用手拍了一下桌面。
    “写书的人多是书呆子,从没尝过砒霜的味道,也敢写潘金莲用砒霜毒害武大。
你们一定不记得书中是如何说的,潘金莲用那不知抹了什么的臭抹布,放在锅里熬
了一碗白汤,又将砒霜作心痛药在抹布水里化开骗武大。哪晓得砒霜太苦,武大勉
强吃了一点就不肯喝,潘金莲不得不跳起来骑在武大身上,用被子将他闷死。
    从古到今,这砒霜可是最常用的害人药,真像《水浒传》中写的那样,舌头一
舔就觉得苦,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人被毒死了。所以呀所以,我才敢班门弄斧,从古
人的鸡蛋里找出脆骨来。我说的可是有根有据,砒霜溶在水里就变得无色无味。“
    冯旅长说,在与小岛北决战之前,自己也同王参议说到这些,引得王参议再三
再四地表示,战后一定专门去六安拜访冯旅长的老父亲。
    好久没有说话的小岛和子忽然一扬眉毛,长吁一口气,感慨万千地说,平生做
任何事都没输过别人的小岛北,竟然会被冯旅长战败,原来身后有王参议这样了不
起的高参。大战之前,明知主将有错在身,也不挑明,免得折损自己一方的士气。
小岛和子能将“王婆计啜西门庆,淫妇药鸩武大郎”中的文字,一字一句地背下来。
    当时的武大只是呷了一口,便将老婆叫做大嫂,并说这药好难吃。
    潘金莲则回答,只要它医治得病,管什么难吃。此外,再也没有与砒霜有关的
任何话。冯旅长被这番话堵得接连翻了两次白眼才回过神来,他记得更清楚,武大
被潘金莲强行灌了一盏毒药后,哎哟地连叫两声,苦呀,苦呀!
    二人正在争执,梅外婆插话说,《水浒传》第二十五回,她也看过几遍,冯旅
长与小岛和子所说各有一半对错,武大拼命叫难受时,当然也有苦的滋味,武大后
来叫苦时,那意思已经是在说自己命苦了。至于砒霜,冯旅长说得很对,别名叫信
石或人言;炼之前名叫砒黄,炼过了才叫砒霜,味辛酸,大热大毒。能够截断疟疾、
杀虫蚀恶肉,又治寒痰哮喘、梅毒、痔疮和癣疮,并且可以制止痢疾。
    外用时,研成粉末撒于患处,或入膏药贴之。内服则需极其谨慎,治中风痰壅,
四肢不收时,用绿豆大小一粒,研细后先以清水送服少许,再饮热水,大吐即愈。
治连年不愈的痢疾时,用砒霜、铅丹各半两,投入已熔化的黄蜡中,柳条搅拌,条
焦则换,六七条之后,取出做成木梓粒大小的丸子,冷水送下,一剂即能痊愈。
    一番流利的背诵让冯旅长惊讶不已:“你们两个女人为什么这样爱砒霜,学得
比我还精?”
    学归学,像冯旅长这样将砒霜当一般药吃可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冯旅长从荷
包里摸出一粒细得可以在针鼻里滚来滚去的药丸,摊在掌心亮了一下后,随手一塞
便进了喉咙。小岛和子的嘴唇有些哆嗦,藏了一阵的嘎白又在脸上出现了。
    “我这喉咙死活吞不下奎宁药片,还是砒霜利索,就像梅外婆炒的芝麻糖一样
好吃。”
    “为什么不打奎宁针?莫不是当成鸦片来吃吧!”
    面对将笑未笑的梅外婆,冯旅长连连表示,前些年合击第四方面军和第二十五
军,后来又围剿高政委,再后来抗击小岛北,他一直在想,万一被对手抓了俘虏,
惟一担心自己怕打针的弱点被人知晓,只要别人拿上针头往他屁股上扎,那最为当
兵人所不齿的狗熊非得由他来当不可。一旁的小岛和子忍不住掩面而笑,刀山火海
枪林弹雨中穿行多年从未胆怯的赫赫战将,竟然会在一枚小小针头下心惊肉跳。
    “女人笑男人可是要罚酒的。”冯旅长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抓住小岛和子,要
她连喝三杯。“何必如此麻烦!”小岛和子张嘴含住壶嘴,略显消瘦的脖子蠕动了
十几下。也不清楚还剩多少酒,等到她吐出壶嘴,冯旅长疑惑地将酒壶放在耳边摇
了摇,后又翻倒过来让壶底朝天。夜灯之下,一滴晶莹如玉的酒在壶嘴上挂了片刻,
悠悠地晃一晃后,脆脆地滴在桌面上。“你来带兵,肯定比你哥哥厉害。”说起小
岛北,冯旅长的话又多起来,论真打仗还是同第四方面军和第二十五军交手过瘾,
而小岛北在打仗的能力上并没有过人之处,像头蛮牛从霍山县城一路横冲直撞过来,
若是梅外婆手里也有那么多的好枪好炮,一样可以横扫大别山。“冯旅长还想喝几
杯吗?”“那是当然的,美人把盏,红袖添香,当兵的最盼这样的好日子。”守在
一旁的常娘娘闻讯正要转身,梅外婆叫住她,说这种时候小岛和子亲手烫的酒才是
最有味道的。小岛和子往厨房去去就回,一壶热乎乎的酒拎在手里还没开始往杯里
倒,满屋子就香酽透了。小岛和子没有将第一杯酒倒给冯旅长,而是斟在早就说过
不再沾酒的梅外婆的杯子里。反常不反常梅外婆都不管,伸出大拇指和食指夹住酒
杯,轻轻地对着冯旅长示意:“今日我再破一例,敬一敬你这个不读书则已,一读
起来就将书读破的厉害角色。”梅外婆毫不犹豫地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冯旅长当
然不会含糊。接下来轮到小岛和子给他敬酒了,因为年轻,他俩喝起来更加痛快。
    以为冯旅长喝醉了是错的,以为冯旅长没有喝醉也是错的。
    这场看上去仿佛无休无止的一男二女三人酒席的终止得益于雪柠。她在离去的
那扇门后重新现身,七分平静、三分不悦地说,一向遇事不惊不咋的梅外婆也变成
人来疯了,若是哪一天,个个刀枪入库,人人马放南山,梅外婆岂不是要变成顽童
一个。冯旅长就像没有听到,自己站了起来,却要雪柠坐下,只要雪柠肯拿杯子,
她喝一杯,自己最少也要喝五杯。在雪柠看来,莫说五杯,就是五十杯、五百杯也
没有用。在没有后来这壶酒之前,不管雪柠如何不给面子,冯旅长也许都不会生气,
现在不同了,雪柠刚一开口,冯旅长就沉不住气了,右手掀了桌子,左手掀了椅子,
嘴里还在叫,酒里又没下砒霜,犯不着如此怕死。守在门口的两个卫兵闻讯跑进来,
冯旅长大手一伸,要他们滚一边去,雪家有这么多女人,要睡觉了也轮不到他们来
招呼。
    “也好,酒喝够了,我们睡觉去吧!”小岛和子温柔地说,引得冯旅长醉醺醺
的眼睛闪闪发亮。
    他将高大的身子架在小岛和子肩上,三摇两晃地进了客房。
    那扇门刚关上,梅外婆就对不即不离地站在附近的卫兵说:“在我家里还用得
着你们如此辛苦吗?长官的这些事你们不晓得更好。”笑嘻嘻的卫兵们刚走,屋里
的冯旅长就像在被窝里摸到一条蛇,猛地推开小岛和子:“你这人一定是走魂了,
想来采我的阳。”
    没有听到小岛和子的回应,也没有其他的动静。吹过天井的阵风留下绵绵不息
的呼呼声,一阵初起的鼾声,天造地设地夹在其中,细听之下才能分辨。风去远了,
留下的鼾声才凸现出来。梅外婆在门上轻叩两下,片刻后她又叩了两下。小岛和子
来开了门,梅外婆立即说:“冯旅长的话吓着你了吧?这家伙真是个活神仙,居然
能将砒霜当药吃。你已经失去往酒里下毒的机会了,真想报仇现在下手还来得及。
这东西虽然细小,了结一个人的性命绰绰有余。”梅外婆亮出一根细麻绳,亲手打
好活结,手把手地教了一遍,只需往冯旅长的脖子上一套,再拉紧,就是神仙也难
逃过这一劫。
    正说着,冯旅长翻了一个身,正好将头歪放在床沿上。神色漠然的小岛和子怔
怔地站着,梅外婆催了一次、二次、三次和四次,她才开口,说梅外婆早先说的那
些话是对的,事到临头她才明白自己杀不了任何人。冯旅长一死,雪家就会面临那
无法挽回的灭顶之灾,梅外婆、雪柠,还有雪蓝和雪荭,都是应该天天过好日子的
人,不该受这种无妄之灾的牵连。梅外婆劝她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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