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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读红楼-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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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这种廉价的、易消费的魅力,也特别容易过气,有点像菜肴里过多的作料,初尝时胃口大开,久之则口干舌燥,最终败了胃口。尤二姐一死,凤姐的黑手立即伸到秋桐的头上,此时贾琏也已生厌,秋桐失去了最后的庇护,只能灰溜溜地跟着邢夫人,打哪儿来的还回哪儿去了。    
    5、凤姐的游戏规则    
    红学家有时也挺八卦的,除了宝黛钗的三角恋,他们还对凤姐的私生活感兴趣,偏偏曹公故意吊人胃口,一会儿把凤姐描写成风流少妇,说她身量苗条,体态风流,且喜欢和小叔子侄子调笑,一会儿又写她满脸正气,打击小流氓贾瑞,纯洁如圣女贞德。前后表现颇不统一,难以收进任何一种盖棺之论。     
    凤姐最落人口实的是第六回,贾蓉奉他父亲之命,来借玻璃炕屏。凤姐先是佯做推脱,只道说晚了一天,昨儿借给别人了,贾蓉果然是知情识趣之人,嘻嘻地笑着,在炕沿上半跪道:“婶子若不借,又说我不会说话了,又挨一顿好打呢。婶子只当可怜侄儿罢。”凤姐笑道:“也没见你们,王家的东西都是好的不成? 你们那里放着那些好东西,只是看不见,偏我的就是好的。”贾蓉笑道:“哪里有这个好呢!只求开恩罢。”凤姐道:“若碰一点儿,你可仔细你的皮!”    
    俩人你来我往,笑言婉转,只当边上站着的周瑞家的连同刘姥姥是透明。借得炕屏,贾蓉正要挪步,凤姐又唤住,蓉哥回来。回来了却也无话,凤姐慢慢地吃茶,出了半日的神,又笑道,晚饭后你来再说吧,你先去罢,这会子有人,我也没精神了。     
    这几句话没头没脑,难免令人生疑,但如果因此坐实凤姐与贾蓉的暧昧关系,捕风捉影的功力倒可胜任明代东厂的特务。     
    


第三部分: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作为女人的凤姐5

    凤姐心狠手辣,自称不信阴司报应,不怕死了下地狱,好像没有道德底线,就算和谁有点什么也不稀奇。但这到底是赌狠的话,她这么一个心高气傲的人,不会容许自己像尤二姐那样,成为男人的玩物与笑话,也不可能像尤三姐这样豁得出去,“不是男人嫖了她,倒是她嫖了男人”,何况后来事实证明,尤三姐也不过是破罐子破摔,自暴自弃,她洒脱恣肆的同时,也在心灵上一笔一笔地为自己烙下红字。     
    凤姐同样时刻绷紧贞洁伦理这根弦,第十一回里,贾瑞上来勾搭她,她都没打量他一眼,就暗想,哪有这样禽兽的人呢。她不是嫌贾瑞不够“清俊”,也无关他的家世,只要他起了这心思,便被她归到禽兽中去,她的嫌恶,是对事不对人的。后来平儿也随着她骂:没人伦的混账东西。她们主仆的道德观倒挺一致。假如凤姐跟贾蓉有一腿,平儿决不会不知道,更不敢提“人伦”二字,贾瑞好歹还是一辈的,贾蓉跟凤姐都岔了辈,那才真叫没人伦,聪明如平儿,会这样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或者凤姐对贾蓉高看一眼,有几分似有似无的感情?这更不可能,尤二姐事发之际,凤姐闹上门去,连哭带骂,甚至于动手,将贾蓉作践了够,以她的聪明,看透了他那点小奸小坏,比较龌龊的事情都派他去干,比如和贾蔷一道去堵贾瑞,作为回报,她也会给他点小甜头,比如给他的绯闻同性恋伙伴贾蔷派个好差事。    
    张爱玲说,女人总要崇拜才会快乐,而荣宁二府里的男人,让凤姐“哪一只眼睛看得上”?当然,也有一种变态的奸情,是互相践踏与蹂躏,越是拿对方不当人,越有一种快意,金瓶梅描写这种变态奸情最是擅长,潘金莲与西门庆总在肉搏。但凤姐举止打扮虽然都是走性感路线,还真不是这等豪放女,第十六回里,贾琏和她开的那个玩笑,就说明她的性爱观其实挺保守。再说她体质也不好,动不动就小产,还得了个所谓的“大血崩”,只不过性格亮烈开朗,给人健康的错觉而已。    
    退一万步说,就算凤姐与贾蓉勾搭成奸,又何必讲得那么露骨,又是“晚饭后”,又是“这会子我没精神了”,把时间地点都告白天下。这种事,小红都知道要做得机巧,凤姐怎么会当着头一遭上门的刘姥姥,以及最是世故的周瑞家的,大说大讲,惟恐他人不知呢?正因她心里没鬼,正因为她想的是别的事,才毫无顾忌地随口说来,令众人想到这上面,只能归罪于汉语的丰富性了。    
    至于她的停顿,“出了半日的神”,是人们说话时都会有的短路现象,起码我是常犯的,说着这个,突然想到那个,别人还等着下文,这边已不知神思飞到何处,过后再回到原来的话题,也已兴味索然。凤姐后来元宵节讲笑话,先是隆重地开了头,突然一荡到别处去了,实心眼的湘云还要朝下问,凤姐说我哪还知道下面的事啊,都属于此列。《红楼梦》总是照着生活的样子来,而生活里有太多无意义的细枝末节,不必微言大义,不必意味深长,无意义的只言片语,突出了那种毛茸茸的现实感。    
    说到底,凤姐这脂粉队里的英雄,也不过是个自恃美貌且不无虚荣的少妇,她喜欢天下的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的感觉,稍有机会,总要显摆一番。在刘姥姥面前,她已经显示了她的富贵与威严:先是不抬头,只管拨手炉里的灰,慢慢地问,怎么还不请进来?一抬头看见了,赶紧欲起身又才起了一半,满面春风地问好,又嗔着周瑞家的怎么不早说。每次看到这里都要暗笑,凤姐分明在耍大牌呢,却峰回路转不失礼数,表现欲旺盛是其一,第二则是当家不久的热情,要是刘姥姥赶在红楼后期来拜访,必然没有这样的待遇。而贾蓉的到来,又让她有了表现女性魅力的可能,虽然并无必要,但一来只是下意识的举动,二来,不在刘姥姥面前显摆又在谁面前呢?邢、王二位夫人自是不合适,姐妹们面前也不可能,只有这远来的仰望着她的村妇,是最好的观众,顺便说一下,刘姥姥的成功,就在于扮演好了观众的角色,再幸福体面的生活,也要从他人羡慕的眼神里获得验证的,刘姥姥对于贾母与凤姐的重大意义就在于,充任了这样一双眼神。    
    凤姐和男人们的关系,属外松内紧型,有点像《陌上桑》中的罗敷,拙作《陌上桑中的调情主义》曾专论罗敷非寻常农妇,更像打扮漂亮了在地广人稠处寻找观众,她与观众之间,有个安全线,一米线外你可以流口水喷鼻血,耕者忘其耕,但决不容许穿越这防线上前冒犯,哪怕是风光体面的使君。贾瑞同学没有搞懂凤姐的游戏规则,给个棒槌当个针,枉送了一条性命,后世诸生,千万要引以为戒。    
    


第三部分: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凤姐和她的朋友们1

    除去婚丧嫁娶、朝拜祭祀这类公事,荣国府的人很少与宁国府的人打交道,贾母偶尔去一趟宁国府,也不在那里吃饭,只说反正你们是要送过来的,我吃不完还可留到下顿再吃,反倒赚了。这话说得俏皮且得体,尤氏也笑,但我总想像她那笑容是以苦涩打底的,保持得长一些就会露出尴尬的底色来,分明知道不是这缘故,却也不好再说什么。王夫人很少到宁国府来,黛玉宝钗和贾家三艳也未见串这个亲戚,要说是小姐们不方便走亲戚吧,史湘云却三天两头到荣国府来,况且惜春还是贾珍的小妹妹呢,正经的大小姐,也刻意与之保持距离,这种普遍的疏离,我想是基于对宁国府之乌烟瘴气的回避。    
    只有琏凤夫妇爱与宁国府来往,当然,他俩都是荣国府的当家人,贾珍是贾家的族长,大事小情少不了一道商议,荣国府盖花园子,宁国府给可卿办丧事,两家的管理层都是打通的,算是资源共享。    
    撇开这些冠冕堂皇的事务,琏凤二人与宁国府也有颇为厚密的私交。先说贾琏,贾珍父子似乎是他最好的玩伴,宝玉跟薛蟠等人去吃个花酒,在贾琏眼里大约都是轻量级的游戏,他好的不是那一口。第四十五回,荣国府庆元宵,贾母留下贾蓉倒酒,撵贾琏与贾珍回家睡觉,这俩人大喜过望,把小兄弟们送回家,便相约追欢买笑而去。搁现在,他俩算“四大铁”的交情,虽然不洁,却还算正常,及至贾蓉诓贾琏娶尤二姐做二房,才污浊到极点,贾蓉哪是想成人之美,他与这二姨原有一腿,说给贾琏做二房,让他掏钱弄个场子,自己好去鬼混,贾琏色迷心窍,居然言听计从,还答应买两个绝色的丫鬟谢他。    
    污浊的东西总是更有凝聚力,因君子之交淡如水,风清云淡,聚散随缘,这类友谊对于贾琏等人来说,恐怕要“淡出个鸟来了”,他们要的是那种在污泥浊水里打滚的快乐,心照不宣地窃笑,既看不起自己也看不起对方,却也因此卸去了百种禁忌,纵情声色,无法无天,对于一道沉迷的伙伴虽无尊重,却有不足为外人道的亲切感。     
    凤姐不可能跟男人们花天酒地,但和宁国府打交道的过程中,她也能收获她的乐趣。前文已经说过,她喜欢全天下男人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感觉,这感觉,只有宁国府的男人能给她。荣国府的男人,和她的关系太近,凤姐的道德底线使她不可能与他们打情骂俏,最多也就和宝玉亲近一些,还是拿他当小孩子。外面的人又进不来,偶尔来个医生清客,还得隔着多少道帘子,贾瑞之流倒是不知深浅地上前撩拨,却又超过调情的限度,且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陌生人,以凤姐之精明,不会假以辞色惹火上身。    
    对于凤姐来说,最好的调情对象,是这样一种人,关系不要太近,太近显得龌龊,也不要太远,太远显得危险,她要的,是一种不远不近、半真半假的暧昧,这样的程度,既能得到乐趣,又能轻松控制。    
    贾珍父子,正好是最合适的人选,他们那点小聪明,也正好够不动声色地讨好凤姐。因为地位平等,不像贾琏调戏凤姐那么露骨,这种调情是安全舒适的,没有侵犯性的,几分仰慕,几分艳羡,几分自惭形秽,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占有欲,贾珍父子把握好了这种度,把凤姐哄得舒舒服服。    
    女人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凤姐与寻常女人又有不同,某些时候,她还想直接征服世界,没有哪个征服者不想扩大自己的地盘,在荣国府,她已经说一不二,仍不能满足。一来精力过剩,二来荣国府事情虽多,都是柴米油盐的日常琐事,怎样的聪明才智都消解于其中,不似大事件,既能展露才华,又能吸引眼球,犹如一场“状元秀”,确立自己无可代替的位置。    
    贾珍为她提供了一个上演“出场秀”的机会,可卿去世之后,贾珍无心理事,再三求了凤姐帮忙,他人或者以为是苦事累事得罪人的事,初出茅庐的凤姐却当是锻炼自己并夯实政治基础的良机,没有永远的友谊,只有永远的利益,对于一个给自己带来好处的人,总会多些好感。    
    当然,她和荣国府的人一样,对宁国府仍然不大看得上,但这种看不上里也自有乐趣。凤姐在荣国府,多少有些紧张与压抑,在贾母与邢、王二位夫人面前自不必说,所有的上司都是说翻脸就翻脸的,天知道哪块云彩会打雷。宝玉黛玉他们又一律是文学青年,整天舞文弄墨的,这又是凤姐的弱项,偶尔诌上一句“一夜北风紧”,还不如香菱已经入了门,喜出风头的凤姐在他们面前占不了上风,也未必看得上这酸文假醋的一群人,她跟这些小叔子小姑子是有些隔阂的。    
    在荣国府,她的乐趣就是当家理财,兴兴头头招呼太婆婆婆婆小叔子小姑子吃喝玩乐,这种乐趣是公众化的,多少戴着面具,尽管贾母喜欢她“泼皮破落户”的性格,可毕竟是艺术加工过的“泼皮破落户”,在贾母心中,她其实还是“最是知礼的”。    
    只有在宁国府的人面前,凤姐才能嚣张地做回自己,放肆地说笑,不避她最爱说的粗话、村话。她过生日,尤氏前来敬酒,笑道,难得你一年到头孝顺老太太、太太和我,我今儿没什么可疼你的,亲自斟了杯酒,在我手里乖乖地喝一口吧。凤姐笑道,你要是真心孝敬我,你跪下我就喝。同样是妯娌,她在李纨面前就没有这么放松,人们在值得尊重与重视的人面前,会把自己也端着,相反,若心里存有藐然,举动言谈就会自如放肆起来。    
    凤姐自然是看不上尤氏的,第六十八回,凤姐搬着尤氏的脸道,你又没才干,又没口齿,锯了嘴的葫芦,就只会一味瞎小心图贤良的名儿。这虽是恼恨之言,却也道出了凤姐内心对于尤氏真实的看法,尤氏也承认:何曾不是这样。这段对话戳穿了凤姐与尤氏一团和气有说有笑的假象,她二人,从来都有强势与弱势的差别。    
    


第三部分: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凤姐和她的朋友们2

    对于凤姐来说,宁国府就像一块臭豆腐,闻着臭,吃起来香,她和宁国府诸人的交情,类似于酒肉朋友,利益是第一黏合剂,其次通过藐视对方,成就自己的良好感觉,就这么互相看不起着,变得难分难舍了。    
    一切酒肉朋友又都是靠不住的,贾蓉屡次出卖凤姐,贾瑞事件,算是凤姐的隐私了,贾蓉在小丫头面前照说不误。前面已经说过,贾琏偷娶尤二姐,多赖了贾蓉说媒拉纤,贾珍与尤氏一同封锁消息,瞒得风雨不透。凤姐也不是善茬,将他们好一通作践,外加敲诈二百两银子,又将尤二姐逼死,一点没给尤氏面子。    
    后来有老妈子得罪了尤氏,周瑞家的大肆渲染着呈报到凤姐那儿,凤姐决定将这二人绑起来送给尤氏发落,偏巧二人都和邢夫人有细微瓜葛,邢夫人叫着二奶奶替那两人求情,摆明了是找茬子,尤氏却淡淡一笑,也说凤姐,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必如此。把凤姐憋得红头涨脸,气出了一场病,不能不说是尤氏一个小小的报复。酒肉朋友之间,原无理解与宽容这一说,有的,只是你不仁我不义,锱铢必较,睚眦必报。    
    凤姐恃强赌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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