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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30-单腿站立-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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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过,由于没有使用,肌肉可能会出现一定的萎缩症状。但我万万没想到会这样,这让我感到极为惊奇和不安,肌肉完全瘫软——极其恐怖和奇怪的瘫软,没有使用是不可能造成这种情形的。的确,它摸起来根本不像肌肉,更像毫无生命迹象的果冻和奶酪,没有一点正常肌肉弹性和伸缩性,不是“软弱”,而是完全缺乏张力。
一阵惊恐过后,我努力抑制了这种情绪,赶紧将注意力转向一些愉快的事情上。这倒不难。我想到自己曾犯过的一些滑稽的错误——比如把钥匙反着往锁洞里插——比如今天早上的一切都挺好的。
父亲和一些老朋友一会儿就来看我——我已经让护士传话,说我清醒着,可以接待来客。至于腿,不去理会它了。明天上午,理疗师会过来,到那时再说吧。
我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晚上,真正地庆祝了一番。有老朋友在身边真是太好了。当初在山上几乎丧命时,我曾想到过这些朋友。(我把山上的经历对他们说了,但没提及当时想到他们的事。)这是一个可爱的、愉快的、畅饮的夜晚,我们把一大瓶香槟洒了一地,这让夜班监督员感到又有趣又生气。这样的氛围对我的朋友们也是很大的安慰。周日晚上我没能见到他们,但很吓人地在电话里对他们说,如果发生什么不幸,请他们做我的遗嘱执行人。现在好了,没有发生什么不幸。我还生气勃勃地活着。是的,我还活着,他们也活着,我们都活着,我们活在一起,在人生的旅途上相伴前行。二十八日晚上,在朋友们的欢笑声中(有时也有眼泪),我从没有如此强烈地感受到“欢乐”的含义——不仅仅是活着,更是分享生命的快乐,一起感受生命的意义。我知道在山上的孤独无助,从某种意义上说,比死亡更令人悲伤。
《单腿站立》第一部分第二章 成为病人(四)
真是个美好的晚上,那么愉快,让人不忍散去。
“你还要在这石膏夹板中绑多久?”
“我一分钟都不想多待——要尽快从中解脱。卸掉夹板,我会不停地跑上几个星期。”
他们走后,我躺在床上,回味着美好的感受和友情,一会儿,便飘飘忽忽地睡了。
但并不是真的万事大吉了。思想深处,我对自己的腿有过瞬间的疑惧。我曾试着努力让自己打消这个念头,——我想我做到了,我告诉自己这种恐惧心理是“愚蠢”的想法,是个“错误”。与朋友欢庆的晚上,它确实没有在我的情绪上留下阴影。我真的“忘记”了,完全忘记了。但在思想深处,它并没有被遗忘。
夜里,当我的意识潜入深处(或者说深层意识爆发出来,浮上我的脑海),我做了个特别可怕的梦。更可怕的是梦境逼真得根本不像梦。梦里,我又回到了那座山上,虚弱无力,挣扎着想移动腿站立起来。这倒像是梦——只是时间上,把过去和现在混合了——我刚刚从山上摔下来,腿上的伤刚刚缝合——我能看得见细细的整齐的缝针。“太好了,”我想,“接好了。他们坐着直升机过来,当场把伤口缝好了。接好了,我可以走了。”但不知怎的,尽管伤口被缝得很整齐、很美观,但腿一动都不能动。我试着用腿站立起身,但腿没有一点抽搐,一根肌肉纤维都动不了。我伸手去摸肌肉——肌肉柔软松塌,没有一点弹性和活力。“老天!”我在梦中叫道,“出问题了——很可怕的问题。不知何故,肌肉不受神经支配了。不止是肌腱有问题,——神经供应系统失灵了。”我不断用力,但完全没有用。腿一动不动、毫无生气,像废了一样。
我从梦中醒来,吓得满身是汗,试着拉紧萎蔫的肌肉(或许像我在梦中一直做的那样),但没有用,和梦中一样,没有任何反应。我自言自语地说:“一定是因为喝了香槟,太兴奋、太激动了。或许自己还没醒,又做梦了。快睡吧,好好睡一觉,明早,一切都会好的。”
我又睡了,依然又一次进入梦境。梦见自己在一个植被蔓生的河岸,岸边长满枝叶茂盛的大树,大树的影子斑斓地映在微微荡着涟漪的水面上。四周出奇地、难以想像地安静,我被这种深深的安静包围着。我身上带有双筒望远镜和相机,出来想看看一种特别新种的鱼——据说,这是个神奇的东西,很少有人见过。我知道它叫“银蛟”。我待在它的藏身处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然后,吹着口哨,拍着手,向水里扔个小石块,看能否激起这个懒惰的家伙。
突然,非常突然地,我看到水面上有动静,像是从无底的深处冒上来。水的中央像是被吮吸着,留下一大片旋涡。传说银蛟可以一口吞下整个河水,此刻,我的惊奇变成了恐惧,因为我意识到传说并非虚构。银蛟从旋涡处升起,雄伟壮观,全身奶白,满是皱纹,像白鲸莫比迪克一样——但,不可思议的是,它的头上长着角,脸像个巨大的食草动物。
它似乎被激怒了,转过头来盯着我。巨大的、球茎状的眼睛和公牛的眼球一样,不过,这可是个一口能吞下整个河水的公牛,满是鳞片的尾巴大得像棵雪松。
它转过身来,巨大的脸对着我,巨大的眼球盯着我,一股疯狂的、极度的恐慌压倒了我,我发疯似的试着往后跳,想跳到安全的地方,跳到身后的河岸上。但我跳不动,动作总是不对,不但没能向后跳,反而把自己猛烈地扔到了前面,低下头,我看见水中一群群鱼……
突然,剧烈的动作震醒了我,我发现睡梦中自己将大肌腱缩拢到了极至,右脚脚跟踢着自己的臀部,左脚脚跟挤压进石膏夹板的边缘。而此刻,窗外已是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我能看得到阳光已照射进来,还有早晨的微风、声音和气息。不过,窗外不到一英尺处升起的一台脚手架,挡住这番景象。这是一个明媚的周四早晨,我听到走廊里茶点手推车的声音,闻到黄油面包的香味。忽然,我感觉棒极了——这是个生机勃勃的早晨!我贪婪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忘掉了可怕的噩梦。
“萨克斯医生,要茶还是咖啡?”那位小个子的爪哇护士小姐说。(我见过她,还挺喜欢她的,在做手术的那个可怕的早晨,我和她照过面。)
“茶,”我回答,“要一壶茶!还要粥、煮蛋、黄油面包加橘子酱!”
她瞪圆了杏眼,笑盈盈的,惊奇地看着我。“啊,您今天好多了!”她说,“前两天,您只喝了点水。我真高兴您好些了。”
我也高兴啊!自我感觉很好,很愉快,精力在恢复,很想动动、锻炼锻炼。我一直很活跃——运动就是生命嘛。我热爱所有的运动,热爱身体的快速运动,讨厌闲散地躺在床上。
我看到病床的上方吊着一个吊架。我伸手勾住,紧紧抓着,做了二十次引体向上运动。愉快的运动、可爱的肌肉给了我快乐。我休息了一下,又做了三十次,然后,仰面躺着,体味这欢愉的感受。
的确,尽管受伤、手术、组织损坏,我的状态还是很好的。十五个小时之前,我还昏迷休克,现在,竟然能做五十次引体向上运动,真是很不错了。想到这,我不仅高兴,而且信心大增,对自己的身体、体力和康复信心十足。
早饭后,我接到通知,理疗师会来。大家都说,她绝对是一流的。我们开始准备,大家帮着把我的那只伤腿绑得结实些,绑成船的形状。当我说到“船形”这个词时,我莫名地感到自己就是一只船,一只有活力、有生命的船。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就是一只船,我乘着它驶向人生航程。在我这个船长的指挥和协调下,健壮的四肢像机敏的水手和谐地工作着。
刚过九点,那位理疗师就进来了。她是一位健硕得像曲棍球运动员一样的女人,操着兰开夏口音。陪她一同来的那位助理或学生是个娴静的韩国人,双眼低垂着。
“萨克斯医生吗?”她声音很高,整层病房都听得到。
“你好,大夫!”我平静地说,倾斜着头。
“见到您很高兴。”她说,不知怎的,声音减弱了些,并把手伸给我。
“见到您很高兴。”我回应,不知怎的,声音少了些柔和,也把手伸给她。
“那只腿怎么样?感觉如何?痛得很厉害吧?”
“不,现在不是很痛,只是偶尔痛一下。但似乎有些滑稽,腿像是不行了。”
“噢?!”她哼了声,沉思片刻,说,“好吧,让我们看看,开始吧!”
她掀开床单,露出那只伤腿。她这样做时,我看到她的脸上突然闪现出一丝惊恐的神情,但这种神态很快被一种严肃的、清醒的、专业的关切神情所代替。顿时,她不再慌乱,变得温和细致、有条不紊。她拿出测量器检查那只伤腿,然后,和另一只好腿作比较,似乎不太相信检查的结果,又检测了一遍,同时,瞟了一眼那位沉默的韩国人。
“是的,萨克斯医生,”最后她说,“你的腿萎缩得挺严重,四头肌脱落七英寸①了。”
《单腿站立》第一部分第二章 成为病人(五)
①1英寸=2。54厘米——编者注。“听起来确实挺严重,”我说,“但我想大概是因为没有使用,萎缩得挺快。”
听到“没有使用”这个词时,她像是松了口气。“对,没有使用。”她自言自语地嘟囔道,“我想一定是因为没有使用的缘故。”
她用手再次按摩着我的肌肉。我又看到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惊愕困惑的表情,就如一个人无意中触摸到一种特别柔软的、蠕动的东西时所表现出的那种没加掩饰的厌恶的表情,但这种表情马上被另外一种冷漠的职业表情取代——而我内心压抑的恐惧在升腾。
“嗯,”她声音超大,像曲棍球场里的叫声。“好了”她吼着,“够了!我们已经抚摩了、检查了、交谈了,接下来,让我们干点实事吧。”
“什么?”我轻声地问。
“紧缩肌肉——你觉得怎么样呢?我要你绷紧这边的四头肌——用不着告诉你怎么做吧,只要绷紧它就行了。收紧!我的手在上面感觉着呢。快点,你没有用力,绷紧这块肌肉!”
我立即有力地绷紧了右边的四头肌,但当我尝试去绷紧左边四头肌时,却没有出现任何收紧的迹象。我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但一直都没有结果。
“看来我不太在行啊。”我小声地说。
“别泄气,”她大声说,“有很多不同的办法,很多人发现收缩肌肉——等长收缩肌肉挺难的。一个人需要去想动作,而不是想肌肉本身。毕竟人们平常运动、做事时,不需要刻意收缩肌肉。这里是你的膝盖骨——就在这夹板里面,”她用手指有力地敲了敲夹板,夹板发出一种奇怪的、空洞无物的声音;“好了,你拉着它,把你的膝盖骨朝上拉,肌腱固定了,这样你就可以毫无困难地收缩肌肉了。”
我拉了一下,没有动静,我一遍又一遍地拉动着,直到累得气喘吁吁。但毫无动静,连一点点的颤动都没有,那块肌肉没有任何生机,像泄了气的气球。
理疗师开始有些惊慌灰心了,她很严肃地用一种曲棍球运动员的声调对我说,“你没有用劲,萨克斯,你没有真的用劲!”
“对不起,”我虚弱地说,边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其实,我用了很大力了。”
“是吗?可能吧。”她勉强地说,“看起来你确实用力了,但没有效果。不过,别担心,我们还有其他办法,拉动膝盖骨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肌肉等长收缩的运动,因为你看不见自己的膝盖骨,就更难了。”她用指关节敲着那不透明的夹板,好像是敲门想进去一样。
“如果夹板是透明的,就好了。”我说。
她使劲地点着头:“如果不用夹板就更好了。夹板太笨拙,很多问题都是因它引起的。如果用托架固定关节,就更好了,但整形外科医师才不愿听这些呢,他们自以为很懂物理疗法!”她突然停下来,显得有些尴尬,“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用一种完全不像曲棍球运动员的声调说;“随口说说罢了!可是……”她犹豫了一下,但在我的神情上看到了理解和鼓励,便继续说道:“我并不是想说整形外科医师的坏话,他们做得很好;但他们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病人的行动方便和姿势——如果被固定得死死的,那人怎么活动做事呢?”
我想起斯旺先生手术前短暂拜访时所说的话: “我们会把它重新连接起来;恢复其整体连贯性。这样就行了。”于是,我转向眼前的这位优秀的理疗专家,“普雷司顿小姐;”我瞥了一眼她的姓名牌(之前,我只把她看成个“理疗专家”),“我认为你说得很有道理,希望更多的医生能有你这样的想法。他们大多数思维凝固。”我也敲了敲腿上的圆柱夹板,“回到我的问题上来;现在,我该怎么做?”
“对不起;”她说道; “我扯远了……我们再试一次。一旦肌肉运动起来,一切都容易了。你的肌肉只需轻轻地收缩一下,抽动一下,然后就可以了,我来告诉你怎么做。”此时,她的声音变得友善、充满同情;“今天,我要和你做肌肉等长收缩练习;你必须成功,这很重要。我知道不断的尝试失败是件多么令人沮丧的事。如果以失败告终真是太糟糕了。我们试一下‘积极’收缩——你会看到的。你不用自己抬腿;我会抬起你的腿。我会把你的左腿轻柔地抬起;你只需参与进来配合我……我们得让你坐高点。”她向那个韩国学生点点头;韩国学生赶紧用枕头垫起我,让我坐起来。“好的;这样臀部屈肌可以灵活运动了。准备好了吗?”
我点了点头;感觉到这个女人知道该怎么做,她会帮我达到目的的。我自己也做好了全力准备。
“你不必那么僵硬;”普雷司顿小姐笑道; “又不是让你打破举重纪录。你只需跟着我抬起来;高点;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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