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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壁-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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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目光从书本上移开,神色平静,刚才的事情好象全忘了似的。他性情怪僻,嘴碎难侍候,但过后就忘,这是他的优点。但今天美那子眼里的丈夫却是十分骄矜的。“我傍晚就回来。” 
  “嗯。”丈夫的眼睛又盯在书上了。 
  美那子穿好和服,把丈夫曾经一度叫她拿下的耳环重又夹上耳朵。她照着镜子,心想;我还年轻,戴耳环是理所当然的权利嘛。她端详了一会儿镜子里自己耳垂上那小小的绿色装饰品。早晨倒未曾感觉到,可是现在却觉得它是对某人的一种小小的反抗象征。 
  尽管如此,美那子又改变了主意,把它取了下来,然而当她站起来的时候,它又装饰在自己的耳朵上了。 
  “傍晚以前我就回来的。楼上的不要给他煎荼,就给粗茶吧。”美那子吩咐了春枝后,走出了大门。 
  乘郊外电车到了目黑,再换乘国营电车,在新桥下车,然后漫步往银座走去。街上的行人早已穿上了轻便的夏季服装。稍走一会汗就渗出来了。 
  从新桥往西银座的西装店走去的路上,忽然想到鱼津的公司去看看他。为了鱼律的事,和丈夫发生龃龉之后产生的这个闷气,也许见到了鱼津就会烟消云散。 
  美那子想起了丈夫和自己讲话时的语气,就好象自己对鱼津有什么特别的感情似的。当对丈夫的表情和说话口吻,她都还记得。 
  过了土桥,走进有树荫的马路时,她停了一下脚步。三五成群的年轻女人,好象约好了似地,都露出双臂,精神抖擞、朝气勃勃地走着,其中也有年龄和自己相仿的方她觉得人家虽然年龄和自己差不多,可是精神面貌却完全是两样。她们穿着时髦,步履轻盈。再过两三年,她们的眼角可能会出现小皱纹。她们这样好象是为了赶在这以前,尽情享受这最后的青春似的。 
  美那子注视着映在明净的洋货店橱窗上的自己的脸庞,绿色的耳环首先映人眼帘。这好象是把别人的东西,拿来贴在自己两耳似地很不谐调。青春只表现在耳环上,而服装、面容却是苍老的。 
  丈夫说过:“难看,拿掉吧。”他这么说,可我实际上还是年轻的。耳环和自己不相配,那是由于为了使自己和丈夫相配,而一味地把服装和精神也都打扮得老相、朴实的结果。 
  自从和教之助结婚以来,美那子还是第一次认为自己还年轻。以往一产生“自己还年轻”这个念头时,她总是把它推开。但是现在她把这个自我压抑甩掉了。她想不需要顾忌任何人,我就是要把自己看做年轻的! 
  美那子正在看橱窗的时候,旁边有两三个大学生模样的青年,象要扑上她似地靠过来。年轻汉子闷人的气味包围了美那子。美那子本想离开这里就到鱼津工作的公司去找他,但并没有真正拿定主意。 
  到头来,她还是先到原来的目的地——银座的西装店。当她走到店门前却又停下,犹豫了半天,不知道进去好还是不进去好。如果走进店堂,当然不能不拿连衫裙。可是拿着衣服包裹去公司访问鱼津却又显得蠢笨。要去访问鱼津。还是不走进店堂的好。 
  美那子站在店门前的马路上,仍然决定不下进店还是不进店。忽然发现在自己的右手有个年轻的女人站着。看她那模样,就知道是在等人,心神不定地时而左顾右盼。 
  过了一会儿,这个女人走开了。今年流行的紧腰身裙子,使她有点迈不开步子,同时也使得她绷紧的身躯显得年轻。不多一会儿她停下了脚步,一个三十五、六岁的高个子男人出现在她的面前。那女人仰着头和他说了几句话,然后一起往前走去。美那子觉得那女人是硬被拉走的。而在她认为被拉走的感觉中,还包含着也可称之为妒忌的感觉。 
  当年轻女人消失在人群中时,美那子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边走边想:有什么办法呢?既然起步走了那就去吧。 
  美那子往回走到新桥,又往回村街方向走去。她走得急急忙忙,好象有什么急事,一会儿赶过前面的人,一会儿打人群中穿过。 
  来到南方大厦前,美那子径直从正门进去,走到正门对过的电梯,上了三楼。她推开了新东亚贸易公司的门,对着门旁办公桌前的女职员说出了鱼津的名字。 
  “今天不在,去横滨了。” 
  听了这句话,美那子放心了。兴冲冲来却吃了个闭门羹,但是她觉得还是这样好。 
  美那子走出南方大厦,来到马路上。这时她又觉得是正因为自己预料到鱼津不在才来的,要不然是不会来的。这回,她走得慢吞吞的,到了新桥,买了去国黑的车票。从结果来说,她来银座是无缘无故的。 
  在回去的电车上,美那子完全恢复了内心的平静。在目黑下车后,她特地走出车站,到附近一家西式点心店买了一盒奶油饼,然后乘上郊外电车回家。 
  到家的时候,教之助正在院子里散步。 
  “我买来了点心,您吃不?” 
  “不啦,不是快要吃饭了嘛。” 
  教之助说着把有点驼着的背转过来,往对面走去。 
   
    第九章
  第二天,教之助上班后,美那子在楼上拾掇书房,这时,楼下的电话铃响了。她以为春枝会去接,没去理它。可是响了半天还不见春枝的动静,于是只得自己赶忙下楼。 
  一拿起话筒就听到:“您昨天是不是到我公司来过?”这是鱼津的声音。他连个寒暄也没有,劈头就问。 
  “是的,偏巧您不在的时候,我去拜访了。”美那子拘谨地回答了之后,接着思考下面该怎么说。 
  “有事吗?” 
  “谈不上有事,只是……”她换了个话题问道。“近来身体好吗?” 
  “身体还好。我也正想和您见一次面。” 
  “那您就来,怎么样?如果方便的话。”美那子脱口而出地说。 
  “噢。”鱼津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接着说:“您最近有没有什么事要到我这附近来?” 
  “有是有的,有件事非去不可。”美那子想起了昨天没拿回来的连衣裙。 
  “什么时候都行,到那时咱们见见面吧。” 
  “什么时候好呢?”美那子接着又问:“今天怎么样?” 
  “可以。不过五点钟以前没空。” 
  “那就六点钟。” 
  “请您到公司来,好吗?” 
  “好,六点正来。”放下话筒,美那子觉得脸上有点热乎乎,好象说出了几句不该说的话。 
  她从头回忆了一番和鱼津的对话,肯定了没有什么轻佻的或有失体统的话从自己嘴里溜出去,这才放心,两手捧着脸颊,就地伫立了一会儿。心想,六点钟去鱼津公司的话,这种时刻非同一般,得想个借口才行。她决定以学生时代的朋友从京都来作为借口出门。又想到既和鱼津约定六点钟,那就得在将近五点钟的时候走。 
  下午,美那子收拾了丈夫书房里的书架。多时不收拾了,书架上积满了灰尘。她一格一格地抽出书来,拍去灰尘,再把它放回去。就这样花去了半天时光。 
  到了五点钟,教之助还没回来。她本来打算等丈夫回来说好了再出去。可是,过了五点钟,还不回来,只好关照春枝一声走了。 
  从家到电车站的路上,一遇到车子过来,美那子就停下脚步看看是不是教之助乘坐的。走到车站前面时,想到教之助饭后吃的水果没有了,便走进水果店买了枇把,吩咐店里的人给送到家里去。 
  这位在丈夫书房里的灰尘中劳累了半天的贤淑的妻子,一乘上电车就心神不定,发烧似地战栗起来了。其实身体并不曾战栗,可她自己却觉得手脚都在颤抖。而且觉得专程到公司去找鱼津,是件不上算的讨厌事。昨天已到公司去找过他了,为什么今天非得再去找他不可呢。与此同时,她对迫使她干这勾当的鱼津产生了反感。 
  在涩谷下车站上月台,她一想到自已终究来到街上时,那不平静的心绪,越加烦闷起来。她感到喉咙干燥,有点恶心。她带着这种心境走下了地铁。 
  美那子这心烦意乱的精神状态,一直持续到在新东亚贸易公司见到鱼津的前一刻。当她把鱼津叫到走廊,和他会面的那一瞬间,什么烦闷、恶心全都象着了魔似地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美那子象是见到了久别重逢的恋人似地,用安详的眼光仰视这位给自己消除了烦闷和恶心的鱼津。她想:刚才还是那么心烦意乱的,怎么一见到这个青年就会好了呢?接着她意识到:自己是为了给这位得不到别人支持的、不幸的青年鼓气才特地来到这里的。一定是的; 
  “您来有什么事?”鱼津问。 
  “不,事情办好了。” 
  “不,我问的是,上次来找我有什么事?” 
  “哦!您说的是这个。”美那子慌了神。这个青年人这样的问话,太难为人了。 
  她决定下楼到大楼门口去,在那里等待鱼津收拾好下班。他说很快就出来,可是等了半天还不见人影。美那子站在离开大楼门口远一点的马路边。这时候,正是职工们下班的时刻,从一天的工作中解放出来的男男女大汇成一股人流,在人行道绵延不断地移动着。 
  美那子不时的将视线投向大楼门口,寻找鱼津。不知是第几次把脸转向门口的时候,她的视线正巧碰上了从那里走出来的常盘大作的眼睛。 
  常盘露出惊异的表情,走近她说:“昨天打扰了,您先生好吗?” 
  常盘没穿上衣,把它抱在左腕上,衬衫袖口也向上翻卷着。他们面对面地站着,这时美那子眼里的常盘大作显得非常高大。 
  “哪儿的话,是我们怠慢了。托您福,我先生身体没怎么样,今天已经上班了。” 
  “是吗,那就好。”常盘注视着美那子的眼睛,心里揣摩着;她这时候在这里干什么呢?他问:“您在等人吗?谁?” 
  美那子刹那间做出了判断,认为现在不能把鱼津的名字说出口。在这种情况下,说自己正在等鱼津是很自然的。可是某种原因使她无法开口。 
  “我在等一个人。” 
  “哦,是这样。”常盘从裤袋里掏出手帕,揩了指脸,轻快地说:“热起来了,完全象夏天。” 
  “就是嘛。”对话中,美那子心神不定,她想,要是鱼津来了,这就尴尬了。 
  就在这财候,常盘象是计算好时候似地说:“那……请向您先生问好。” 
  他点了一下头,挺起胸脯,跟着人群朝日比谷的方向走去。在一大群人流中,唯独常盘的模样与众不同。他周围人们的步法,一看就知道是下了班,急匆匆赶往电车或公共汽车的停车站,而常盘却一个人优哉游哉地踱方步。 
  “让您久等了。”鱼津来了,他也只穿衬衫,左腕上搭着上衣。 
  “刚才碰见常盘了。” 
  “知道,我在那边看着你们。”鱼津又接着问道:“他说了什么吗?” 
  “没有。” 
  说不清是谁先起步,两人都自然地朝着和常盘相反的方向边谈边往前走去。 
  已经过了六点钟,但是路面上还洒着夕阳余晖。 
  “您有没有对经理说在等我?”看来,鱼津还是放心不下,刚走几步,便毫不含糊地问了。 
  “没有,我没说。” 
  “那就好。” 
  “要不然,说出来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的。” 
  在这简短的交谈中,美那子觉得自己已经一步踏进了禁区。她感到走在右侧的青年是相当显眼的。 
  他俩越过了田村街的十字路口,径直往芝公园方向走去,几乎都不说话。 
  他们这样问声不响地并排走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再次占据了她的心。她思忖着自己此时此刻的心境,可始终不明白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她想,最好鱼津把她带到一个阔气的明亮的菜馆中去,她急切地盼望着和他面对面地坐下来动刀叉。这样,也许至少比两个人这样并排行走,心情要来得平静。 
  可是,鱼津却默默地一个劲地往前走,不知要走到什么时候。美那子只得无可奈何地跟着。鱼津停下来点燃香烟时,美那子忙问:“到哪儿去?” 
  “这……?”鱼津想了想后说:“要么,回去吧。” 
  “回去?原路走回去吗?” 
  “是的。” 
  “往回走也好。” 
  真的还是往回走好,也许往回走要聪明些。要是这样一直走下去,不见得能找到一家适合两人进去的菜馆。对美那子来说,再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下去,并不是极愉快的事。 
  鱼津大概看出了她的心思,便问:“累了吗?” 
  “有点儿。” 
  “叫辆车子吧。” 
  美那子一听鱼津要叫车子,心就剧烈地跳动起来。她想起了几年以前圣诞节夜晚的事情。那一次,是和小坂两人乘上车的,而且她意识到那天晚上自己的心情和现在一样。 
  当流动出租汽车看到鱼津的示意停在他们面前的时候,美那子却说:“我想徒步走。” 
  美那子自己都意识到说这话时,扭歪了脸。 
  出租汽车开走后,美那子才舒了一口气。她环视了四周,想看看自己身边的动静。夕阳的金光仍在闪射,男女人流依然接连不断。车道上的汽车一辆接着一辆疾驰而过。自己说累了,却又拒绝乘车——美那子为自己的这种表现,感到害臊。 
  “随便什么时候,您觉得累了,我们就乘车。”鱼津说。 
  当他们再上路的时候,美那子觉得象喝醉了酒似的。可是,这个突如其来的醉意从何而来,她不明白。只想快点找个歇脚的地方。她觉得自己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象个酩酊大醉的人,身不由己。她想:我大概不得不这样跟着鱼津走的吧。他走到哪儿,我就会跟到哪儿。不管他邀我向何处去,我现在已经失去了拒绝他的力量。 
  穿过了几个十字路口之后,鱼津突然开口说:“刚才我打电话给您,那是最后一次。我打算从此不再打电话到您家里去了。” 
  “为什么?”美那子抬起头问。 
  “经理叫我不要再到您家去,我也表示服从。用不着经理说,我本来就有这个打算。既然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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