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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头金-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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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带着小树来到大金沟镇外的江边,兄弟俩已经走投无路了。老福叔肩上扛着,背上驮着,手里提着那些淘金的家伙,正准备进山淘金。是他们的乡音吸引了老福叔,老福叔当下把他们带到了山里,吃上了淘金这碗饭。那时的老黄正青春得很,活蹦乱跳地在他们眼前跑着。这一切仿佛就是几天前的事,可如今老黄和老福叔却与这个世界阴阳两隔。 
    大树和小树是在第二天的下午追上老蔫的。大树把枪对准了老蔫,小树一个饿虎扑食抱住了已经迈不开腿的老蔫。老蔫本想跑快些,远远地把俩人甩在身后,可翻山越岭的,实在跑不动了,也就是这会儿,他被小树扑倒了,然后又被横七竖八地绑在了一棵树上。小树下手狠,勒得他浑身的骨头都咯吧吧地响。 
    老蔫哭了,一边哭一边求饶:大树哇,救救兄弟吧,看咱们一起淘金的份儿上,饶了我这次吧。 
    小树不听他这一套,狠狠地抽了老蔫两个嘴巴子。老蔫又嚎哭起来。 
    大树和小树都不听他的喊叫。小树仔细地把狗头金用衣服包了,紧紧地系在自己的身上。 
    大树做好饭后,俩人就开始吃饭,这时候老蔫不叫了,他吭吭哧哧地说:大树给俺一口吃的吧,俺都饿坏了。 
    大树头都没抬一下。 
    他又求小树:小树哇,你给俺一口吧,俺下辈子就是变成个畜生也会想着你的好。 
    小树抬起头,红着眼睛道:闲上你的嘴。你跑的时候咋没想着我们呢。你想独吞狗头金,去你妈的。你就在这里喂蚊子吧。 
    老蔫垂下头,两行泪“吧嗒吧嗒地”砸到脚上。 
    兄弟俩吃完饭收拾家伙时,老蔫觉得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他艰难地抬起头,泪流满面地说:大树、小树啊,放了俺吧,俺不要那一份儿了,俺背着你们走,只要不把俺留在这儿。 
    小树瞪起了眼睛说:别做梦了,你和刘旦一样,等着喂蚊子吧。 
    大树和小树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蔫攒足了力气,爹一声、娘一声地喊着。 
    他喊:大树,你放了俺了吧,俺再也不敢了。 
    他又喊:大树,你是爹是爷,行了吧。小树,你是俺家的祖宗,祖宗呀,饶了俺吧。 
    他还喊:小树,你缺良心呀,把俺捆得这么紧,俺的骨头都要断了。 
    走了一气,大树立住脚,回过身来。小树不解地望着他:哥,你干啥?老蔫他是自作自受,咱们这是按照规矩办事。 
    大树往回走,小树跟了两步,又停下,一屁股坐在地上。 
    老蔫在绝望中看到了走回来的大树,他语无伦次地说:大树,俺知道你心眼好,你是俺亲爹,亲爹哎—— 
    大树走过去,松了松树上的绳子,老蔫的身体一下子就轻松了下来。 
    大树绕着树走了一圈,道:老蔫,别怪俺们心狠,你比俺们更心狠。是死是活,就看你自己的命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老蔫彻底绝望了,他再一次呜呜地哭起来。大树很快就把老蔫的呜咽声抛在了身后。 
    小树 
    此刻,狗头金沉甸甸地背在了小树的背上。小树流着汗,先是浸湿了衣服,又浸湿了狗头金,这样金子和身体真实地贴在了一起。 
    自从老福叔挖出了狗头金,小树就是兴奋的;而现在老福叔死了,老蔫就要喂了蚊子,感受着背上真实的金子,他更是欣喜异常。他盘算着:老蔫没跑时,这坨金子只有他四分之一,可他人一跑,按着规矩就不再有老蔫那一份儿了。老蔫这次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他捆老蔫时手上是下了死力的。要是没人救老蔫,他就会和那棵树长在一起,蚊子咬不死他,也会饿死渴死。小树觉得老蔫只有一死了。 
    现在的这坨金子小树是拥有了三分之一。这么想过,他的后背和心猛然跟着沉了沉。老蔫在时一直不同意给老福叔那一份儿,虽然金子是他挖出来的,但现在人已经不在了;又有谁能证明,这金子是老福叔挖出来的?如果没了老福叔那份儿,这狗头金就是他哥俩的了。 
    这坨狗头金能换多少白花花的银元啊?小树想不出来,但肯定是一大堆。想起那堆银元中,自己只有其中的三分之一,他的兴奋和热情骤然降温。 
    大树和小树歇息的时候分别靠在了一棵树旁。大树像个士兵似的,抱着那杆火枪,把里面的药倒出来,用手捻,用鼻子闻,生怕药又受了潮。小树把狗头金从后背移到了胸前,解开衣服,露出里面黄澄澄的一坨,这坨亮色让小树眯上了眼睛。这就是传说中的狗头金,现在正热乎乎地被他捧在怀里。有了钱的日子该是怎样的日子呀?小树眯着眼想了起来。他要在大金沟的江边,盖上三间亮堂的石头房子,就像“一品红”的胡老板那样,然后自己想干啥就干啥。咋的,咱淘金人也发了!有钱人的日子就是好,到时候天天穿得溜光水滑,满面红光地横着膀子在大金沟镇的街上走,让镇上的人们眼馋死。别说讨个老婆,就是讨个十个八个的也不在话下。 
    他以前羡慕哥哥有了华子,那会儿华子在他眼里如同天仙;而现在的华子在他眼里啥也不是了,他要找比华子强百倍的姑娘给自己做老婆。想到这儿,小树已经感觉到那一双双羡慕、眼馋的目光就落在他的身上,让他觉得浑身热烘烘的,腰杆也一点点地挺了起来。沉浸在梦游中的小树,被大树冷不丁扇了一耳光。他一个激灵,醒了。 
    这一打,一骂,小树彻底醒了。他忙把狗头金包裹好,贴在背上,又从胸前狠狠地系了死扣,跟着大树,脚深脚浅地向前赶。 
    在林子里行走,每走一步都要出平时几倍的力气。杂草和灌木丛纠缠在一起,扯绊着人的双脚,他们就趔趄着,摇晃着,有时还要滚爬着往前走。 
    大树在前,小树在后,这样一来,小树就省了些力气。踩着大树趟出来的路,费尽巴力地往前走。小树盯着大树的后背就有了火气,不是为大树打过他,而是为了凭啥大树死活要给老福叔那一份金子。以前有老蔫在,小树也无所谓给不给老福叔一份,反正多出的那一份,轮到自己头上也没多少。现在老蔫喂了蚊子了,就剩下他哥俩了,要是再给老福叔分,那不是傻吗? 
    小树想起了这几年淘金受的罪,春天秋天那个冷啊,他们泡在有冰碴儿的水里,一干就是一天。半夜里腿抽筋,猫咬狗啃似的疼,到了冬天腿就疼得下不来炕;夏天的蚊子更是密密麻麻地围着人咬。淘金人过得简直就不是人的日子,想到这些,小树就一阵悲哀。 
    他试探着把独占狗头金的想法冲大树说了。话还没说完,大树就冲他瞪起了眼睛,他也就噤了声。从老家逃出来,一直是大树带着他,长兄如父,他从心里敬畏着大树。不论大事小情,大树从来都是说一不二。 
    晚上休息的时候,小树见大树睡实了,才偷偷地把狗头金从身上解下来。忍了又忍,还是把坨金抱在了怀里,又看又摸。有好多次,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就把嘴凑上去咬那坨金。狗头金的棱角硌着他的牙齿,起初是酸,后来就有了疼的感觉。小树再看那坨金时就真实了,可过不多久,就又觉得一切都虚幻起来,于是他又去咬狗头金。反反复复,小树一直亢奋着。这种亢奋让他浑身发烧变烫,呼吸急促,有时竟像打摆子一样哆嗦不止。 
    一连三天,眼睛一刻也没闭上过,小树倒没感受到疲惫和虚弱,内心的亢奋让他热血撞头,眼睛放着绿光。他对大树的沉着冷静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明白大树怎么就能睡着,难道他就不想过有钱人的日子? 
    小树的脑子里嗡响一片,狗头金就在他的眼前金灿灿地亮着。他咬着,感受着它的存在,脑子里的每一根神经都被那坨金子占满了。 
    小树再看大树时,大树就变成了魔障。大树要把金子分给外人,那眼前的这坨明晃晃的金子就会变得支离破碎。小树在心里嚎叫着:不,绝不,我要拥有这坨完整的金子。 
    老蔫背着狗头金时,他还没有过这种想法,所有的注意力都用在了监督老蔫的身上了,恐怕老蔫跑了。现在金子就在他的怀里,他是主人,既然他拥有了这坨金子,就不能让别人拿了去。现在能够阻止他占有这坨金子的,就是眼前的大树了。此时的大树,成了小树眼里的仇家。 
    狗头金让小树走进了一条死胡同,一条不归路。他脑子里乱成一片,浑身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眼睛充血,闪烁着一道道寒光。他管不住自己了,他要除掉大树。只有把大树灭了,这坨金子才是自己的。 
    晚上,大树又睡去了。 
    小树连眼皮都没有合一下,他大睁着眼睛,却不觉一丝一毫的困乏,只有一阵阵的亢奋。他等待着大树睡死的那一刻。待确信大树睡着了,他悄悄地爬起来,抱着那坨沉甸甸的狗头金,向大树摸去。 
    大树就在眼前了,借着透过来的散淡月光,小树看见大树睡得很安详,手里还拖着那杆火枪。眼前的大树在小树的眼里既熟悉又陌生,别人都说小树长得像大树,兄弟俩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现在的大树已经不是兄弟了,是魔障,更是敌人。小树要除掉眼前的敌人,独吞狗头金。 
    小树双手举起狗头金,眼里冒出了寒光,他要用狗头金砸死大树。就在狗头金砸向大树的时候,一条树枝挡了小树的手,狗头金瞬时改变了方向,砸在了大树的肩上。大树“哎哟”一声,在地上滚了一圈,一边滚一边叫:小树,有劫匪。 
    他转过身时,那杆火枪就抵在了小树的头上。小树想喊一声,还没来得及喊出来,眼前就是火光一闪。 
    大树在火光中,看见了小树那张变形的脸,想收枪,已经来不及了。他在火枪的轰响声中,看见小树向后一仰头,就倒下去了。 
    一切都沉寂了。 
    大树坐在地上,看着躺在面前的小树。小树的血汩汩地流过来,带着温热,传递到大树的手上。 
    茫然、空白之后,大树一遍遍问着自己:俺打死了小树?俺杀了自己的弟弟? 
    他伸手摸了摸被砸的肩膀,那里生疼。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大树捂着肩膀,喃喃着:小树要杀俺,他要杀了俺—— 
    过了一阵,又过了一阵,大树终于弄明白了,小树要杀他,用的就是那坨狗头金。此时的狗头金就躺在他的脚边,上面沾满了小树的血;后来,他又开枪杀死了小树。过程很简单,可大树想不明白,小树为什么要杀他?思来想去,他确定小树是疯了。 
    太阳照亮这片树林时,大树还是那么坐着,呆呆地看着眼前躺着的小树,仿佛照看着熟睡的弟弟。逃荒的路上,爹死了,娘也死了,是他牵着小树的手,一步步往前走。夜晚的时候,小树就是这样躺在他的身边,他曾无数次地想象着逃荒的路何时是个头?现在终于到了尽头,就在这片林子里,小树永远地睡着了。 
    大树迷迷瞪瞪地挖了个坑。他抱起小树,把小树放到挖好的坑里。 
    他抓起土,向小树扬去。他扬一把,就说一句:小树,你这回行了,不怕冷、也不怕饿了。 
    他又说:你能见到爹娘了—— 
    他还说:小树,是哥杀了你。这笔账你记着,等我到阴间,我还你一条命。 
    —— 
    小树在大树的眼里消失了,眼前只是一片湿土。 
    大树拖过一些树枝,掩在湿土上。他在小树面前站了一会儿,又站了一会儿。他一直在想:小树,你干吗要杀俺,俺可是你亲哥啊。 
    过了一晌,大树在心里说:小树,俺该走了。俺要出山去找华子,过日子去。 
    他往前迈步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低头看,正是那坨狗头金,一半埋在土里,一半露在外面。他看眼狗头金,又看一眼被埋的小树,抱起了狗头金。脑子里竟“忽啦”一下子就亮了,他终于明白,一切都是这坨狗头金引起的——好端端的老福叔死了,老蔫想独吞它;小树也是为了它,要杀了亲哥。 
    大树抱着狗头金,恍恍惚惚地向前走去。走着走着,他抱着的狗头金竟越来越沉,仿佛有千金。他摔倒了,狗头金落在了眼前。他瞅着它,这坨金子果然像只狗头,有鼻子有嘴,还有眼睛。他瞧着它,渐渐的,狗头金就成了活物。它冲他龇牙咧嘴,一会儿像笑,一会儿像哭,它的眼里流出的不是泪水,是汩汩的血水。 
    他一惊,“嗷”叫一声,抱起狗头金,向前爬去。 
    前面是山涧,深不见底,散发着阴森的寒气。大树把狗头金高举过头顶,大叫了一声。 
    狗头金落向涧底,他竟没有听到一星半点儿的回声。 
    现在的大树一干二净,什么都没有了。 
    春天的时候,他们四个人,亲兄弟似的四个人,在老福叔的带领下出来淘金。那时,他们寻思淘金沙思不着,也饿不死,他们的想法简单又实在。自从狗头金被挖出来,一切就都变了。现在,大树又让那坨狗头金永远地消失了。 
    一身轻松的大树,现在是赤手空拳,身子轻得仿佛能飞起来。他什么都没有了,也就没必要在老林子里转悠了。他要走出林子,找到山谷中的那条溪水,然后顺着溪水,就能回到大金沟镇了。 
    大金沟镇有间小豆腐房,里面有着跟水豆腐似的华子。他要去找华子,再也不出来淘金了。他要和华子齐心协力地开豆腐房,还要和华子生儿育女,过平常人的日子。 
    大树很快就找到了谷底,找到了那条溪水,溪水清澈地向前流着。他趴在溪水旁,痛快地喝了一肚子水,然后迈开大步,向山外走去。 
    凭经验,大树知道再有一两天的路,他就能走到山外。这时,他空前绝后地思念华子。他浑身上下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他迈开大步,两耳生风地往前赶。 
    太阳出来了,又落下。落下,又升起。 
    这天,他都能够看见沟口了,大树心里一阵狂喜:再有一个时辰,他就可以走出去了,就能见到日思夜念的华子了。 
    这么想过,大树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甜蜜。他甩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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