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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的猫-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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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手用力地掰椅子腿。
      看着手指粗的铁管在手中扭曲成一道道起伏的波浪,他如此吃力,甚至感觉到血液迅速地流向双手和脸颊,将他白色的皮肤染成了淡淡的红色。血能激活愤怒,愤怒带来生命力。他愤怒地想,眼角余光瞥见了她,发现她的动容…她的眼神早就褪去了冷淡的神情,羞耻、尴尬、困惑在眼中激烈地流动,脸也变得煞白,完全失却了血液的迹象。他在恼怒中突然融进了一分得意,转瞬即逝。怒火重新占据了他,他把手中的椅子狠命扔在脸色惨白的工人脚下,发出〃咣〃〃咣〃的剧烈撞击声,然后他立刻又抓住了另一把椅子。
      两个工人张口结舌地在一旁站着,满眼都写着恐惧,手脚僵直,举足无措,好像正在经受一场非人的恐吓与折磨,一脸的绝望无助。
      他用力将第二把被扭曲的椅子〃咣当〃砸在地上,转身大步离开。没有叫她。她一定会跟上来的,虽然她的脸色似乎已经受尽惊吓,嘴唇被咬成了通红,仿佛刚刚涂抹了口红。但她不至于被吓得走不动路,他想。他摸摸自己已经酸痛的手腕,心疼地想,妈的,怎么这么冲动,至于干掉两把椅子吗?把自己的手都掰得这么痛。
      四月匆匆地跟在后面,跑到了他旁边,这次没有留一肩的距离,而是直接和他并行。她侧着脸庞,小心地注视着他,发现他的脸色有所缓和,才轻轻地问,为什么?
      如此言简意赅的问题,倒真是个会节省口舌的人。他回过头看她。刚才的怒火还未全消退,他的脸上还涌着刚才奔腾的血色,他尽可能地想将声音安静下来,温存一些,但语调却无法克制,依然高昂得接近粗暴,工人上班时怎么能坐着闲聊?按规定,车间里是不能放椅子的。他们就是说了不听!不自觉!我们请他们来,是来工作的!不是请他们来聊天的。想聊天,到茶馆去!
      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她的眼光不安且焦灼,脸色也泛起了红意,仿佛被他的粗鲁刺激到了。
      他仔细地看了她一眼,回过头继续往前走,努力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冷静地说,你在浪费自己的同情心。这不是第一次了,第一次告诉他们,第二次警告,第三次还能怎么样?不可原谅。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古怪:他的怒火何时曾如此之快地平静下来?今天,他竟然为了这个冷淡的小丫头而努力让自己和颜悦色。
      哦,不,她这会儿不是冷淡的,至少,没有最初见到她时那张冷漠的脸冷淡。他想笑,但想到自己是刚刚发过火的,突然笑起来似乎有些不合时宜,又忍住了没笑出声来。
      他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和她的相遇。他抬下巴扬眉毛,做出一个挤眉弄眼的鬼脸,怎么?一切尚且安好,嗯,对吗?
      她没吭声,只是简单地笑笑,不再从眼角渲开到酒涡,一个简单的公式笑容。他回过头,看看表,十二点钟。他成功地消耗掉了整个上午。寂寞的最后四十五分钟,一直和她在一起。
      他响亮地吹了声口哨,笑容立时变得明朗,下班了,下班啦,拜拜。说完,不等她的道别,便头也不回地走了,速度像逃跑一样。
第一部分第8章 迟 到
    一个愉快的周末。疙瘩进门的时候想,他飞快地吹了声口哨,想唤起四月的注意。可是,当他迈进门时,才发现四月的座位上空空如也,没有包,没有纸,连那只盛白开水的白色茶杯也无声无息地盖着,没有被浸泡过的痕迹。
      她睡晚了?因为过了个太过愉快美好的周末?或者车子半路上抛锚了?塞车了?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问周围办公的人群,四月呢?
      所有的人都抬起脸看他,一脸茫然地摇头,像白痴一样,然后又垂下脑袋看电脑,仿佛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
      他不再作声,坐下打开电脑想收发电子邮件,但内心的不安却又催促他站起来。他在桌子后面左右走了两步,怎么也摆脱不了急切的焦虑感。想了想,打电话给总台,想问小姐要人事部的电话,两声铃响,还没有等到小姐接电话。他〃啪〃地放下了电话,决心亲自跑一趟。
      人事部的那个男人看见他到来似乎有些惶恐,可能是怕他又是来找麻烦的,大部分时候,他来这里不过是找点麻烦,房子、有线电视出了问题,或者哪个人的调动,他都会来吵上一架。这些人见了他,早就是不寒而栗了。他往桌前一站,男人立刻站了起来,诚惶诚恐地看着他,仿佛有什么紧急状况即将来临般局促不安,露出询问的眼神。
      他没有心情照顾这个男人的想法,他轻轻地拍拍桌子,努力放慢了说话的速度好让他听懂,你知道号码,对吧?给四月家里打个电话,问问她什么时候离开家的。
      男人愣愣地看了他几秒,好像没听懂,他刚想复述一遍,男人却又恍然大悟地点头,翻出一个本子拿起电话拨号,无声的等待后又挂断了,抬起无辜的眼睛看他,慢慢地说,没有人在家。
      他不耐烦地挥手,几乎是吼了起来,用力拍着他的桌子,想点别的办法!她有手机吗?或者,BB机?
      没有留下。男人摊开双手,一脸清白地看着他,那表情似乎急于打发他走,坦然地无可奉告。
      他转身便大步迈出门,苦恼地用手撩撩满头的乱发。她到哪里去了?车子坏了?出车祸了?抑或是昨天晚上便有事发生?他不安地皱着眉头,来到光亮的电梯门前。他焦急的脸就映在银光闪闪的门上,眼睛几乎有些发绿,眉心紧锁,肤色也似乎黯淡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从今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胡思乱想片刻如四处蔓生的爬藤般遍布了他的心底,把他的神经纠缠得颤痛不已。他越发地觉得自己的心沉了,沉了,如同沉到了足下万丈深的地方。他几乎感觉不到心跳了。他被自己的种种可怕设想吓坏了,他似乎看见公路上扭曲的车身,呜呜叫的警车,警察站在路边抖着腿一脸的漫不经心,而水泥路面上一摊摊暗红的血里碎玻璃在阳光下刺眼地闪烁。
      今天早上到底出过什么事吗?或者,昨天晚上?某个角落,某个时点,一个不知名的女子,或者一辆车,或者是一个暴徒,更或者是凶狠的野狗。他不知道。他在吻别了维罗开车向公司出发的时候,还是满心的喜悦,以为一进办公室的门便可以看见她淡然的神情,用无语的笑容来回答他的问候。而没想到,四月的缺席却让他联想到了种种血腥场面,而且因为这种场面自己受到了惊吓。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意外在瞬间会让他丧失些什么。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从来不愿意去想这些。生活是用来享受的。这是他一向的原则。他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明媚的日子,他竟突然觉得死亡、残废等灾难离得这么近。
      或者,他的眼睛在电梯门上突然闪亮。维罗说昨天有人买彩票中了五十万元。买主便是个年轻女子。意外地获得了大笔财产,可以完成种种以前视为不可能的物质理想。那么,难道是她?如果这样,她是不是不会再来工作了?他的眼睛重新恢复了黯然,旋即又对着自己暗笑,这怎么可能?已经猜测了那么多可能,只是一大堆的不可能罢了。
      他实在是想得太多。仅仅是几次相见,他就将她摆在了太过重要的位置。这种感觉轻薄狂热得几乎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来得如此迅速,在瞬间就占据了他最隐秘的领土。那么是不是,是不是他爱上了她?他对自己摇摇头。没有。这只是对一个落寞女子的关爱。谁叫她的脸看上去如此忧伤呢?她似乎总是心事重重,他怀疑她只是无来由的烦恼。
      他只是希望她生活得好一些,心理没有那么多负担罢了。但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在尖刻地嘲笑他,你骗自己吗?那么多年的生活,经历的女人也算不少,爱的,不爱的,路过的,驻足的,他经常会回忆起来,有一个长年穿红色衣服的黑发女子,眼睛碧蓝,执著地保有一个奇怪的习惯…手中每时每刻都握着钥匙,好像生怕丢失了家,他每每看见她握着钥匙,脸上的表情偏执而又孤独时就心疼。还有个女子,酷爱黑色,总穿着黑色的棉布内衣在他的公寓里不停地打电话给女友,热切地说每一个琐碎的片段,似乎离了电话就无法生存,甚至在他和她亲热时,她仍然抱着电话唠叨,唠叨得他对她丧失了完全的耐心。这世界真不正常,他是如此健康快乐的人,身边的女人心理却多多少少有些毛病,总惹得他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这些女子一个个地走过,心酸过,心爱过,心痛过,他在几乎忘记了激情的感觉时,突然感觉到它的重新蔓生。
      哦,人事部的那个男人突然从门边冒出脸来,欢天喜地地冲他傻笑,诡异而暧昧,刚刚四月打过电话来。
      哦,出了什么事?她很快就到吗?他急切地脱口而出。男人眼中立刻闪过一丝促狭的笑。这个男人和他自己一样,在猜,而且或许已经猜到了他的心事。他控制住自己的脸,想把迫切压制到胸腔,不做出什么表情来。但是,他突然想到,眼神是可以暴露一切的。眼睛的颜色淡,情绪就更加容易如水草一般浮于表面了,做中国人看样子也是有好处的。
      男人客气地笑,声音短促而虚假,哦,没什么,公车出了事,半路上抛锚了。她没有事儿,很快就会到。
      好吧,没事儿了。疙瘩看见电梯上的红灯闪了一下,〃叮当〃一声响,门平稳地开了。他迈进电梯时没忘记回头补上一句,不要告诉她我来过这里。说完,他神气活现地挤挤眼睛,食指压在唇上,这是秘密,呵呵,你的,明白?最后四个字,是他才学会使用的中文,说起来不太流畅,仿佛被刀子砍过一样,生硬而短促,但已经足够让人明白了。
      放心吧。男人心领神会地笑着注视他,那张若有所思的笑脸被银光闪闪的电梯门缩小,直至消失。看着变换的红色数字,他的心仿佛跟着升了起来,浑身都轻松了许多。
      他平静地看着电梯上数字的明明灭灭,等待它再次开启。门打开之后,将是个全新的空间。电梯是种神奇的东西,正如匆匆行驶的列车。小的时候,他习惯于在小镇的尽头看列车驶过,对车上的人的所有来往都充满了好奇。他不知道他们都要去何方,去做些什么。为什么人总是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不停地迁移,做的事情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了什么。有时,会觉得这种仿佛漂流般的运动毫无意义。
      但是,这就是生命的全部过程。他看着电梯里的镜子,不自觉地伸出手来拽运动衫帽子上的带子,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种下意识的美化行为。从一个点移动到另一个点。或许过程就是意义。看着自己的入口,寻找自己的出路。出路就是不断地停止思考,行动起来,生活,生活。
      四月就是远离并且靠近他生活的某一个肖像,抑或是侧影,抑或是背面,更或者是正面。这个,只有天知道了。他只是在旁边静静地等待,观看,或者伸手搅乱这池水的波纹,等待最后的一道风景。
      他总是这样的,未来茫然,但他会积极地继续生活。他觉得这就够了,不需要太多。生活只是个过程,过程不需要完满,也不可能完满。
      关于那个心领神会的男人,关于一切注意到他的焦虑的人,他没有多想。这并不是他不在乎流言,但是他知道这些东西在这儿无法抵挡。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有意无意流传出去。包括每个人的日常生活和购物品味。中国人之间喜欢互相议论这些琐碎得根本无关紧要的事儿,他不明白他们都关心这些干什么。他们时不时地说起新买的衣服,孩子的成绩,配偶的工作,这些事情就莫名其妙地被扭曲着流传了。所以,他清楚地明白,他迫切的关心迟早也这样,他总会知道的。从某人的嘴里,不知道是某人的某人,鬼才知道是谁。在他的印象中,中国人之间几乎都没有秘密,所有的琐碎细节都会不胫而走,似乎这真的是个古怪的不分你我的大民族。不管是一个邮包,还是一张采购单,都会成为众人口中的谈资,从中推测某人的生活方式。
      但是,这一切并不重要。他想,无论流言如何游走,这也不过是对一个落寞女子的关爱罢了。而他的目的,不过是喜欢看见她的笑容,她的梨涡罢了。他再次提醒自己。
第一部分第9章 两人无言,世界便会空阔得足够飞翔
    【四月】: 这样的冷静,若不是觉得世界已足够安全,便是对残酷已经麻木。 他常常牵着她的手走过一条条马路,仿佛永远不觉得疲倦。 忙碌,以至于忘记了幸福最基本的要素就是坏记性。 这便是幸福了罢。   …四月的日记
      周围的人在谈论这个天真的德国人,他们叫他疙瘩…疙瘩。四月惊奇地抬起眼睛,从电脑键盘下面找出他昨天给她的银灰色的名片,看见上面的名字,Gartl。查字典,找出来这
    个词,原来是德语的〃花园〃。再翻到反面,中文是家德,一个非常中国化的名字,甚至具备了东方文化的传统的某些要素。不知道出自于谁的手笔,如此质朴而得当的译法,显然是个翻译手法高明的人。一个〃家〃字,对东方人来说,总是具有无上的意味。
      显然,这个名字她要牢记在心,这是工作需要。她必须一口一个Mr。Gartl地叫他,否则,无以称呼。嘎特,疙瘩。有些接近,都是首先一个空洞简短的发音,然后轻轻点一下上颚,完整的词语便轻巧地在口中圆满。仿佛脱了线的疙瘩。脱口而出,立时停顿。僵滞于半空,没了结果。不下滑,不上升,甚至,连余音也没有的干脆利落的词。
      她拿着名片,忍不住偷偷地笑。疙瘩,名字似乎恰如其人。疙瘩平日的神气似乎总有些让人不太顺畅,说话时不时地扬扬下巴,做出挑衅的姿态来。虽然他的眼睛干净得仿佛刚刚被清洗过,淡淡的碧蓝色,飘浮着深色的云霭,但每当这种神气出来,总给人一种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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