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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连·葛雷的画像[无语森森制作]-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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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女人扭动脸上的肌肉作了一个怪笑。“哟,今天怎么架子这样大?”她用讥诮的口吻说。

  “看在上帝份上,别跟我纠缠,”道连把脚一跺嚷道。“你要什么?钱?拿去。再也别来缠我。” 那女人一双直勾勾的眼睛霎时间迸出两颗红色的火花,但是一闪即逝,旋又归于暗淡而呆滞。她脑袋一扬,急忙把几枚硬币从柜台上耙到贪婪的手里。她的同伴歆羡地望着她。“这没有用,”阿德连?辛格尔顿叹道。“我不打算回去。回去又怎么样?我在这儿挺快活。”

  “你如果需要什么,就写信给我,好不好?”道连沉吟半晌后 “好吧。”“那末,祝你晚安。”

  “晚安,”青年回答说,一边登上梯阶,一边用手帕抹抹枯干的嘴唇。

  道连脸带痛苦的表情向门口走去。在他掀帘子的时候,刚才拿了他钱的那个女人从涂着口红的嘴唇上吐出一阵浪笑。“魔鬼捡来的便宜货走了!”她一面打嗝儿,一面用难听的粗嗓子喊着。“你这个臭娘们!”道连不甘示弱。“不许这样叫我。”那女人打了一个榧子。“难道你要人家叫你迷人王子吗?”她在后面咆哮。

  本来想打个盹儿的那个水手,听到了这句话,霍地跳起身来,睁大眼睛四下望着。这时,过道门砰然关上的声音传到他耳边,水手立即追出门去。

  道连?葛雷在毛毛雨中沿着河岸匆匆地走着。与阿德连?辛格尔顿的不期而遇搅得他心里乱糟糟的。他不禁在问自己:“这个青年的堕落是否应归咎于我,像贝泽尔?霍尔渥德毫不留情地指责的那样?”他咬住嘴唇,有一瞬间两眼现出凄怆的神情。不,这毕竟不关他的事!人的生命太短促了,犯不着把别人失足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各人走各人的路,并为此而各自付出代价。唯 一可悲的是:仅仅由于偶一失足,却往往必须没完没了地付出代价。命运同人打交道时永远不肯清账。据心理学家们说,犯罪的欲望———或者想干世人名之曰罪恶的事的欲望———有时候会把一个人紧紧抓住不放,使他体内的每一根血管、脑子的每一个细胞好像都快被可怕的冲动所胀破。男人和女人在这样的时刻便会失去意志的自控力。他们会像自动机器那样运转,走向不堪设想的结局。他们的选择力已被剥夺,意识也被扼杀了,即便还残留着,也只会给叛逆增添魅力,使反抗更加诱人。因为反抗是万恶之本,正像神学家们不惮其烦地提醒我们的那样。当勇气的晨星这个罪恶之先驱从天上陨落的时候,正是由于叛逆而谪降的。

  道连?葛雷横下一条心,污浊的头脑里只有邪念,灵魂渴望着反叛。他急急忙忙加快步伐,折入一条黑洞洞的拱道,正想同往常一样抄近前往他要去的那个臭名昭著的地方,突然发觉自己被人从后面揪住。他还来不及自卫,那人已把他向拱道的壁上狠狠地一搡,一只蛮不讲理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道连没命地挣扎,拚出全身力气把掐住他脖子的手指扳开。但就在这一刹那,他听到手枪扳机卡答一声响,只见擦得锃亮的枪筒已对准他的脑袋,一个身材敦实的人黑糊糊的轮廓站在他面 “你要干什么?”道连吓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许动!”那人说。“你要动一动,我就开枪!”“你疯啦?我哪儿惹着你啦?”

  “你坑害了西碧儿?韦恩,”那人说。“西碧儿?韦恩是我的姐姐。她是自杀的。我知道。她的死是你一手造成的。我发誓要杀死你偿命。我已经找了你好几年,但是没有一点线索,没有一点 踪迹。只有两个人说得出你的外貌,可是都死了。我对你一无所知,只晓得西碧儿过去叫你的一个爱称。刚才碰巧给我听见了这个名字。现在你向上帝祈祷吧,因为你今夜就要死了。”道连?葛雷吓得魂不附体。“我从来不认识她,”他结结巴巴地否认。“我也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她。你一定发疯了。”“你还是老实忏悔的好。因为你必死无疑,否则我就不叫詹姆士?韦恩。”这是惊心动魄的一刹那。道连不知该说什么或做什么。“跪下!”那人叱喝着。“我给你一分钟做祷告,再多不行。我今夜要上船到印度去,我得先把这件事了结。一分钟。我的话完了。”

  道连颓丧地垂下两条胳膊。他被震慑得不能动弹,不知如何是好。突然,一线绝处逢生的希望在他脑际闪过。“慢着!”他喊道。“你的姐姐死了有多久?快告诉我!”“十八年,”那人说。“你问这干吗?死了多少年有什么关 “十八年,”道连?葛雷带着一点胜利的得意放声大笑。“十八年!你让我站到灯光下去,你再看看我的面孔!”詹姆士?韦恩犹豫了一下,摸不透对方是何用意。他将道连?葛雷一把拖出拱道。

  风很大,街上的灯光昏暗而又不稳;尽管如此,詹姆士?韦恩还是能看清自己犯了个大错误。想不到他正要结果其性命的这个人的面貌,竟焕发着纯洁无邪的青春的光辉。从这张脸看来,此人不过二十来岁,比好多年前他离家时的西碧儿大不了几岁,简直不相上下。显然,这不是摧残了他姐姐生命的那个人。他松了手,晃晃悠悠地退后几步。“我的天!我的老天爷!”他连声说道。“我差点儿把你杀死!” 道连?葛雷倒抽了一口冷气。“老兄,你险些犯下了滔天大罪,”说着严厉地向他瞪了一眼。“但愿你记住这次教训,报仇不是凡人的事,不要自己动手。”

  “请原谅,先生,”詹姆士?韦恩深表歉意。“我弄错了。刚才我在那个鬼地方无意中听到的一句话把我闹糊涂了。”“我劝你还是回家去,把手枪放好,免得招麻烦,”说完,道连转过身去,不慌不忙地沿着街路走开。詹姆士?韦恩站在便道上,吓得从头到脚抖个不停。不一会,沿着潮湿的墙壁潜行的一个黑影出现在灯光下,踏着无声的脚步走到他紧跟前。他感到有一只手按在他臂膀上,慌忙回头一看。原来是刚才在酒吧柜前喝酒的两个女人中的一个。“你干吗不杀死他?”她把枯瘦的面孔凑到他鼻子前,从牙缝里发出嘶嘶的声音说。“我知道你从戴利馆中冲出来一定是追他。你这个笨蛋!你应该把他干掉。他有许多许多钱,又是个十足的坏蛋。”

  “他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詹姆士?韦恩回答,“我也不要任何人的钱。我只要一个人的命。这个人现在该有四十来岁了。而刚才那一个差不多还是个少年。谢天谢地,我的手幸亏没有沾上他的血。”

  那女人发出一阵苦笑。“差不多还是个少年!”她鼻子里哼了一声。“告诉你吧,迷人王子把我害成现在这副模样大概有十八年了。”

  “你撒谎!”詹姆士?韦恩失声惊呼。

  那女人举起一只手指着天上。“我敢向上帝起誓,我说的句句是真话,”她喊道。

  “向上帝起誓?” “要是我撒谎,叫我变成哑巴!他是上这儿来的人中最坏的一个。据说他把自己出卖给魔鬼,换了一张小白脸儿。我认识他大概有十八年了。从那时到现在,他没有变什么样。可是我……”说到这里,她乜斜着眼睛现出一副怪相。“你敢起誓?”

  “我敢起誓,”从她扁平的嘴唇上吐出的像是沙哑的回声。“不过,可不能让他知道是我说的,”她哀告着,“我怕他。给我点儿钱付宿夜费吧。”

  詹姆士?韦恩咒骂一声,拔腿便向街角那边奔去,但是道连?葛雷已杳无踪影。詹姆士回过头来一看,那女人也不见了。 第 十 七 章一个星期以后,道连?葛雷坐在塞尔比庄园的花房里同怪可爱的蒙茂斯公爵夫人聊天,她是和她的丈夫———年已花甲、倦容满面的蒙茂斯公爵———一起来到这里作客的。现在正是茶点时刻,桌上放着一盏带花边罩子的大灯,柔和的灯光照亮了细磁的和银质的茶具。主持茶政的是公爵夫人。只见她的一双雪白的手在杯盘之间如蝴蝶翻飞,丰满的朱唇微微含笑,大概道连向他说了些什么有趣的悄悄话。亨利勋爵靠在有绸套的柳条椅里瞧着他们。纳尔巴勒夫人坐在妃色的无靠背软榻上,装做在听公爵描述他的收藏中新近增添的一只巴西甲虫。三个年轻人穿着精工制作的晚礼服在向几位女客敬点心。到塞尔比庄园小住的共有十二人,明天还有几位客人要来。

  “你们在谈什么?”亨利勋爵走到桌边,放下他的茶杯问道。“格蕾狄丝,道连有没有把我打算给每一件东西改名的计划告诉你?这是一个绝妙的主意。”

  “我可不愿改名,亨利,”公爵夫人说时,一双俏眼睛朝着他往上一瞟。“我对我的名字十分满意,我想葛雷先生对他的名字也挺满意。”

  “亲爱的格蕾狄丝,我决不会改动你们二位的名字。你们的名字都是极好的。我指的主要是花。昨天我剪了朵兰花插在翻领 钮孔里。那是一朵非常美的洒色兰花,就像七大罪恶一样迷人。我在无意间向一个花匠问起它的名称。他告诉我,这是名种,叫‘鲁滨逊尼安那’,或者类似的名目,反正是一样糟糕。说来也伤心,但事实确是我们丧失了给东西取漂亮名称的本领。名字是举足轻重的。我从来不跟行为发生争吵。我只跟语言过不去。这就是我讨厌文学上的庸俗现实主义的原因。对于把铲子称做铲子的人,必须强迫他使用铲子。他只配干这活。”“那末我们该称你什么呢,亨利?”公爵夫人问。“他叫怪话王子,”道连说。

  “我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是他,”公爵夫人表示叹赏。“我可不愿听到,”亨利勋爵笑道,同时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一旦给贴上了标签就甭想甩掉!敬谢不敏。”“王位是不能谦让的,”美丽的嘴唇提出告诫。“这么说,你要我维护君权?”

  “对。”

  “我的话都是明天的真理。”

  “我宁可听今天的谬误,”她回答。

  “你缴了我的武器,格蕾狄丝,”亨利勋爵不禁对她纵情驰骋的机智表示折服。

  “我缴了你的盾,亨利,而不是你的矛。”“我从来不攻击美,”他说着摆一摆手,恭敬地行了个礼。“这就是你的错误,亨利。你把美的价值看得太高了。”“这是哪儿的话?的确,我认为美比善更要得。但反过来说,我比任何人都乐于承认丑比善更要不得。”一般指傲慢、暴怒、妒羡、好色、贪婪、饕餮和懒惰。“难道七大罪恶也包括丑?”公爵夫人提出诘问。“可是你刚才把兰花比作七大罪恶又怎么讲呢?”“丑是七大美德之一,格蕾狄丝。作为一个坚定的保守派,你不能低估了它们。是啤酒、圣经和七大致命的美德把我们的英国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这么说,你不喜欢这个国家喽?”她问。“我不是住在这里吗?”

  “无非是便于你非难它。”

  “你是不是要我接受欧洲对它的评价?”亨利勋爵问道。“欧洲说我们什么来着?”

  “他们说塔丢夫〃 侨居英国开张营业了。”“这恐怕是你杜撰的吧?”

  “我把版权送给你。”

  “我要来何用?这话太真实了。”

  “你不用害怕。我们的同胞从来认不出自己的写照。”“他们是注重实利的。”

  “与其说注重实利,不如说老奸巨猾。他们结账时总是用财富抵偿愚蠢,用伪善抵偿邪恶。”

  “不过,我们毕竟做过大事业。”

  “大事业是强加于我们的,格蕾狄丝。”“可我们还是把担子挑了起来。”

  “可是只挑到证券交易所为止。”

  !

  〃 塔丢夫是法国戏剧家莫里哀(A’))—!’/()所著同名剧本的主人公。这个名字已成为“伪君子”的同义语。

  一般指忠诚、希望、慷慨、谨慎、公正、坚毅和克制。她摇摇头声称:“我相信民族的力量。”“它代表的是进取精神的残余。”

  “它有发展前途。”

  “我觉得没落更可爱。”

  “那末艺术呢?”她问。

  “那是一种病。”

  “爱情呢?”

  “是幻想。”

  “宗教呢?”

  “信仰的时髦代用品。”

  “你是个怀疑论者。”

  “完全不是!怀疑是虔诚的开端。”

  “那你是什么呢?”

  “下定义就是定框框。”

  “给我一点线索。”

  “线会断的。你会在错综复杂的岔路中迷失方向。”“你把我搅糊涂了。还是谈谈别的吧。”“我们的东道主就是个很有趣的话题。若干年前他有一个雅号,叫迷人王子。”

  “喔,不要提这个名字,”道连?葛雷叫了起来。“我们的主人今晚真讨厌,”公爵夫人红着脸说。“他大概以为蒙茂斯跟我结婚纯粹出于科学上的考虑,因为在当代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好的蝴蝶标本。”

  “但愿他没有用针把你钉起来,公爵夫人,”道连笑道。“哦!我的侍女在生我气的时候已经这样做了,葛雷先生。”“她怎么会生你的气呢,公爵夫人?”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葛雷先生。比方说,我在九点差十分时对她说:我要在八点半以前换好装。”“她太没有道理了!你该把她解雇才对。”“我不敢,葛雷先生。她能为我设计各种帽子。你还记得在希尔斯登夫人的游园会上我戴的那顶帽子吗?你忘了,不过你装做记得的样子,这也难为你了。那顶帽子是她用最不值钱的料子做的。其实,所有好看的帽子料子都不值钱。”“就像所有的好名声一样,格蕾狄丝,”亨利勋爵插进来说。“谁要是出人头地,马上就会树敌。要受人欢迎,必须做一个庸 “女人可不是这样,”公爵夫人不以为然,“而世界是女人统治的。我敢肯定,我们女人决不能容忍庸才。正如某人所说,我们女人是用耳朵恋爱的,而你们男人却用眼睛,除非你们根本不懂得爱情。”

  “我觉得自己除了恋爱从来不做旁的事情,”道连说。“啊!那就是说你从来没有真正恋爱过,葛雷先生,”公爵夫人故作伤感地说。

  “亲爱的格蕾狄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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