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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科波菲尔20-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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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姨奶奶很平静地说了这番话,并吻了我一下以强调那祝福。
  “喏,”她说道,“把我的小灯笼点上,送我从花园的小路回我的小盒子去;”在我们的小房子间有一条通道。“你回来后,替贝西·特洛伍德问候小花。不论你干什么都可以,特洛,只是决不要梦想把贝西做吓唬人的稻草人;因为如果我曾在镜子里见到过她,那她的本相是够可怕够讨嫌的了!”
  说着,姨奶奶用一条手巾把头包起。在那种时候,她习惯用手巾裹头。于是我送她回去。她站在她的花园里,举起小灯笼照我往回走,这时我觉得她眼光有郁郁的神情,可我没很在意,因为我只顾着捉摸她那番话,并为之大为感动。实际上,这也是一个开端——朵拉和我真要凭我们自己的力量应付我们的未来了,没人能帮助我们。
  朵拉穿着小拖鞋溜下楼来迎接我,因为没有别人在场了。她靠在我肩上哭,说我先前好残忍,她先前好淘气;我相信,我也说了大致相同的话。于是我们言归于好,都同意这第一次争端将是最后一次争端,就是活上100岁,也永远不要有第二次了。
  我们受到的第二种家政方面考验是仆人的更替。玛丽·安的表兄逃进了我们的煤窖,然后被一队他那持了武器的伙伴们搜了出来,令我们万分惊奇;他们用手铐把他铐起,排成一队使我们花园蒙羞的行列把他带走。这件事使我决心辞去玛丽·安,她拿到工钱后就很平静地走了,甚至连我们也纳罕,后来我才发现茶匙找不着了。她还用我的名义私下向商人们借过一些钱。奇吉布里太太在我们家做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后——这是位肯特郡最老迈的居民,我相信,她出来找活干,但她太体弱了,不能胜任她想干的活——我们又找到另一个宝贝。她是最温柔的女人,但她托着茶盘在厨房楼梯上上下下时总要摔倒,几乎像跳进浴盆那样连人带茶杯一起泼进了客厅。由这位不幸的人引起的损失使得解雇她成为必要。这以后又来了一连串不中用的女仆,其间奇吉布里太太也干过几次;最后一位是一个长得也还像样的女郎。她戴着朵拉的帽子去了格林威治市场,在她之外,除了对她还有印象,对其它这类的失败我都不记得了。
  我们与之打交道的每个人似乎都在欺骗我们。我们一进商店,就成为把破损商品拿出来的信号。如果我们买只龙虾,里面就被注满水。我们买的肉都是咬不动的,我们买的面包几乎没有皮。为了知道烤肉必须依照的准则而使肉不至过头乃为恰好,我亲自查阅了《烹饪学》一书,发现书中规定每磅肉需烤一刻钟,或者说一刻钟多一点点吧。可总会有一种特别奇怪的意外而使我们不能对那准则满意,我们永远不能折中于鲜红和焦黑之间。
  我有理由相信,就算我们成功过什么事我们在这些失败上花去的钱比在成功上的要多许多。看小贩的帐本,我觉得我们用去的奶油足可以铺满地下室一层了。我不知道,那时的国税簿上是否表现出胡椒的需求量有明显增加,如果我们的消耗没有影响市场,我得说,那就准有一些家庭停止了使用胡椒。最奇妙的事实是:我们家里从来就没有过什么东西。
  至于洗衣妇当掉衣服然后醉醺醺地来道歉,我认为这是谁也免不了会发生的。至于烟囱失火,教区募捐,为教堂执事作伪证,我也持上述看法。可我意识到我们不幸雇了一个对提神物品非常爱好的仆人,于是在我们的啤酒店帐目中被她满满列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帐目,如“四分之一磅甜酒汁(科太太)”,“八分之一磅丁香酒(科太太)”“一杯薄荷甜酒(科太太)”,那括弧里的总是朵拉,好像说明她喝掉了这一切兴奋剂。
  我们早期的家宴之一就是请特拉德尔用饭。我在城里碰到他,邀他下午和我一起出城。他痛快地答应了,我便写信通知朵拉,说我要带他回家。天气很宜人,一路上我们谈的就是我的幸福家庭。特拉德尔很投入,并说他在构想自己有这么一个家——苏菲在等着他并为他准备一切,他想不出这样一来他还会觉得幸福有什么缺陷。
  我不能希望有谁比我那坐在桌子对面的小妻子更可爱了。可是当我们坐下时,我真希望空间还大一点。我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也总感到逼仄,可是找起什么东西来又觉得空间太大,大得什么也找不到。我怀疑这是由于没有一件东西是放在合适位置上不动的,只有吉普的高塔除外。吉普的高塔永远阻塞着来往的通道。当时,高塔、吉它盆、朵拉的画架、我的写字桌把特拉德尔那么团团围住,我都怀疑他有用刀叉的可能了。可是好脾性的他一个劲说:“海洋一般宽阔,科波菲尔!我向你保证,海洋一般!”
  我还希望的一件事是:晚餐时,不要鼓励吉普在桌上走来走去。我开始想,就算它没有把脚放在盐里或融化的奶油里的习惯,它在这上面也有些扰乱秩序。这时,它似乎觉得它是被专门弄来监视特拉德尔的。于是,它冲着我的老朋友一个劲地叫,在他的盘子上跑来跑去。它那么大胆固执,可以说容不得别人说什么了。
  可是,由于我知道我亲爱的朵拉是多么心软,对她的宠物有讨厌表示会多么令她伤感,我便不作任何反对的表示。为了同一个理由,我也不提及地板上像散兵游勇一样摆着的碟子,还有那些东歪西斜像喝醉了酒一样的调味瓶,还有那些更进一步围困起特拉德尔的乱放置的碗碗碟碟。我打量着眼前待切的炖羊腿时,不禁为我们的腿肉何以如此怪模怪样而惊奇,是不是我们的肉铺老板把世界所有残废的羊都承包了下来。可我不把这些想法说出来。
  “我的爱人,”我对朵拉说道,“那个盘子里是什么呀?”
  我实在不明白朵拉为什么对做那么迷人的怪脸,好像要吻我一样。
  “蚝子,亲爱的。”朵拉怯生生地说道。
  “这是你想到的吗?”我很愉快地说道。
  “是——的,大肥。”朵拉说道。
  “再没比这想法更让人快乐了!”我放下切肉的刀和叉叫道,“再没什么比这让特拉德尔这么喜欢了!”
  “是——的,大肥,”朵拉说道,“所以我买了满满的一小桶,那个人说这蚝子很好。可是,我——我怕它们有点不对劲。它们好像不怎么好。”说到这儿,朵拉摇摇头,她眼中泪光莹莹。
  “只要把两片壳揭开就行了。”我说道,“把上面的壳去掉吧,我的爱人。”
  “但是去不掉。”朵拉用很大力气试着做,那样子挺狼狈,然后她说道。
  “你知道,科波菲尔,”特拉德尔高高兴兴地打量着那一道菜说道,“我猜,因为这——这是最上等的蚝子,可我猜,这是因为——它们从没被打开过。”
  这些蚝子从没被打开过。我们没有劈蚝子的刀,就算有,我们也不会用。于是我们一边看那些蚝子,一边吃羊肉。至少,我们把腿肉煮熟的那部分都蘸着随子酱吃了。如果我由着特拉德尔去干,我坚信,他会像个野人那样把所有的生肉都吃下去,因为他要表示很喜欢这餐宴席。可我不允许在友谊的祭坛上献出这种牺牲;于是我们改吃咸肉;幸好贮藏室里有冷咸肉。
  我那可怜的小妻子以为我准很烦恼时,她是那么悲哀;当她发现我并不是那样时,她又那么高兴;这一来,我隐忍的不快也顿时烟消云散了,于是我们又过了一个快乐的夜晚。特拉德尔和我喝酒时,朵拉把胳膊支在我的椅子上,抓住每一个机会对着我耳语,说我太好了,不做残忍淘气的大孩子。后来,她为我们准备茶。她的一举一动都那么好看,就像是在玩一套玩具的茶具一样,使我对茶本身怎么样也不关心了。然后,特拉德尔和我玩了两圈纸牌。当朵拉弹着吉它唱歌时,我觉得我们的订婚和结婚都像是我的一个温柔的梦,我第一次听她唱歌的那一晚还没过完呢。
  特拉德尔离去时,我出门送他。我回到客厅时,我的妻子把她的椅子朝我的靠近,在我旁边坐下。
  “我很惭愧,”她说道,“你能不能想办法教教我,大肥?”
  “我得先教自己,朵拉。”我说道,“我像你一样坏呀,爱人。”
  “啊,可你能学呀,”她接着说道,“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呀!”
  “胡说,小耗子!”我说道。
  “我真希望,”我的妻子半天没说后又说道,“我能去乡下,和爱妮丝一起住上整整一年!”
  她搂住我双肩,下巴倚在手上,用那湛蓝的双眼盯住我的双眼。
  “为什么要那样?”我问道。
  “我相信她能使我有长进,我也相信我能跟她学习。”朵拉说道。
  “那要等适当的时候,我的爱人。你得记住,这么些年来,爱妮丝都得照顾她的父亲。还在她是一个很小的孩子时,她就是我们现在所知道的爱妮丝了。”我说道。
  “你愿不愿意用我要你叫我的名字叫我?”朵拉一动不动地问道。
  “什么名字呢?”我微笑着问道。
  “那是个很傻的名字,”她摇了摇鬈发说道,“娃娃妻子”。
  我笑着问我的娃娃妻子,她想到什么了就叫我这么称呼她。她一动不动,只是我把她搂得使她的蓝眼睛更挨近了我,她答道:
  “你这笨家伙,我并不是说你应该用这个名字代替朵拉。我只是说,你应当照这名字来想我。你要对我发脾气时,你就对自己说:‘这不过是我的娃娃妻子罢了!’我使你很失望的话,你就说:‘我早料到了,她只能成为一个娃娃妻子!’你发现我不能做到我想做到的那样(我相信我永远也不能了),你就说:‘我那愚蠢的娃娃妻子依然爱我呢!’因为我的确爱你。”
  我没对她认真过;直到那时,我也没想到她自己是认真的。可是那么多情的她听到我当时发自肺腑的话,她是那么快乐,在闪着泪光的眼睛还没变干,她就笑盈盈了。不久,她真的成了我的娃娃妻子,坐在中国宝塔外的地板上,为了惩罚吉普刚干的坏事而摇着那些铃铛;吉普就趴在门里,把头探出来眨眨眼,懒得理会这捉弄。
  朵拉的这要求给我留下了一个很深刻的印象。回顾我的写作生涯,我祈祷我所爱的那个天真人儿从往事的烟雾和阴影中出现,再次把她可爱的头转向我;我也依然可以宣称:这番话永远刻在我记忆中了。也许我并没很好地实践它,我当时年轻,不更事,但我决没有对那纯朴的倾诉充耳不闻。
  不久以后,朵拉告诉我,说她就要成为了不起的管家了。于是,她擦干净写字板,削尖铅笔,买了个大帐本,用针把所有被吉普撕下的《烹饪学》一书的书页全认真补订上,按她的说法她是认认真真花了番力气想“学好”。可那些数字仍然那么顽强——它们·不·肯相加起来。她刚刚辛辛苦苦在帐本上记下了两三个项目时,吉普就摇着尾巴从那一页上走过,把那些项目弄得面目全非。我觉得那得到的唯一确定成果就是:
  她把小小右手的中指全伸到墨水里了。
  有时,晚上,我在家工作时——那时我写得很多,开始小有作家的名气了——我放下笔,看我的娃娃妻子努力学习。首先,她长叹一声,拿出那个大帐本放到桌子上。然后,她把头天晚上被吉普弄脏的地方找出来,然后喊吉普来看它的错误行为。这一来,她又把注意力转向了吉普,或是把它鼻子涂黑以示惩罚。然后她教吉普马上躺在桌上,“像头狮子一样”——这是它的把戏之一,可我看不出有什么相似之处——如果吉普愿意服从,它就会服从。然后,她拿起一支笔开始写字,但她发现笔上有根毛。于是她又拿起另一支笔开始写字,却发现那支笔未点墨水。随后她拿起又一支笔开始写字了,并低声说道,“哦,这是支会说话的笔,会打扰大肥的!”然后她把那工作当作不会成功而放弃,拿起帐本作了一个要用它来压扁狮子的样子,然后搁到一边去了。
  或者,在她心情平静时想认真了,她就拿着写字板和一小篮帐单以及其它文件(看起来却只像卷发纸)来坐下,努力想从这些里面得到种结果。她仔细审核后,写到写字板上,然后又擦了去,并反复来回扳着她左手的所有手指。她是那么烦恼,那么沮丧,那么一副不快乐的模样。看到她那么明亮的小脸黯淡了——而且是为了我!——我很痛苦,于是我轻轻走过去,说道:
  “怎么了,朵拉?”
  朵拉绝望地抬起头回答道,“它们不肯听话。它们让我头疼。它们根本不肯照我的意思做!”
  于是,我便说:“让我们一起试试看吧。让我来做给你看,朵拉。”
  于是,我开始试着做示范。朵拉或许注意力集中了5分钟,然后就厌倦了,就开始卷我的头发,摆动我的硬领(并借此观察我脸上的表情)来调剂。如果我不动声色地阻止她的这种游戏,继续教授,她就显得那么忧伤和恐慌,因为她越来越窘了。于是,我就记起我刚认识她时她那浑然的快乐,也记起她是我的娃娃妻子,我便内疚。我就放下铅笔,拿过了吉它。
  我有很多工作要干,也有很多忧虑,可是出于同样的顾虑我不说出来。现在我也一点不能肯定这样做对,但我这样做是为了我的娃娃妻子。我搜尽记忆,把心中的秘密全交付给这本书(只要我知道的)。我知道,昔日不幸的损失或某种东西的欠缺在我心中占着一定空间,但却并没使得我的生活更加困苦。在晴和天气里,我一个人走着,想到往昔那一切夏日,在那种日子里,天空中充满了我孩子气的狂想;这时,我的确感到我有些梦并没实现;可是我总觉得那是往昔暗下去的辉煌,没什么能把它投到现在之上。有时(在那瞬间)我也的确感到,我希望我的妻子是我的顾问,应有更多魄力和定见来支持我,改善我,应有将我周围空虚变充实的能力。可是我觉得世界上没有这种十全十美的幸福。从来没有过,也永远不会有。
  就年龄来说,我做丈夫还嫌太稚气。至于软化忧愁的影响和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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