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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6年第2期-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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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劁猪的给人喂饭去了,摸脏瓶子的手摸干净纸去了,这世道,妈妈的! 
  陈黄在兽医站,劁过无数的猪。每当她听到这样的议论时,气得脸都扭歪了。陈墨呢,他到底生性愚钝些,从不把别人的话往坏处想,他嘿嘿笑着,于是路人就逗引他:你小子行啊,家里有个红,奶子大;家外还驮着个绿,也是一对大奶子,里里外外都有你啃的!陈墨知道人们在拿那两个大信袋和他开玩笑,他说:家里的是肉的,家外的是纸的!陈墨的话带给人的快乐可想而知了。 
  马每文为陈家兄妹安排了可心的工作,岳父岳母也就格外看中他。马每文每次驾车带陈青回来,总会成为陈家的节日。陈师母会从菜市场提回现宰的鸡和鱼,陈师傅也会帮着淘米择菜、摆筷置盏,马每文被恭敬得春风满面的。每次他们离开曼苏里,家人在送行时总要跟着车走上几百米,那时马每文就会把车开得像牛车一样慢。陈青最受不了这情景,感觉是看一群乞丐在可怜巴巴地跟着一个富人,等待施舍。这时她会屈辱地呵斥马每文:摆什么谱儿,快开呀!马每文加大油门,车速骤然而起后腾起的滚滚尘土把家人罩在黄色的迷雾中,陈青的心会撕裂般地痛起来。所以,最近两年,她很不情愿回到曼苏里。 
  陈师母的美貌遗传给了陈青,而陈黄继承的则是父亲的丑陋。陈黄身高只有一米五,小眼睛,塌鼻子,皮肤黑而粗糙。陈青和陈黄站在一起,很难有人相信她们是亲姐妹。陈黄常常抱怨母亲:你怀我姐的时候一定天天喝牛奶、看美景;怀我的时候一定是天天吃粗粮、捅炉灰! 
  陈师母是不爱笑的,陈黄这么一说,她往往就会笑了。她笑的时候是不出声的,就像她有了委屈也不出声一样。 
  陈墨打回了酱油,张红就不再讲公公和王卷毛的事了,她开始说陈黄的事情了。陈黄嫌自己个头太矮,服用了一种增高剂。谁知吃了一个月,身高毫厘未长,唇上却生出了毛茸茸的黑胡子。她悄悄剃光了胡子,谁想到它们就跟割过的春韭一样,又不屈不挠地长了出来。陈黄长了胡子后,人们都说她要变成男人了,她为此哭了好几场。以前她喜欢在周末回家住上一宿的,现在已经有半个多月不回来了。 
  张红叹息了一声,陈青也跟着叹息了一声。她在叹息声中去寻母亲。 
  张红说,最近一个月,在曼苏里的南头,也就是废弃的砖窑厂前,有人现宰现卖活羊。宰羊人是三一屯的养羊户,他每次行二十里路,蹬着三轮车载来一只羊。曼苏里的清真饭馆很得意他的羊。这个人很怪,明明一天可以卖两三只羊的,可他偏偏只驮来一只,所以想买鲜肉的人就得提前候着。宰羊人大抵中午到,抽上一支烟后,他会把羊绑在青灰色的水泥柱子上,麻利地将刀子伸向羊的颈窝。羊血咕嘟咕嘟地流向盆子,泛着血沫子,冒着热气,饭馆的店主就能做他最拿手的羊血汤了。他宰羊从来不用第二刀。卖了羊后,宰羊人会踅进一家小酒馆,要上两个小菜,喝上半壶烧酒,然后驮着张羊皮回去。如果他有两天不来,人们便不往好处猜想,以为他喝得醉醺醺地蹬着三轮车,被沿途的车马给磕碰着了。然而不出第三天,他又载着只咩咩叫着的羊来了。 
  陈青走到砖窑厂时,听见了羊绝命的叫喊: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微弱和短促。陈青想起了那个正午在红蓝巷看到的驴,眼睛不由得湿了。 
  水泥电线杆子下围了一圈的人。人们大都衣着暗淡、破旧。炽烈的阳光把人晒得耷拉着脑袋,好像一只只软化了的蜡烛。羊不叫了,空气中洋溢着浓郁的血腥气,看来宰羊人已经开始剥羊皮了。陈青走到母亲身后,悄悄地拉了一下她的衣襟。母亲回过头,她们彼此吃惊地张大了嘴,说不出一句话来,因为她们都从对方的眼里看见了泪花! 
  枯瘦的宰羊人已经把羊皮剥了一半,刀子在皮肉之间的白色薄膜中飞快地游走着,发出嚓嚓的声响。那根绑过羊的水泥电杆的下端,污血斑斑。血迹看上去深浅不同,看来有的是已经凝固的,有的则是刚溅上去的。陈青想这根电杆上的灯,一定因为目睹了这样的情景,而在夜晚发出寒冷的光来。 
   
  两张白地印着粉红色字迹的机票的底联,相挨着摆在马每文房间的床头柜上。它们就像一封言简意赅的公开信一样,昭示着马每文双休日的行踪。 
  那是两张刚刚用过的机票,一张是星期五由寒市飞往大连的,另一张则是本周一早晨由大连返回寒市的。机票的姓名栏中清晰地打印着马每文的名字。 
  马每文去大连了,那是他和陈青谈到“第三地”这个话题时,他曾用玩笑的方式流露过的一个向往之地。 
  第三地,也就是“他地”之意,这是近些年情人们幽会最喜欢用的一个隐秘用语。有一个民间诗人曾这样描述过第三地: 
  第三地,第三地, 
  我们的浪漫之地,狂野之地; 
  第三地,第三地, 
  我们的真我之地,销魂之地。 
  陈青既看到了周围的朋友奔赴第三地的那种神秘的喜悦,也看到了他人因第三地的存在而伤心欲绝的泪水。她套用这首诗的格式,抒发了这样的感受: 
  第三地,第三地, 
  别人的哀愁,我们的欢乐; 
  第三地,第三地, 
  自己的天堂,他人的地狱。 
  陈青最好的女友、《寒市早报》新闻部的首席记者张灵看到陈青这样描述第三地,便用悲天悯人的口吻叫了她一声“青妹”,说,你也太老土了,就你这想法,只配在“菜瓜饭”吃点粗茶淡饭了! 
  粗茶淡饭有何不好?陈青说。 
  张灵不是报社中最漂亮的女记者,但她的气质却是最动人的。她有一米七二的身高,肩削、臂长、腰细、胯宽、腿直,天生就是一副衣裳架子。除了身材,她丰盈的脖颈,圆脸上的浓密、漆黑的眉毛和那双顾盼生辉的笑眼,以及宽阔、润泽、唇角微微上翘的嘴巴,都是摄人魂魄的。如果说不足,她的鼻子有些塌,耳朵小了些,与她大气的五官有点不太协调。 
  张灵喜欢穿纯色的衣服,黑、白、紫或橘黄,她的发式会随着衣着的不同而变化。若是穿黑衣白裤,她会让乌黑油亮的发丝自然披散着;如果是一袭紫裙裹身,她会把长发高高绾起,露出光洁、明净的额头;而如果是橘黄的短衫配上一条黑色长裙,她会用纯棉的白手帕束上一条马尾辫,看上去帅气而奔放。 
  张灵比陈青大两岁,已经四十了,可她至今未婚。她声称哪一年绝经了,才会考虑婚姻。 
  如果问寒市报业集团中哪个记者换房换车最频繁,那一定非张灵莫属了。没人问她哪来那么多钱购置家产,张灵对钱的来源也秘而不宣,但大家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张灵在新闻部主持每周一版的“企业家风采”,这是个有广告性质的版面。被采写的企业付给报社五六万不等的钱,然后由张灵执笔写上三四千字的宣传文稿,配上企业家的照片,整版推出。张灵在为报社带来效益的同时,大概也给自己带来了效益。她的房子由东郊的两室一厅换成了市中心的三室一厅,两年前又由三室一厅换成了开发区的一套拥有大片绿地的复式结构的单元房。在汽车上,她更是不肯落伍,一路更新,如今驾驶的是一辆雪青色的四轮驱动的进口大吉普,她常在假日时开着它去附近的旅游点,冬季滑雪,夏季漂流。坐在她身旁的,总归是男人。她换男人比换房换车要频繁多了。那些男人大都是已有家室的成功人士,这类人跟张灵在一起,多数是图个新鲜刺激,所以相互厌倦也快。 
  陈青最早听说“第三地”这个词,就是从张灵那里,那大约是八年前吧。在一个雪花飘飞的周一的上午,张灵穿着一条黑色薄呢裤,一件宽松的咖啡色棒线毛衣,脚蹬一双棕色休闲牛皮鞋,风姿灼灼地出现在陈青面前。张灵笑微微地将一个长条形的蓝色丝绒首饰盒放在陈青的桌前,小声说:送你的。陈青打开一看,那里面躺着一串银白色的珍珠项链,它们看上去像是一行凫游在碧蓝海面上的天鹅。接着,张灵又把一张机票悄悄展览给陈青看,是由海南岛的三亚飞往寒市的打印着张灵名字的机票。陈青迷惑不解时,张灵扯过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一行字:我去第三地了。 
  陈青不明白什么叫第三地,她在“第三地”下划了道横线,缀上一个问号。张灵的脸上还泛着热带阳光照拂后留下的印痕,她撇了撇嘴,带着半是轻蔑半是同情的神色看着陈青,然后趴在她耳边轻声说:傻瓜,第三地就是鱼水之欢之地啊。 
  陈青还记得,她当时觉得脸颊发烫了,好像去第三地与人幽会的不是张灵,而是她自己。 
  张灵对陈青说,第三地虽然指的是“他地”,但不一定是远离自己生活的地方。比如两个同在一座城市的情人,也可以在这座城市不为人知的地方开辟一处“第三地”。 
  在陈青的心目中,“第三地”就是家庭这个安乐窝以外的“野窝”,所以从一开始,她就不喜欢这样一处纵容人欲望的地方。 
  可是谁又能想到,陈青最热烈的一次恋爱,却与她内心最为隔膜的第三地有关呢? 
  七年前的秋天,寒市开发区新建的紫云剧场竣工了。在剧场首次接纳观众的日子里,将上演柴可夫斯基的芭蕾舞剧《天鹅湖》,由俄罗斯的一个著名的芭蕾舞剧团演出。陈青提前跟张灵打了招呼,让她去搞两张票来。一般来说,报社派发给记者的观摩票,都流入了新闻部或是文体部的田地。副刊部呢,它就是一块地处偏远而又贫瘠的土地,很难有肥水流到这样的地方。 
  张灵拿给陈青的票,是第三排居中的,这是观赏效果极佳的一个位置。 
  陈青那时还住报社的集体宿舍,与她同室的是文体部娱乐版的杜雅鹃。杜雅鹃比陈青小七岁,天性活泼,每天以追踪国内外娱乐人物的花边新闻为乐事。她身边的男友多,每逢陈青周末回曼苏里,杜雅鹃都会带男友回宿舍过夜。有一回陈青从曼苏里回来,发现自己的床单被弄得皱皱巴巴的,上面还溅了一片水色的污痕,陈青为此和杜雅鹃发了脾气,说你们干吗要在别人的床上做那事?杜雅鹃理直气壮地说,我男友说你的被子里有股香气,他往那里钻,我能不跟着上那张床吗? 
  陈青无言以对。她就是在和杜雅鹃闹了不和的那天傍晚去紫云剧场的。路上她把此事说给张灵,非但没有得到她的同情,反而招致一顿奚落:你如果周末不回曼苏里,也找一个男友来住,你的床单就不会弄上别的男人的脏东西了!真可惜你妈给了你一副好皮囊,简直是在浪费青春!你说说看,你是不是都没接触过男人? 
  张灵的话,让陈青想起了埋藏在心底的一个人,她的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 
  陈青初恋的朋友,是她的大学同学。不过不是一个系的,陈青学的是中文,而他是地质系学考古的。他是个肤色黝黑,性情开朗的人。大四实习的时候,陈青去了广播电台,而男友去了内蒙古。他们分别的前夜,两个人来到校园的东草坪,像许多恋人一样躺上去。夜深了,草坪上的人越来越少了。他们仰望夜空的时候,发现一颗流星闪过。它划出一道妖娆而美丽的弧线后,瞬间就寂灭了。流星的消逝让陈青觉得寒冷,她钻进了男友怀中。男友紧紧地拥抱着她,贴着她的耳朵急促而热切地说:明天我们就要分别三个月了,我想要你。陈青明白他说的这个“要”指的是什么。他们来到草坪北侧的一片柳树林,婆娑的柳丝为他们垂下天然的绿色帷幔,他们在那里成为了男人和女人。实习结束后,陈青回到了校园,但男友没有回来,他在考古途中坠下山崖死了。一个年轻的生命那么猝然地离去,使刚踏入社会的陈青觉得前途一片暗淡。原来生命可以像休止符一样骤停!不过音乐的休止符后往往会出现抒情的华丽乐章,而男友带给她的情感的休止符的背后,却是无边无际的落寞和空寂。她对他谈不上刻骨铭心的爱,甚至她能那么自然地把处女的贞操交给他,也完全由于那颗流星带给她的寒冷使然。她没有想到,她得到的,是更深的寒冷。 
  陈青是那种感情内敛的人,所以即使对自己最好的女友张灵,她也没有透露过这段隐秘的情感。但她知道张灵是聪明人,她的泪水如同文字,让张灵感知了她曾经历的风云。 
  紫云剧场的外观看上去像是一架竖琴,银灰和青蓝是它的主色调,这正是陈青所喜欢的。虽然工作在城市,但陈青很少出来闲逛,她下班后最乐意做的事情就是偎在宿舍的床上一边吃零食,一边看书。张灵说,人身上无外乎两大欲望:“性欲”和“食欲”。如果一种欲望寡淡,另一种欲望一定就强烈。她说陈青显然是因为“性欲”不旺,才沦为“食欲”的奴隶。陈青不爱外出,所以像开发区兴建的紫云剧场,尽管从工程设计招标到竣工历经了四年时光,她也只是到了看演出的那天才一睹它的风采。虽然她在和张灵步入剧场时脸上泪痕未干,还是在心里赞叹着这个设计师手笔的大胆和细腻。 
  在芭蕾舞剧开场前,是市委领导的祝词。之后,剧场的设计师徐一加被请上台来。他中等个儿,也许是舞台灯光的映照,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发青。他只说了一句话:你们坐在竖琴中,你们就是音符!他的话博得了观众热烈的掌声。 
  徐一加走下舞台,没有坐在首排和第二排,而是信步走到陈青旁边的空位。张灵将手越过陈青,跟徐一加打过招呼,然后才把陈青介绍给他。陈青和徐一加没有握手,他们在剧场柔和的灯光下四目对视的时候,都有惊悚的感觉。徐一加看见的是一个女人浸润着柔情的忧伤,而陈青看见的则是一个男人刚毅中的温情。当《天鹅湖》的序曲奏响的时候,陈青却仿佛什么也没听到,她感受到的只是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那些轻盈旋转着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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