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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6年第2期-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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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时,在医院的走廊与陈青相识。他说他第一眼看见她,就被她的朴素、温婉的气质打动了。他向她求了婚。新婚之夜,他暗暗发誓此生除了身边这个女人,再也不会触碰其他女人。他希望妻子永远不要移情别恋,然而那个夏日正午发生的一切让他震惊和难过,他想陈青一定是在外面有了人才会那样对待他。 
  马每文叹息着说,到了今天,我想我该告诉你了,我们分居后,我是去第三地了,不过我身边并没有女人。我去那些地方,总是一个人。到了酒店后,我会打电话给家政服务中心,花钱请一个厨艺好的女人给我做一顿晚餐,送到酒店的房间来。可是我第一次在大连吃陌生女人做的饭菜,就觉得恶心。肉不是个肉味,鱼不是个鱼味,青菜嚼起来跟干草一样。从那儿开始,我就坏了胃口,一见着吃的就反胃,我多想吃你做的晚餐啊。我以为你知道我去第三地后,会回心转意。可你接着也去第三地了,我知道你不在意我了。马每文说到此,声音哽咽了,脸也抽搐起来。他哆嗦着嘴唇说,现今的女人可真让我想不通啊,有一次一个女人把做好的晚餐送到酒店的房间,当我在家政服务单上签完字,掏出钱包给她付费的时候,她说,我想要你钱包里所有的钱。说完,她飞快地躺到床上,一边解着衣扣一边对我说,上来吧,我会让你舒服的。马每文说那个女人看上去面目忠厚,随着话音落了,她已麻利解开了衣扣。她的乳房像一对雪白的小羊羔腾地一下蹦出来,它们看上去格外丰满,像是哺乳过孩子的。他说他不理解一个女人为了金钱,连廉耻感都没有了。 
  陈青在心里叫了一声“天啊——”,然后用双手蒙住脸,肩膀抽搐着,感动而羞愧地哭着。她多么想把那个正午发生在红蓝巷的故事讲给马每文,多么想告诉他,她去第三地也是只身一人,她不过是给陌生男人做一顿晚餐,可是她难以启齿,因为自己与遗梦在凯恩大厦所发生的事情,使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清白可言了。最后她只能凄切地一遍遍地对丈夫说:我会为你做晚餐的——我会为你做晚餐的——。 
  可是我的胃不行了,它再也享受不了那么好的晚餐了。马每文说完,像孩子一样委屈地哭了。 
  陈青扑到丈夫怀里,用手抚摩着他的胸腹,哭着说,我会用我的后半生好好给你做饭,慢慢养好你的胃的。 
  第二天,马每文在手术台上失去了四分之三的胃。他患了胃癌的消息不胫而走。术后的第二周,他还在艰难的恢复之中时,银行信贷部的人来了。他提醒马每文,机场路塑钢窗厂的贷款期限只剩一年了,要尽快偿还。马每文瞟了信贷员一眼,说,你是不是又缺去洗浴中心做全套按摩的钱了?我告诉你,我没那么快就死,我还有四分之一的胃呢!只要能吞下一粒米,我也要活着!信贷员尴尬地笑了笑,说,人家说你剩下的那点胃就跟天狗吃剩下的月亮似的,只有一角了。马每文本来愤怒着,但信贷员的话让他凄凉地笑了,他说,我马每文平生最爱的就是月牙儿了,现在我的胃就是一个月牙儿了。我真得感谢这弯月牙儿啊,没有它,我怎么能体会到夜有多黑呢! 
  信贷员离开的第二天,张红一跛一跛地来了。她提来一网兜苹果。她一进了病房的门就哭,说家中流年不利,公公被婆婆杀了,婆婆又突发心脏病死了。蒋八两这个死不要脸的,玩完了陈黄,又不要她了,陈黄的胡子又像鬼一样跟她的脚了。妹夫丢了多半的胃后,陈墨的工作也丢了。曼苏里邮政局的头头儿说是要精简人员,把他给开回家了。张红边哭边说,要是俺妹夫不得癌,借他们一个胆儿,他们也不敢赶陈墨回家啊!你说人还没死呢,他们就这样翻脸不认人了,这叫什么世道啊!陈青几次制止她不要说了,可张红就像一个冤屈鬼终于得到了申辩的机会一样,絮叨个不停。她说陈墨没了工作后,比以前更痴了,一天到晚围着曼苏里的那几个信筒转悠。有的人见他这样,还幸灾乐祸呢,说他,陈墨,这信筒比你爹还亲啊,是吧?陈墨说是哩。他们就说,那你今年多倒霉啊,一年丢了俩爹啊!陈墨想想人家说得对,还伤心地掉眼泪呢。马每文听到此,气得拔下了输液管,大骂着,这个狗操的邮政局长,他收了我两万块钱,我让他给我吐出来!马每文奔向门口,可他才走了几步,就摇晃起来,陈青连忙把他扶回床上。从这天开始,陈青谢绝任何人对马每文的探视。 
  但蒋宜云是可以自由出入病房的。每隔两三天,她就会带着一束鲜花过来。她通常是中午来,陪着父亲说上一会儿话后,就去楼下的餐厅简单吃点东西,然后离去。她的身材仍是那么袅娜动人,穿着也依然入时,只是气色大不如从前了,那种少女脸颊上特有的红晕再也看不到了。 
  四月中旬的一个正午,蒋宜云正陪父亲在病房聊天,进来为马每文换输液瓶的护士指着电视机对马每文说,寒市电视台正在直播榆树岗机场设计竞标的的揭晓,怎么不打开看看?蒋宜云犹豫了一下,在父亲的催促下打开了电视机。画面呈现的是市政府新闻发布厅的场景,主席台布置得花红柳绿,喜气洋洋的。寒市电视台的当红女主持林白菊正在用悦耳的声音说,现在我们有请寒市市长肖金凯先生为我们揭晓榆树岗机场的设计究竟花落谁家!肖市长平素喜欢扎一条金色领带,因而被老百姓取了个绰号——“肖金条”。当肖金条走上台来,沙哑着嗓子公布出“徐一加”这个名字时,场内沸腾了!电视画面立刻切换到徐一加身上,他穿着银灰的西装,头发梳理得蓬松柔顺,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他先是起身拥抱了一下身边一个穿着紫毛衣的瘦女人,然后箭步走上主席台,说了一大堆感谢话后,他特别指着台下那个穿紫衣的女人说,我更要感谢我的妻子,榆树岗机场的设计,使我很少有时间和她在一起,谢谢她的——没等徐一加把话说完,蒋宜云抓起一只玻璃杯,将它砸向电视机。荧屏在爆裂声中窜出一股股蓝烟,散发出刺鼻的焦煳味。陈青明白,这股气味就是徐一加带给蒋宜云的爱情的味道。 
  蒋宜云确实不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当徐一加还沉浸在喜悦之中时,蒋宜云主动找到媒体,《寒市早报》的“再婚堂”用半版篇幅刊登了一篇姚华采写的文章。蒋宜云在里面大胆披露了一年来与这个城市最著名的建筑设计师徐某某的婚外恋情,讲了他如何蒙蔽妻子,带着她去菊花谷、小西湖、翁家岭等寒市著名的风景点度假,又如何许诺要离婚娶她。她说这个风月场上的老手如今取得了榆树岗某著名建筑的设计权利,她呼吁全市的女性要警惕这个衣着洁净、脸色润白、气质温和的中年男人。虽然文中没有点出徐一加的全名,但大家都明白那个道德沦丧的男人是谁。蒋宜云的这一击果然奏效,一周后,传出了徐一加的妻子将他轰出家门的消息。 
  陈青看到这篇报道时苦涩地笑了。她想她这一家人跟自己供职的报社真是有缘啊,几年来轮番登场,先是马每文在“菜瓜饭”以《海苔窗》露面,接着是陈师母的杀人案的连续报道,现在又是蒋宜云。没有出场的,只剩自己了。 
  春天就像一个打发不掉的短工,又老着脸皮来了。丁香花开了。马每文依然住在医院。陈青已经不用去上班了。《寒市早报》的总编给她打过一个电话,说是为了更大地提高报纸的发行量,“菜瓜饭”暂时停办,让位给另一个新栏目《寒市夜话》,这是个谈“性”的栏目。老于退休了,总编说如果她上班的话,可以先到广告部工作一段。陈青明白,自己等于提前退休了。她心里一点也不难过,她对总编说,没了“菜瓜饭”,我可以专心伺候我爱人了。 
  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陈青步行去菜市场。路过一家餐馆时,碰见了老于。老于红光满面地提着一袋打包的食物从旋转玻璃门里钻出来。他见着陈青异常兴奋,说是退休后的生活实在太好了,他为一家小报卖手腕子,专写产品的推介文章,稿费从优,车马费如数报销,人家还好吃好喝款待他。他抖了一下手中提着的塑料袋,说,这不,今天是一家酱油厂的副厂长请吃饭,我要了条鲅鱼,没吃完,人家让我把剩下的半条带回去给老伴吃!陈青仔细打量那个塑料袋,发现坚硬的鲅鱼的鱼刺将它刺破了一个洞,一股浊黄的浆汁正从里面像鼻涕一样流泻出来,溅到老于穿着的已被磨秃了皮的黑皮鞋的鞋面上。这让她心里有痛的感觉。 
  这天傍晚,陈青为丈夫煲了一锅香浓的鲫鱼豆腐汤。当她捧着汤罐走进病房时,马每文正提着一份报纸站在窗前看落日。听见陈青的脚步声,他转过身,轻轻地叫了一声“老婆——”,颤颤地迎上前,把陈青和那罐汤一起揽入怀中,哭着说:亲爱的,我想回家—— 
  马每文提着一份当天的《寒市晚报》,三版用整版篇幅刊登了遗梦的文章《当街为驴戴凉帽异地为人做晚餐——女记者缘何“发疯”》,文章配发了两张隐去面容的新闻图片,一张是她在红蓝巷为驴戴凉帽的照片,另一张是她在北京小南里菜市场举着“免费为你做一顿晚餐”的纸牌时的照片。文章不指名地指出,照片中这位才华横溢、年轻貌美的女记者供职于某报社,只因报社在记者的工作环境中安装了多部摄像探头,致使这位在受窥视状态中工作的女记者心灵压抑、人格变态,她做出了一系列令人匪夷所思的怪异行为。比如某年某月某日在正午的红蓝巷为驴戴凉帽,某年某月某日在紫云剧场毫无来由地放声大笑,某年某月某日又在某座城市的菜市场举着一个纸牌,要为陌生人做一顿免费晚餐。文章指出,当代知识女性受到的侵害不仅仅来自家庭,还有来自社会生活的。他呼吁人们对女性给予更多的精神上的关爱。这篇文章的立意很明显,它在以关心和同情这个女记者为借口,攻击一份报纸。而《寒市早报》在工作环境中安装了摄像探头的事情,业内人士没有不知晓的。虽然两张照片的头部被打上了马赛克,但马每文还是从那个女人熟悉的身姿上认出了妻子。 
  陈青怎么也没有想到,卑鄙者将卑鄙推向极端时,竟然产生了喜剧效果。她也终于像家人一样在媒体上亮相了,只不过不是在《寒市早报》的园地上,而是《寒市晚报》为它的老对手设置的擂台上。 
  第二天马每文就出院回家了。他们又回到了大卧室,相拥而眠。天气一如既往地热了起来,陈青把去年夏日正午撕裂了的那件白地紫花的睡衣又缝补起来,穿着它在厨房为丈夫精心操持着一日三餐。她用了金黄色的丝线连缀那条长长的口子,所以它看上去既像从天边飞来的一缕晚霞,又像一株摇曳在紫花丛中的黄熟了的麦穗。 
   
  2005年9~10月初稿于美国爱荷华 
  2005年12月~2006年1月修改于哈尔滨 

小狗博美
于 卓
于卓 
  男,1961年生,中国作协会员,河北文学院签约作家,现居河北廊坊市。迄今已在《当代》《十月》《收获》《人民文学》等刊发表小说300余万字,著有长篇小说《互动圈》、《红色关系》、《第二落点》,中短篇小说集《鱼在岸上》、《过日子没了心情》、《明日回头》等多部。曾获河北省文艺振兴奖、中国石油文学贡献奖、中华铁人文学奖,以及多种文学刊物奖。 
   
  给小狗打狂犬疫苗回来,康晗没有急着回家。康晗居住的能源六区,是能源局处级以上领导和有高级职称人居住的小区,局一级的房子,扎堆在小区西南角上,独门独院的二层楼,像康晗这样的处级干部,一律住六层高的楼房,三室两厅。康晗把怀里的小狗放下来,他打算从今天开始遛狗。这时节,小区里的花草树木,不再是返青时的样子,绿得很上劲了。小狗抖了抖毛,像模像样地往四周看看,走到就近一棵槐树下,谨慎地嗅了嗅,转几圈,小身子贴到树身上,翘起一条后腿,浇了一泡尿,然后就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康晗。这是条棕红色的博美狗,刚过半岁,体重不足四斤,细长腿,短小的三角耳,尖长的狐狸脸,圆圆的眼睛,尾巴盘在背上,像一朵绽放的花。也难怪小狗对康晗的居住地陌生,在过去的六个多月里,小狗只出来过一次。养这条小狗前,康晗对狗知之甚少,说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平时在小区见了狗,就跟没见似的,除非是熟人养的狗,他才会看上几眼,逗一两句。 
  狗通人性,一个退了休的人,如果身边再没个老伴,养狗就很容易投入进去,刚刚走进退休生活的康晗,对此体会不浅。在过去的一个冬季里,他由一个养狗的门外汉,渐渐变成了一个养狗高手。在小区北门南侧,有一家宠物用品专卖店,康晗去了几次,就成了人家的金卡会员,买东西打八五折,像《宠物伺养手册》、《名犬护理指南》、《小动物疾病防治》等专用书籍,康晗就是以金卡会员身份从专卖店里买来的,以后陆续买回来的东西,就多了,有小狗专用的防渗尿垫、气垫床、草编筐、吹风机、铁梳子、木梳子、指甲剪、沾毛滚、餐盆、水碗、浴盆、浴液、浴巾、小毛巾等,都是货架上数一数二的上等货(布衣、绒衣、雨衣,还有拴狗绳这些东西,康晗考虑到小狗的个头还得长一些,暂时没买)。用品不含糊,小狗的吃食也够份,狗粮是皇家牌狗粮,钙片是进口钙片,牛奶跟他喝一个牌子——蒙牛,偶尔还买些牛羊肉罐头调剂一下口味。零食呢,备有狗咬胶、鸡肉干和牛肉脯。再说玩具,品种也是不少,毛绒小猪、小熊、小猴、小牛牛、洋娃娃,以及塑料球、橡胶圈、绒线棒。对养狗人来说,做到这份上,还不能说是周全了,小狗要是闹常见病呢?所以说,还得备几种治疗常见病的药。康晗对待小狗的精细态度,很能体现出他一个老知识分子的修养和德行,尤其是在研究博美狗的生活习惯上,康晗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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