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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3年第6期-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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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打来了!帖哈显得异乎寻常的高兴,在我和卢石的睡屋里来回踱着步。我无语,只默然看着他,他笑得太过分,使脸上新起了大批的皱纹,那些纹路堆积在一起,使他一时间显得老了许多。 
  卢石是天傍黑时骑马回来的,马蹄声把我、帖哈和陈老伯都引到了院里。卢石已穿上了铠甲,披挂上了弓箭和大刀,全副武装的他看上人更加威武,他下马就高声叫道:杏儿,爹,陈老伯,马上就要打仗了,我最后一次回来看看你们!马上还要走。 
  我立时瞪他一眼: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最后一次来看我们?以后不回来了?不要我们了? 
  噢,对对,不该这样说,应该是战前我最后一次回来看你们,待打胜之后,我当然还要回来!我们今晚就要集中,我马上就要回到营中。 
  你可要小心那些瓦剌兵,听说他们的箭射得很准。房东陈老伯开口叮嘱。 
  放心吧大拍,咱的箭更准!卢石拍了一下他的箭兜和长弓。 
  他们的骑兵可是快如疾风。帖哈的话里听不出是提醒还是夸耀。 
  咱的马跑起来也如闪电。卢石边说边把眼睛看向了我,说:我还得拿点东西。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急忙跟他进了卧室,刚一进门,我们就抱在了一起,天哪,这是他抱我抱得最紧的一次,他胸前坚硬的铠甲压得我的两只奶子都要破了,可我咬了牙没有吭声,任凭他紧抱着亲我。我的小杏儿,我知道你不愿听,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上战场后,啥事情都可能发生,要是—— 
  我急忙用舌头堵住了他的嘴。 
  要是我真死在了战场上,你可要把我的孩子生下来!他终于还是说出了不吉利的话。 
  我捏住他的双唇低声叫道:你不能不说这些让人难受的话? 
  好,好,不说这些,喏,这是队伍上刚发的一点银子,战争期间街上的物价肯定要涨,你计算着买东西,好维持你们三个人的生活。 
  我默然接过那点银子。 
  你要多保重,有重活了等我回来干。还有,刚洗完头不要立刻出屋门,以免伤了风头疼。夜里小解,不要再去院中茅厕,把我给你兴的那个瓦罐拎进屋子……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流了出来。长这么大,除了母亲,还没谁对我说过这种话,就是阿台,也没说过。卢石是这个世上最爱我的人。卢石,我对不起你,我对你隐瞒许多许多东西!以后,待我俩在一起过日子时,我再慢慢给你解释并请求你的宽恕…… 
  还有,今后晌营里通报我们,城里已有各种有利于敌人的谣言在传,说是于谦大人已经被刺身亡,说好多朝中大官已偷偷出城南逃,上边据此认定,城中已经混进了瓦刺的奸细,你们可要多当心! 
  我的心和身都一哆嗦,为了掩饰,忙开口说:我在家里会自己照顾好自己,你只管放心,最要紧的是你,你上了战场,脑子可要灵醒点,要对前后左右都小心。告诉我,上边派你去守哪个城门?仗一打完我就好去找你! 
  我们的那支队伍都去德胜门。 
  德胜门?我的心一咯噔,帖哈说过,德胜门是我们瓦刺兵这次进攻的重点部位。 
  就是正北—— 
  不能换个地方? 
  换地方?卢石笑了:军人哪能擅自要求更换打仗地方的?再说,守哪个城门不是守? 
  我不敢再说多的,只能苦笑了一下:我只是觉得德胜门在正北,不吉利,不如守南边的崇文门和宣武门好。 
  嗨,我的小傻瓜,只要有本领,什么地方都能打胜仗,什么地方都吉利。这次京城的九大城门都有重兵把守,都派名将指挥,都会固若金汤。 
  是吗?德胜门是谁在指挥?我禁不住问。 
  总兵石亨,副总兵范广和武兴。喏,这是刚刚发给我们领队的各大城门指挥官的名字,为的是让我们放心。他边说边掏出一张纸递了过来。 
  我打眼一看,上边果然写着: 
  安定门:都督陶谨; 
  东直门:广宁伯六安; 
  朝阳门:武进伯朱瑛; 
  西直门:都督刘聚; 
  阜城门:副总兵顾兴祖; 
  正阳门:都指挥刘端; 
  崇文门:都督刘德新; 
  宣武门:都指挥杨节。 
  但愿这些人都能正确指挥,使城能守住。我喃喃着说。如今,我的心真是处于两难之中。一方面,我希望瓦刺军胜利,使自己这么长时间的辛苦不白费;另一方面,我又希望这城不被攻破,好让卢石获胜平安归来。天爷爷,我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你尽管放心,我们会打胜的。好了,我得走了。喏,这是我刚才回来时在街边小摊上给你买的一包樱桃,说是京西山里的出产,那卖樱桃的老人说,怀了孩子的女人吃了樱桃,日后生出的孩子肤色特别好。他边说边把一包樱桃由衣袋里掏出递到了我的手上。还要记住,一旦打起来,千万不要上街,瓦刺人的箭簇是不长眼的!说罢,他转身就要向外走。 
  我不舍地拉住他,明知不可能,可仍然说道:你能不能不去?就先藏在家里?! 
  小傻瓜,我不是给你说过多次,我不能当逃兵!再说,这个时候不去,是要受军法处置的! 
  他决然地推开我走了出去,待我擦了擦眼泪奔出院门时,他已经上马走了,我只能看着他和他那匹战马的身影,很快地消失在越来越浓的夜色里…… 
  我久久地站在院门口,我忽然感觉到,今晚的京城里,显得异乎寻常的安静,到处都没有响动。不知是净街的缘故还是人们已无心情,附近的戏园、茶楼、酒肆都无声无息,就是不远处的那家每夜都热闹的妓馆,今晚好像也歇业了,我侧耳听去,竟无半点动静。 
  大明朝和瓦刺军,究竟谁会胜? 
  帖哈和卢石,究竟谁会赢? 
  我抬头默望着暗黑的天空…… 
  昼录 
  下一个白天并没有因为紧张的战争气氛而推迟来临,天还是像过去一样地按时亮了。过了一个不安之夜的我拉开院门后发现,这个白天和以往的白天并不一样。街上除了站哨的兵丁之外,就是匆匆走过的成队的军士,很少有行人。临街的大商铺大都关着门,只有一些卖油盐的小铺还在开着业。偶尔有人从街上走过,也都是迈着匆忙的步子,受了惊一样。 
  吃过早饭,帖哈要我给他找个盛醋的坛子,他要上街去买醋。我知道他这是佯装买醋,其实是要出去办事。我找了个空坛给他,小声叮嘱了一句:多加小心。陈老伯见帖哈这时要出去买醋,就劝他:没有醋就先不吃,别出去惹了什么麻烦。 
  没想到那老人的担忧还真有道理,午饭时分,帖哈果然被两个兵丁押着回到了门口。我见状大惊,急忙跑上前去,两个兵丁黑了脸问:他是你什么人?我忙答:是我爹,家里没醋了,就让他上街去买点醋。两个兵丁的脸这才换了颜色,说:领他进屋吧,立马就要打仗,一般不要再到外边跑,小心被当了奸细抓走。 
  我连连点头。 
  兵丁们走后,帖哈说:没想到这个于谦如此厉害,把一个就要遭攻击的京城弄得井井有条,没有任何慌乱和失措的样子。 
  事情怎么样?我渴望知道他了解到的东西。 
  我们瓦刺军一部,已攻陷了白羊口,将当地明军守将谢泽打死,眼下队伍已进了长城,正向京城杀来。也先太师率另一路兵马,在已投降我瓦刺的原明英宗贴身太监喜宁的带领下,已巧攻下了紫荆关,把明军都御史孙祥和都指挥韩清都打死了,眼下,也正向京城奔杀而来,估计明天咱们的人就可能攻城。 
  能攻下来? 
  当然,就凭于谦临时搜罗起来的这些散兵游勇,能抵挡我们瓦剌人的金戈铁马强弓利簇?你等着看,不是明天就是后天,这京城就是我们瓦刺人的了! 
  我一时无言。如果真像帖哈说的,那自己这么长时间的辛苦就算没有白费,自己应该感到高兴,可我为何就高兴不起来呢? 
  这天后晌,因为不能再去街上,帖哈和陈老伯都呆在自己的屋里。我先在卧房里坐了一阵,因心神不定,又来到了院里侧耳去听四周的声音。除了偶尔响起的脚步声,四下里都很安静,人们好像都在等。我习惯地仰脸向天上看云,天卜的云好像也受了惊吓,人都藏了起来,只有一两朵在那儿绕动。我盯着它们,看着它们慢慢地飘摇下沉,有一朵渐渐飘落到了我们这个小院的上空,忽然之间,我鼻子里钻进了那股熟悉的脂粉香味。哦,我身子一振:又闻到你了,你原来就藏在这朵云里…… 
  嘭嘭。 
  忽听有人在敲院门,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我闻声急忙收回日光向院门走去,门拉开才见是几个军士。 
  抱歉打扰你,我们是奉兵部之令来找自愿救护伤员的人的,凡健康行力气的本城住民,不分男女,只要本人自愿报名,都可以去。我们特来问问你们家有没有愿去的,我们已知道你们是军人眷属,去与不去你们完全自愿。其中的一个头目开口道。 
  我迟疑着,一时不知这件事应不应该去做,不想帖哈这时已走出来在我背后先表态说:写上我们父女两个的名字,我们都去,朝廷有难,我们做平民的,理当奋勇上前。 
  好,这位大们说得对。来,写下你们的名字。那人朝我递过来一张纸。我看了帖哈一眼,在上边写了我和帖哈的名字。 
  来,发给你们两个黄布条,你们把它绑在胳臂上,凭这个黄布条,你们晚饭前到德胜门内清香茶楼前集合,会有人给你们交待事情。 
  帖哈急忙伸手接过,我看见那布条上写有救护两字且盖了一个大大的印章。 
  送走了那几个军士之后,帖哈低声对我说:今夜我们的人按计划要毁掉德胜门城楼上的那些大炮,夜里我想到那城楼附近听听动静,可街上戒严,我正愁着怎么才能出去哩,他们忽然给咱派了这样的差事,这真是打瞌睡遇到了枕头,太好了。 
  我们的人怎能上到城楼上?我很惊异。 
  这个不用你操心。 
  我不再说什么,只在心里想,既是让到德胜门内清香茶楼前集中,就可能见到也在德胜门防卫的卢石,这倒也是给自己提供了一个机会。 
  估摸该到小门的时辰了,我和帖哈就在胳臂—上绑了写有救护两字且盖了印的黄布条,给陈老伯交待了一声,便出门上街了。那黄布条还真管用,街上当值的军士一见我们臂上的黄布条,问也不问,就立刻放行。我们按要求在晚饭前到了德胜门内的清香茶楼前。这里已聚了几百人,多是中年男人,年轻女子也打,但只有十儿个的样子。我和帖哈被编为二O七组,分到了—副担架。这些身穿各色衣服的普通百姓,大概都知道眼下的事态,全神色肃穆地上声立在那儿。站在这里,能隐约看见德胜城楼上有人影晃动,能看见城门内有成队的军士在搬运着什么。 
  不久,一个身穿都指挥官服的中年男人在几位文武官员的陪同下,来到人群前站定,只听那都指挥开口说道:诸位勇士,瓦刺军正向京城杀来,京城保卫战很快就要开始,在朝廷遇此危难之时,你们能自愿出来担当救护伤员的责任,这份为朝廷分忧为国家社稷着想之精神,令卑职十分感动。朝廷也会记下你们的功劳和事迹,战后定会给以重赏!仗打起后,你们救护伤员的方法,就是每两人一组,把伤员或架或背或抬,搬到临时看护所里。临时看护所就没在这清香茶楼内。你们在大战打响前,就坐在这茶楼外的街边安静等待,一旦打响有了伤员,自会有人来叫你们…… 
  我一边听着,一边望着远处的德胜城门楼。卢石,你这会儿在哪里?瓦刺军已经杀过来了,你可要小心!…… 
  夫人,你也来了?一个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我吃了一惊,在这儿谁会认识我?回头一看,方舒一口气,原来喊我的是那个喜读兵书懂兵事的蹇老先生。哦,是你? 
  我也来助一臂之力吧。他无声一笑,我没力气去抬伤员,我就来给你们和伤员送点热水喝。我这才见他的腿旁放着一把挺大的水壶。 
  先生的精神真是令人感动。帖哈这时在一旁插嘴,只有我能听出,他的声音中含了点讥讽。 
  这位是—— 
  我爹,和我一起来当救护员的。我此时方记起他俩还从未见过面。 
  噢,是令尊。那蹇老先生朝帖哈笑笑,我们都是不愿城破啊,城一破,家何在?当年李清照写过:木兰横戈好女子,老矣不复志千里。我们二人这是在照她写的做呢。 
  老人家,我们去那边了。帖哈假装有事,急急把我拉走了…… 
  天将黑时,爪坐那儿等待的我们,忽见几队明军军:上从附近儿条街巷里向我们面前的大街上集中,不一会儿,那些军士就站成了整齐的几排。军上们都是全副武装,面孔肃穆。这时,有人抬来了几大坛子酒和几筐洒碗,给每个军士都端去了一碗洒。看着那些手端酒碗一动不动的军士,我心上煞是诧异:这是要干什么?这当儿,只见一个军官站到队前高叫:拼死队的弟兄们,为朝廷尽忠立功的时刻j就要到了,请大家对天举碗,喝下这碗壮行酒,尔后奔赴自己的战位,不夺胜利,就是头断血流也决不后退半步!喝! 
  喝!军士们齐吼一声,震得地皮一动,惊得正要归宿的鸟儿呀呀叫着又飞回到了空中。我惊望着那些举碗喝酒的军士,—股冷意嗖地钻上了心头。那些军士喝完了酒,又几乎同时乒一声朝地上摔碎了酒碗,跟着就排队提刀向德胜门那边跑去厂。 
  我默看了帖哈一眼,他的眼中也露了惊意。天哪,明军竟有如此斗志。 
  天黑之后,因久久没有动静,我们这些救护员每人领了一件军袍,被允许进入附近的几家旅栈睡觉,并被告知,一旦敌人开始攻城,会立时敲锣,大家听到锣声,紧忙出来就行。人们正准备进旅栈,忽听德胜门城楼上轰轰响了两声,分明是爆炸的响动,紧接着,就听见有人的喊声、叫声、哭声和跑动声。救护员们顿时都惊在那儿,一齐向黑暗中的城楼上看。帖哈在暗中拉了一下我的衣袖,借着旅栈里透出的灯光,我看见他的一双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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