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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3期-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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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的记忆存在某种误差是可能的,但有关孙家在歌珊下放的那段经历,北林实在听到得太多,怎么说对其基本情况还是有个大致的了解。北林至今记得,头一次听孙宇立说他的家,说他的父亲母亲和死去的兄长,是在大学读书时的寝室中。孙宇立盘腿坐在双层木床的上一层,一只脚从床沿向外耷拉出来,过会儿又很快收回去,过会儿又耷拉出来。当时室内的光线很暗,可能是傍晚,寝室里还没开始送电。孙宇立用很大的声音说着,越说他的面目便越模糊,最后只剩下一张很大的嘴巴在黑暗中顽强地翻飞张合。还有一次好像也是傍晚,他们爬上校园尽头那座高高的围墙,同样是盘腿盘脚相向而坐。墙外有一口不大的水塘,水塘过去有农田、藕田,还有一家驻地部队里办的那种养猪场,三三两两的军人阴影一般在操场及藕田间静静出没着。另外还有一次是早上跑步的时候,那天他们一个劲跑了好远好远,直跑到郊区一个小镇上,然后边说话,边慢慢往回走。十几里的路程,他们便说了十几里的话。 
  在北林和孙宇立读书那阵,学生们相对而言比较单纯,上课就上课,上完课好像也没有更多更好的去处,只聚在寝室里或走到校园外高声大气说话,直说得一个个红头涨脑,很多时候还能闹得不欢而散。那时学生的年龄相差也极为悬殊,大的三十多了,有家有口拖儿带女,小的如北林如孙宇立,则是应届高中毕业,才不过十七八岁。讲话的权利一般都被那些年龄大的学生操控着,他们经历丰富,遭遇惨烈,讲到激动的时候不由咬牙切齿,眼泪和着唾沫一起横飞。记得寝室里住着一个姓许的同学,老家河南,一家几口从灾荒地中逃出来。许姓同学一个一个列举他们逃出的那个村子上什么人饿死了,又什么人饿死了;他自家什么亲人饿死了,又什么亲人饿死了。这所有的人都是他眼睁睁看着饿死的。寝室里还有一个同学姓张,高中读书时莫名其妙给人从课堂上抓走关起来。张同学就此失学,在以后长达十二三年的时间内,他一直过着居无定所、四处流窜的生活,做手艺,打零工,教民办,到水库工地搞宣传,甚至还到一户农家当了几年的上门女婿,甚至,据他自己说,他还实实在在偷过人家东西,就是做贼,并为此遭到百般羞辱。正是在这样的气氛下,孙宇立也开始迫不及待地说话。孙宇立尽管年小,但经历的坎坷与曲折一点也不比任何人逊色,讲起来便显得同样悲愤,同样慷慨激昂。 
  在北林印象中,孙宇立一家的下放生涯极为复杂,下去,上来,又下去,再上来;一会儿在这个县,一会儿在那个县,一会儿又到了另外一个什么农场,过会儿又在一家鱼苗养殖基地。某年初夏,孙宇立的父亲孙凯先再一次接到全家下放的强制性通知。这时摆在他们面前的共有两种选择,或者回江州郊区孙凯先的原籍,一个滨江又临湖的沙洲小村,或者远赴歌珊县红星公社牌上大队,即眼下这条乡间公路所通往的方向,那里有一重一重的大山,还有一座当时正处于兴建中的同样叫做红星的水库。孙凯先毫不迟疑地选择了后者。孙凯先曾是家乡一带有名的才子,百姓口中出人头地的读书人,人前人后风光惯了的,现在一朝落难,村子上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孙凯先及其家庭由此承受了极大的压力。读书人爱面子,又认死理,孙凯先宁死也不愿将这么副倒霉模样难堪模样送到乡里乡亲面前。孙凯先抱定一个想法,丢丑就丢到尽可能远的异地去,丢到歌珊丢到红星去,反正那边谁也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一个谁。 
  孙宇立的哥哥孙宇新作出的选择更加出人意料,这位十六七岁中学生在果断地宣布与父母家庭断绝关系之后,独自一人远涉他乡,成为当年这座江南小城极少的几位支边青年之一。孙宇新一去不返,两年后悄然病逝于几千里外那片蚊蚋蔽日的亚热带丛林,始终未能再和父母亲人见上一面。直到许多年后孙氏一家三口重返江州,恢复商品粮恢复工作之后,孙凯先这才得着机会赶到那个地方,取回了儿子孙宇新的遗骨。 
   
  四 
   
  红星公社不用说早不再叫红星,现在改回原来的名称,叫洪岭,孙宇立一家在其中生活过十多年之久的牌上大队就坐落于洪岭乡最为僻远的一处山间平地中。孙宇立手拎一只红黑相间的巨大旅行包,在北林帮助下走出乡政府门前的乡间公共汽车。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山间的简易公路爬坡越岭。在登上那座原先叫红星现在叫洪岭的水库大坝后,又绕着库侧七弯八拐的山路继续攀爬一两个小时,日落时分才在一家屋场边停住。 
  房东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孙宇立按早先的习惯叫她三满姨,北林跟着孙宇立,也叫她为三满姨。三满姨肩挎背篓从屋后竹林钻出,背篓里装了两只硕大的鲜竹笋。老太太手握菜刀将竹笋划开,蹲在阶沿边剥皮去壳,然后切成四方小块,杂了些漆黑暗红的腊肉到锅里焖了。老太太原是孙家的老熟人,某段时间还与孙宇立的母亲过从甚密,拜下干姨娘干姊妹之类,孙家搬离后多少年再未相见,此刻见面了却并没多少格外的表示。吃饭时孙宇立着意提起了一些往事,又介绍别后自己家庭的种种变化,父亲去世了,母亲也老了。但母亲越老越要强,一大把年纪还一个人分开另住在一套老房子里,自己买菜自己烧饭,自己料理自己的一切,早上晚上喜欢到湖边到公园各处散散步,看别的老头老太跳舞。听了这些,房东老太仍然神情淡淡的,木木的,想了好久,忽然伏下身用力揉揉自己的脚踝,感叹道: 
  “那么好的红塑料,她不该呀。” 
  什么红塑料?北林看看孙宇立,孙宇立笑着,微微摇了摇头。显而易见孙宇立刚刚那番话算白讲了,房东老太没有听进去。房东老太也许根本就听不进去,根本弄不懂公园啊散步啊是什么意思。房东老太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沉浸在久远岁月深处有关红塑料的某一记忆之中。 
  吃过饭孙宇立邀北林到他家早先的旧居看看,据房东老太介绍,孙家的旧居还在,并且仍有人住着。孙宇立记得,那年从牌上离开,家里的房子是以三百六十元的价格卖给了一位无父无母长着兔唇的年轻人的。房东老太说兔唇年轻人就在这座房子里结的婚,但婚后不到一两年,无缘无故得一种什么病死了,老婆改嫁,连个儿女也没留下。现在这房子由一对种香菇的外地夫妇居住。孙家的旧居确实还在,也确实还有人住着,不过主人已关门休息,只从房后一角隐隐透出几线光亮。孙宇立带着北林小心翼翼绕房前房侧转过一圈,又到房后的土山上站了一会儿。因担心引起别人不必要的误解,不久便沿原路离开了。时间似乎还早,一只狗站在远处的崖头上有一声没一声地吠叫。月亮以一种十分夸张的姿势,“嘭”的一下从山丛里滚出。屋场下的田冲里,时而还能听到过往男女的话语声和脚步声。接着一道手电光划在屋侧的树梢上,有人一问一答大声讲话,片刻之间,一切又归于静寂。孙宇立和北林朝着刚才有人影和声音出现的地方,在窄窄的田埂道上高高低低往前走。有时他们也从一户人家大门前经过,大门或开或闭。开着的大门里往往就能射出一道昏暗的电灯光,灯光下一口天井,天井边立着风车,墙壁上挂着几把锄头,几床地箕,地箕旁闪动着一张模模糊糊的人脸。这些都让孙宇立感觉兴奋,他给北林讲路边人家早年的一些情况,讲有关自家那座房子的情况,后来又回过头讲到房东老太三满姨。孙宇立说三满姨一生坎坷,前前后后嫁过四五个男人,与每个男人都不能在一起呆多久,匆匆忙忙丢下一男半女,又转到另一家。最后那位男人孙宇立记得很清,脸上生了荒荒几颗麻子,是挑水库时让土方压死的,肠肠肚肚冒出来,白森森流了一地。 
  三满姨家的房子也不知是从祖上哪一辈传下来的,很旧,很破,但大大小小的房间却多,高一间低一间,横一间竖一间,里面随意放置一些农具、谷物、化肥之类,其中一间还关了三头小猪。两个人给安排两个房间两张床,这是孙宇立吃饭时给三满姨交代好的,三满姨家不只空房多,空床也多,这点当然不成问题。轮到进房休息了,孙宇立却犹疑起来。他先在两个房间之中选来选去,终于挑中一间,关起门睡下不久又重新出来,说他床上有一块垫板破了,被子也有点脏。北林二话不说,表示要和他换房。孙宇立更急,连连摆手说他不是这个意思。他的意思是反正就这么三夜两夜,两人别分开睡了,干脆在一起挤挤算了。 
  “要不,”孙宇立说,“我们将两张床搬到一个房里?” 
  “怎么了?”北林问。 
  孙宇立解释不出怎么了。孙宇立忽然狼狈起来,结结巴巴告诉北林,说怎么也并不怎么,一个人睡一个房间,他只是觉得有些害怕。 
  “为什么会害怕?”北林更奇怪,“怕什么?” 
  “怕也不怕什么,”孙宇立继续狼狈,这一刻孙宇立就像一个害羞的小孩,脸都憋红了,“大概,是有点怕鬼吧。” 
  尽管孙宇立是用半调侃半无奈的口气表示他的意思,表示他在害怕,但北林知道,孙宇立真在害怕。孙宇立在怕鬼。孙宇立不敢一个人独睡一间房子。北林惊异已极。他想孙宇立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好好一个人莫名其妙会怕什么鬼?一个人为什么会怕鬼,并且怕到如此程度,连单独一个房间也不敢睡了,要两个人挤到一起睡,这要是让旁边什么人听去,让单位上那些同事听去,还不得笑死。北林实在无法将孙宇立与怕鬼这样的事联系在一起,他想单位上的那些人大概都不能将孙宇立与怕鬼这样的事联系在一起。北林忽然想起马瑞云所讲的那些吞吞吐吐的话,孙宇立心情不好,孙宇立有些不舒服,孙宇立需要别人的照顾等等。莫非,北林想,面前这人还真有什么病,有什么难言之隐,面前这人还真需要别人多加关照了? 
  或许是为了给北林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孙宇立又用半遮半掩、吞吞吐吐的话语谈到了三满姨那位死去的丈夫,说他生前就住在这些房间中的哪一间,他死后也曾被人们移到这些房间中的哪一间停留过,当时的情景是孙宇立亲眼所见。 
  “注意过我们刚才看到的一座高房子吧?”孙宇立问北林。 
  北林点点头,却并不清楚孙宇立问的是哪座高房子。孙宇立说那座高房子早先是生产队的仓房,当时叫队屋。某年的某个夏天,一位叫某某的年轻人得了凶病,走到队屋前的场地边突然爆发大吐血,吐得满场满地都是,活活一个人硬那么给吐死了,一股冲天的腥气萦绕村庄上空,十天半月都没能散尽。这些情景也是孙宇立亲眼所见。当然还有更多的事情是在孙家落户以前发生的,据说山里山外闹解放闹土改那阵,队屋的房梁上曾吊死过无数家庭成分不好的人,屋前的地场上,又枪毙过更多这样那样的人,红红白白的脑浆溅到几丈高的树梢上,乱纷纷恰似开了满树的红花白花。 
  孙宇立说在牌上一带,类似于这样闹鬼闹凶的地方还有很多,那时候只要天一黑,他便拒绝走出大门一步,夜里睡觉他甚至养成一个习惯,只愿意侧身而睡,从不敢仰面朝上睡。他怕有什么东西会从上面压他。他也不止一次在夜深时分被一种无边无际的东西压住。他一直认定那就是传说中的鬼。那当然不是鬼。以现在的眼光看,所有这些都只能算做儿时的一些趣话和笑谈。现在孙宇立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无论从年龄上从身体上从心理素质上讲,都已经相当成熟。可不知为什么,今天一走进这座村庄,其实从一走进洪岭小镇、一走进库区开始,孙宇立便发现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他已不是他自己。他又变成了多少年前的那个自己。他回到了从前的那些可怕岁月之中。这么说吧,恍惚之中他感觉自己一直在这个村庄里生活,中途根本未曾走出过一步。 
  这天夜里北林没有睡好,耳边不停响满孙宇立的声音,某某地方一个人死了,肚肚肠肠流了一地,某某地方又一个人死了,白花花脑浆也流了一地。还有什么东西,或者一个人,一个鬼,就站在他们床面前,一有机会就想压到他的胸口上。北林发现自己也有些怕。孙宇立绝不会故弄玄虚装神弄鬼说假话,北林想孙宇立的怕自然有他怕的理由,他的所有感受都凝聚着多年的切身体验。这地方也许真是一个很阴森很邪气的地方。北林很想照孙宇立所说,悄悄侧起身,屈起手臂,做好随时反抗什么的准备,但又怕惊扰了躺在床那头的同伴。被子没有拉好,北林一只脚露在外面。同样怕惊扰了身边的同伴,北林就让自己的脚一动不动在被外露着冻着,不想做一点起码的纠正。北林静听着窗外的风声,枝头的夜鸟声,房梁上老鼠的窜动声,还有孙宇立深睡时传来的长长短短的鼾息声。北林有些嫉妒了,这个孙宇立到底怎么回事,吵吵闹闹说他怕这怕那,把别人弄得心惊胆战,自己反倒埋头呼呼大睡了。 
  孙宇立这一觉是睡得真好,一大早起来又兴致勃勃拖着北林去看他家的旧居。谁知他们仍然来迟了,房子的主人已双双出门,他们只能由锁住的门缝朝里张望一阵,然后继续到村道上高高低低地走。果然看到一座高房子,就是孙宇立所说的鬼屋。可能是白天的缘故吧,鬼屋也很普通,并没透出多少阴气鬼气。 
  当年离开牌上,孙宇立十五岁,正好初中毕业。北林看过他毕业时的照片,据说是在红星中学某一道石墙边拍的,瘦手瘦脚,裤管袖管短了,高高吊起老大一截,脑后的一撮头发没有抚平,羊角般朝一侧翘起,神情有些滑稽,有些怪异。这是一位很典型也很平常的乡村少年,不知底细,任谁也不能将他同眼前这位精明干练、面色红润饱满的中年男人联系到一起的。 
  村里人认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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