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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3期-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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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寡妇就掰着手指头分析开:眼下这事到了没法收场的地步了。如果电视上一播,不仅全县新上的那些矿都得关张赔钱,弄不好县长乡长就得丢了纱翅帽。往下这些当官的收拾咱不说,黄三那帮黑道上的哥儿们也得把咱们拍成柿饼。如果咱命大没死,估计也在这儿呆不下去了,也得老和尚睡觉,吹灯拔蜡走人,俺走就走了,可惜你俩啦……这一说就说得德山和崔大头目瞪口呆。德山说难道连老窝都保不住了,那可咋好?崔大头说俺不要工钱还不中,喝黑水咋也比喝不上水死了强多了。孙寡妇说够呛够呛,他们两拨儿都僵在那儿了,谁也不服软,看来只有德山大哥能把烙煳的饼翻过来。德山说俺咋翻,俺有那能耐也不跳窗户了。孙寡妇摇摇头说不对不对,咱们三个人还就得靠您才行,只有您才有这根筋。德山说你别您您的,俺听着像跟旁人说话,还是说你吧,咱土老百姓,跟泥打交道,听着顺耳。孙寡妇猛地拍拍大胸脯,说:“那好吧,俺就不遮不藏了,德山大哥,只要你把话反过来一说,就说俺们本来没想闹事,是那个胡编挑逗的,俺们上了他的当,一切就都行了。” 
     德山听完好一阵没琢磨过味来。崔大头皱着眉头想说啥,孙寡妇把他拉到当院,也不知嘀咕了一阵啥,再回来崔大头就不皱眉还有点笑容,说:“老哥,难为你啦。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办了。” 
  “这么办……”德山自言自语道,“他们就不收拾咱啦?” 
  “不收拾。” 
  “也不拍成柿饼?” 
  “不拍。” 
  “也不吹灯拔蜡?” 
  “不吹,不拔。” 
  “不对呀!你俩,你俩到底是哪拨儿的?”德山抄起水瓢叭地摔成好几瓣,骂道,“你以为俺老糊涂啦,你以为俺好糊弄呀,你俩这是叛徒,叛徒呀!” 
  “叛叛叛叛徒?”崔大头结巴了。 
  “没错,你小子咋这快又叛一回呀!”德山指着孙寡妇说,“要说谁叛也不该你叛。你从城里回来做啥?就为当叛徒?” 
  “老哥,俺有点扛不住了……”孙寡妇脸臊得不行了。 
  “是她,动员俺叛变的。”崔大头说。 
  “当叛徒早晚没有好果子吃。不信你俩瞧着,错了俺把眼珠抠出来当泡踩。”德山说,“你俩要非叛,也中,那俺就大叛,把老底全端出去,看谁倒霉。” 
  崔大头瞅瞅德山,说这道理其实谁心里都明白,可是不这么办又能咋办,刚才她说李小柱答应还让俺回学校还给转正。孙寡妇酒劲过了,大屁股往门槛上一坐,说俺也不瞒你们啦,在县里黄三答应如果把这事摆平,他和俺重归于好,还给俺一笔钱,那梯子都是他找的。德山拍拍大腿说瞅瞅瞅瞅,闹了半天你俩都被人收买了呀,怪不得争着抢着当叛徒。孙寡妇脸由红变白,说可别再提叛徒啦,羞死人啦,不仗着酒劲张不开口。崔大头说可不是,比她让人强奸了还难受。孙寡妇站起噔噔给崔大头两脚,说你说的是人话吗,谁让强奸了?崔大头说俺那是个比喻,比喻你懂吗,你没文化。德山说好啦你俩别戗戗啦,你崔大头自己小学都没念完,就是乡长提携你,学生家长也不干呀。还有你孙寡妇,不是俺小瞧你,也就在俺们这些老土坷垃眼里,你还像盆子花,也顶多是盆大叶子草,搁人大黄瓜相好的面前,还有那个拿电棍的啥静跟前,你就是一摊老母猪的肚皮肉,还觉得挺不错,还重归于好,还给一笔钱,想得美…… 
  “中了吧,训够了吧?”孙寡妇问。 
  “没有,对叛徒还能留情?”德山出口长气说,“妈的,这训斥人倒是挺痛快的,下辈子可得托生个当官的了。” 
  “过把瘾就行了,快说往下咋办?”崔大头说。 
  “是啊,往下咋办……”德山想想吞吞吐吐地说,“你俩不是又革命回来了吗,那就你俩上吧,俺岁数大了……” 
  “不中不中,你刚才训够了,自己倒打秃噜耙,没门!” 
  “对,没门。除非你死啦。” 
  “那,那就说俺死了,死了也不反口,也不当叛徒,中不?” 
  仨人六眼碰到了一起。夜幕降临,正是谋划对策的好时候。 
  就在双方互不相让摩拳擦掌准备拼杀一场的关键时刻,突然传来了个惊人的消息:本次事件的最重要人物德山老汉,已于头天夜间喝卤水自杀了。 
  半道挨了一闷棍,就打得一群记者目瞪口呆。何静要稳住众人,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人家性格挺开朗的,怎么能自杀呢,这里面肯定有文章。严部长心里松快了,说能有啥文章呀,他一个老农,哪见过这阵式,一心窄可不就寻了短见。李小柱说这其中还有个原因,就是他和老伴干架,老伴气走了,还要离婚。黄三说这德山老不正经,和那个孙寡妇乱搞两性关系,让人发现没脸见人,只能喝卤水,这事在我们这儿多了去啦,喝的卤水比点豆腐用的还多。严部长说你说得也太邪乎了,可没有那么多。黄三嘿嘿一笑,说我的意思是请各位记者趁早走,不然他儿子回来找你们要人。 
  有个报社记者怕沾包,找个借口溜了。何静这女的贼倔(女的倔起来比男的厉害),说啥也要去德山家看看。严部长说死人可是大事,没人敢开玩笑。他叫来乡派出所长,所长掏出村里开的死亡证明,说户口都销了,这上面有大印。老赵说报丧的电话都打出去了,打墓子的人也号齐了,这大热天得紧溜埋,多放一天肚子就胀气放炮了。说得何静头皮发麻,心里也犯嘀咕。这时胡编头上缠着纱布找来了,他兜子落村里了,兜里有稿子。本来他要回家,忽听德山死了,一下子他来了精神头,说啥也要前去吊唁。黄三问你原先也不认识他,你去吊哪门子?胡编说俺写好几年凶杀死人,如今见了发丧的就得去,不去就失眠。说完就噌噌往德山家跑。何静和其他记者一看也跟上去。严部长脸色就有些不好看,问老赵咋样不会露馅吧?老赵瞅眼黄三说钱都给了,肯定都没问题。说完他又不放心,叭叭打开喇叭喊:“给德山办白事的听着呀,别让记者惊了德山的魂呀,惊了魂就不给工钱啦。”黄三问:“咋着,你还没给呀?”老赵说:“都给了怕没啥管辖的了。”黄三抄过话筒说:“听着,干好了俺加倍。”严部长说:“小心记者听见。”黄三说:“听见人也是死的。” 
  可能是跑得急,何静等人还真没听清喇叭里说的啥。到了德山家,就见一院子人堵个严实,愣挤不上前。崔大头迎上拉住胡编的手,鼻涕眼泪呜噜呜噜也不知说的啥,孙寡妇告诉何静快瞅一眼就走吧,让他儿子碰上你们就走不了啦。何静等人好不容易从棺材边人缝儿挤过去,到了屋门口供桌挡了,只见光线暗暗的堂屋里,俩条凳支的门板上挺着个人,身上是厚棉衣,脸面蒙着白布单。何静挺精,说跟老人家告别,还是让我们进去看一眼吧。崔大头说就在外边看吧,卤水烧得不像个样子。胡编说不让看我们就不走。孙寡妇跟屋里人说那就看一眼吧就一眼。有人掀下布单,就露出德山焦黄焦黄一动不动的脸,好生吓人。何静立马闭上眼,心里刀扎似的,眼泪哗哗流下,心里说多好的老汉,头两天还跟自己面对面说话,一转眼就下去了。胡编见死人见多了,一点也不怕,他吸吸鼻子问:“咋一股子黄酱味儿?” 
  “想用黄酱解卤水来着。”有人说。 
  “我得上前磕个头。”胡编就往屋里钻。 
  “你大街上磕去吧!”立刻上来两个壮汉,嗖地一下就把胡编拎当街去了,随后何静等人也给撵出来,然后又撵出村。到了公路上,何静问胡编看出了什么,胡编说太远没看出破定(绽)。何静问那咋办?胡编说一埋就没法办了。何静说咱们别泄气,先回去歇两天,然后憋不住说是破绽不是破定。胡编摸摸屁股说是啊我都念二十来年定了。 
  有人喊了嗓子记者走了,德山咣当一下就把门板翻塌了。倒在地上一边扒棉衣一边抹脸上的黄酱,口里骂:“你们是存心要把俺真的害死呀!” 
  “哪能呢,这不是蒙记者吗?” 
  “有这么蒙的吗?这么厚的酱,要是把鼻眼糊上,不是把俺憋死啦!还有这棉衣,要热死俺啦!” 
  “不抹酱能有死人色吗,不抹酱你眼皮啥的能不动吗!不穿棉衣,你喘气能看不出来吗!” 
  “这是他娘的谁的招子,这狠毒!” 
  “除了大黄瓜还有谁,他装过死。” 
  “那家伙顶不是东西!” 
  黄三皮笑肉不笑地过来,手里掂着砖头厚的钱,说谁说我不是东西,你们看这是啥东西。严部长就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头,说德山同志是顾全大局才委屈了自己,得感谢人家才是。李小柱说是呀是呀,快动手收拾了这屋这院,往后可别动不动就找电视台了,有事咱们自己好商量。严部长又拍下黄三的肩头说你也该反思反思。黄三满脸的不高兴,用手拨拉一下肩头,说老严你少拍我,我反思啥我反思。严部长愣了愣,说我们这可都是为你忙来忙去,你咋这么说话?黄三用鼻子哼了一下,说还不知道为谁呢,为钱吧。然后他就撒钱,这个两张那个三张,但就是不给德山崔大头和孙寡妇。崔大头就急,说俺们是主要人物,咋没俺们的?孙寡妇说咱仨得单给吧,不跟大伙一拨儿。黄三哼了一声说不一拨儿没错,但单给不见得,回头我把钱给了,你们一个电话把电视台又招回来了,我才不上当呢。孙寡妇脸气得发白,说大黄瓜你鼻子下长的是嘴还是屎盆子,你说过的话咋就不算数呢?黄三脖子一梗说算数咋的不算数咋的,老子有钱,没啥摆不平的事,你这次回来就是给我添乱的,我没找你算账就便宜了你。孙寡妇气得一蹦老高,喊大黄瓜你忘恩负义,不是当年求俺给你买酒喝了,老娘今天不把你黄瓜架扒倒,就不姓孙猴子的孙。然后伸手就挠。黄三的保镖立刻上前挡住,双方撕巴成一团。 
  德山老汉在一旁看着看着,忽然就哈哈大笑,又呜呜大哭,吓得崔大头直喊别打了别打了德山疯了。德山拎起酱坛,抓了一把,呼地就扬到院当空,又抓一把又扬,满院人惊叫着躲避这大酱雨。 
  德山抓住崔大头喊:“哎哟,俺不如真死了!” 
  县领导暗地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不能让德山“活”过来。原因是这一回何静找来了名气更大的几家新闻媒体卷土重来。众人认定所谓德山之死完全是一场戏,所以一定要找到德山本人,搞清事实真相,以产生轰动效应。 
  这回大黄瓜也嚣张不起来了,市环保局来了人,让他停产治理。他给县环保局一个哥儿们打电话,问用不用花钱打点,那哥儿们回答时舌头都不利索了,说检察院才跟我谈完话,可能有人把你供出来了,眼下你就猫着可别添乱了。严部长记恨黄三那会儿对他不敬,来电话说部里经费紧张,意在敲黄三一下。黄三正发蒙,顺嘴就把严部长给回拒了,不光回拒,还稀里糊涂说现在的人真是坏,要了钱还把人家供出去。就把严部长气得火冒三丈,幸亏不是面对面,否则非骂人不可。放下电话严部长就给部下一个叫小丁的干事暗示,让检察院和环保局一块介入进去,收拾黄三。小丁心领神会,立马去办。李小柱那里已经是热锅里的蚂蚁了。县委书记在宾馆接见新闻媒体,叫记者问得小肚子拧劲疼,强坚持下来,就近找个洗手间要方便,那里就一个大便坑还让人占着。以为等一会儿就能腾出了,不料里面那位烟卷一根接一根,看意思一时半会儿不想出来。后来那位一探头,把书记气个半死,原来是李小柱。李小柱还说书记您好。书记说好个屁你快给我让地方…… 
  县城不大,记者无孔不入,没半天时间就找到线索,说那个叫德山的老汉不仅没死,而且活得棒棒的。不过他不在小清河,而是躲在他儿子家,他儿子啥活都干,媳妇在市场卖菜。何静立刻带胡编等人去菜市场,一打听,有人指就是那个包子眼。何静还不明白,人家说她拉双眼皮找的大夫原来是修脚的,就拉成包子褶了。何静顿时小肚子发凉,低着头寻过去,就听包子眼冲着大道喊这叫啥人,说好了要西红柿俺才进了这些,不要了俺咋办?何静慢慢抬头,满眼都是红红的软软的,要烂了。何静说大嫂我全买了,可你得告我个事。包子眼说不就是找俺公公吗,俺都告诉两拨儿了,俺老公公没死,身板硬朗着呢,一顿吃八两饺子,还喝两瓶啤酒,贼能吃。胡编问那人呢?包子眼却不说了,眼睛瞅着西红柿。何静掏出一张大票递过去。包子眼立刻笑得包子褶都开了,说俺公公这会子一准就着羊汤喝小酒呢。胡编说他还有心思喝酒。包子眼说俺公公说反正死了一回了,往下吃了喝了全是白占了。胡编问清地点叫上何静就走。包子眼还喊你的柿子。何静说送给你啦。包子眼得意地跟身边的人说咋样,一个柿子没动,都挣三张大票了。人家说那得感谢你老公公。包子眼说回头给他打一塑料桶酒,管他喝够。 
  胡编何静撵到羊汤馆,没见到德山老汉,却看见两拨儿同行,肩头机器还都扛着镜头盖开着,分明是要抢第一新闻。一问他们也是从菜场那儿来。胡编忙问卖羊汤和喝羊汤的,有的说那老头奔菜地去了,有的说奔铁路货场去了,还有个人说他好像奔了火葬场。想想去哪儿都有可能,何静说咱们还是合作吧,找着人一起采访,谁也不能抢先。于是就兵分三路追下去。他们才走,小丁就赶来,他人熟,问了几句立刻给严部长打电话,说照他们这个追法,德山他就是钻鼠洞里也得挖出来。严部长急了,说小丁你想提拔不,小丁说做梦都想。严部长说你把德山藏没了,回头俺力保你当科长。小丁为难地说万一藏不住呢?严部长说你也知道机构改革部里正研究派谁下去当村主任。小丁喊我藏我藏我把他当出土文物藏了。关了手机小丁尿都快出来了,心里说德山你是我爹呀,你可别让记者逮着。他看看有十来人喝羊汤,忙掏出五十块给老板说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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