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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书-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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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氏焚书跋 (黄节) 

     卓吾学术渊源姚江。盖龙溪为姚江高第弟子,龙溪之学一传而为何心隐, 
再传而为卓吾。故卓吾论心隐,尊以为上九之大人;而其叙龙溪文录,则曰 
 “先生此书前无往古,今无将来,后有学者可以无复著书矣。”夫卓吾以孔 
子之是非为不足据,而尊龙溪乃至是。由是言之,亦可以知卓吾学所从来矣。 
卓吾此书外,复著有《藏书》、《续藏书》、《说书》、《卓吾大德》等书。 
 《藏书》述史,始自春秋,讫于宋、元;《续藏书》则述明一代万历以前事。 
去岁邓秋枚购得《藏书》,李晓暾自金陵购得《续藏书》,余皆获读之。此 
书则为锦州张纪庭捐赠国学保存会者,明刊本也。 
     卓吾曰:“名曰《焚书》,言其当焚而弃之。”明季此书两经禁毁:一 
焚于万历之三十年,为给事中张问达所奏请;再焚于天启五年,为御史王雅 
量所奏请。然而此本则刻于既奉禁毁以后,观焦弱侯序可知也。嗟夫!朝廷 
虽禁毁之,而士大夫则相与重锓之。陈明卿云:“卓吾书盛行,咳唾间非卓 
吾不欢,几案间非卓吾不适。”当时风尚如此。夫学术者天下之公器,王者 
徇一己之好恶,乃欲以权力遏之,天下固不怵也。然即怵矣,而易世之后, 
锓卓吾书者如吾今日,则亦非明之列宗所得而如何者。然则当日之禁毁,毋 
亦多事尔。 
     卓吾为人,颇不理于谢在杭、顾亭林、王山史诸贤之论,惟袁中郎著《李 
温陵传》颇称道之。余最录袁传以附于后。嗟夫!嗟夫!卓吾学与时忤,其 
书且毁,记其人者或甚其词,度必有之。亭林、山史因学术之同异,至痛诋 
其人,以为叛圣。若是,夫阳明之不能免于世之诋诃,固宜也。戊申三月, 
顺德黄节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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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增补一 

                                 答李如真 

     弟学佛人也,异端者流,圣门之所深辟。弟是以于孔氏之徒不敢轻易请 
教者,非一日矣。非恐其辟已也,谓其志不在于性命,恐其术业不同,未必 
能开我之眼,愈我之疾。我年衰老,又未敢泛泛然为无益之请,以虚度此有 
限时光,非敢忘旧日亲故之恩,如兄所云“亲者无失其为亲,故者无失其为 
故”之云也。念弟非薄人也,自己学问未曾明白,虽承朋友接引之恩,切欲 
报之而其道无由,非能报之而不为之报也。 
     承兄远教,感切难言。第弟禅学也,路径不同,可如之何!且如“亲民” 
之旨,“无恶”之旨,种种“不厌”“不倦”之旨,非不亲切可听,的的可 
行。但念弟至今德尚未明,安能作亲民事乎?学尚未知所止,安敢自谓我不 
厌乎?既未能不厌,又安能为不倦事乎?切恐知学则自能不厌,如饥者之食 
必不厌饱,寒者之衣必不厌多。今于生死性命尚未如饥寒之甚,虽欲不厌, 
又可能耶?若不知学,而但取“不厌”者以为题目功夫,则恐学未几而厌自 
随之矣。欲能如颜子之好学,得欤?欲如夫子之忘食忘忧,不知老之将至, 
又可得欤?况望其能不倦也乎哉!此盖或侗老足以当之,若弟则不敢以此自 
足而必欲人人同宗此学脉也。 
     何也?未能知学之故也,未能自明已德故也,未能成己、立已、尽己之 
性故也。惟德有未明,故凡能明我者则亲之;其不如己者,不敢亲也;便佞 
者、善柔者皆我之损,不敢亲也。既不敢亲,则恶我者从生焉,我恶之者亦 
从生焉,亦自然之理耳。譬如父之于子然,子之贤不肖虽各不同,然为父者 
未尝不亲之也,未尝有恶之之心也。何也?父既有子,则田宅财帛欲将有托, 
功名事业欲将有寄,种种自大父亲者,今皆于子乎授之,安能不以子为念也? 
今者自身朝餐未知何给,暮宿未知何处,寒衣未审谁授,日夕窃窃焉唯恐失 
所尚,无心于得子,又安知有子而欲付托此等事乎?正弟之谓也。此弟于侗 
老之言不敢遽聆者以此也。弟非薄于故旧之人也,虽欲厚之而其遭固无从也。 
吁!安得大事遂明,轮回永断,从此一听长者之教,一意亲民而宗“不厌” 
 “不倦”学脉乎! 
     且兄祗欲为仁,不务识仁,又似于孔门明德致知之教远矣;今又专向文 
学之场,精研音释等事,似又以为仁为第二义矣。杂学如此,故弟犹不知所 
请教也,非薄之调也,念兄未必能并弟之眼,愈弟之疾也。大抵兄高明过于 
前人,德行欲列于颜、闵,文学欲高于游、夏,政事不数于求、由,此亦惟 
兄之多能能自兼之,弟惟此一事犹惶惶然恐终身不得到手也。人之贤不肖悬 
绝且千万余里,真不可概论有如是哉!弟今惟自愧尔矣。 
                                                      (《李温陵集》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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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焦从吾 

     此间自楚倥去后,寥寥太甚,因思向日亲近善知识时,全不觉知身在何 
方,相看度日,真不知老之将至。盖真切友朋,死生在念,万分精进,亦自 
不知故耳。自今实难度日矣。 
     去年十月曾一到亭州,以无处馆宿,不数日即回。今春三月复至此中, 
拟邀无念、曾承庵泛舟白下,与兄相从。夫兄以盖世聪明,而一生全力尽向 
诗文草圣场中,又不幸而得力,故于死生念头不过一分两分,微而又微也如 
此。且当处穷之日,未必能为地主,是以未敢决来。然念兄实不容不与弟会 
者。兄虽强壮,然亦儿于知命矣。此时不在念,他年功名到手,事势益忙, 
精力渐衰,求文字者造门日益众,恐益不暇为此矣。功名富贵等,平生尽能 
道是身外物,到此反为主而性命反为宾,奈之何?我与兄相处,惟此一事, 
故不觉如此。 
                                                       (《李温陵集》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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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复耿中丞 

     四海虽大而朋友实难,豪士无多而好学者益鲜。若夫一往参诣,务于自 
得,直至不见是而无闷,不见知而不悔者,则令弟子庸一人实当之,而今不 
幸死矣!仆尚友四方,愿欲生死于友朋之手而不可得,故一见于庸,遂自谓 
可以死矣,而讵意子庸乃先我以死也耶!兴言及此,我怀何如也!公素笃于 
天伦,五内之割,不言可知。且不待远求而自得同志之朋于家庭之内,祝余 
之叹,岂虚也哉!屡欲附一书奉慰,第神绪忽忽,自心且不能平,而敢遽以 
世俗游词奉劝于公也耶?今已矣!惟念此问学一事,非小小根器者所能造诣 
耳。夫古人明以此学为大学,此人为大人矣。夫大人者,岂寻常人之所能识 
耶?当老子时,识老子者惟孔子一人;当孔子时,识孔子者又止颜子一人。 
盖知已之难如此。使令弟子庸在时,若再有一人能知之,则亦不足以为子庸 
矣。嗟嗟!勿言之矣!今所憾者,仆数千里之来,直为公兄弟二人耳。今公 
又在朝矣,旷然离索,其谁陶铸我也?夫为学而不求友与求友而不务胜己者, 
不能屈耻忍痛,甘受天下之大炉锤,虽曰好学,吾不信也。欲成大器,为大 
人,称大学,可得耶? 
                                                       (《李温陵集》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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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周柳塘 

     耿老与周书云,“往见说卓吾狎妓事,其书尚存,而顷书来乃谓弟不能 
参会卓吾禅机。昔颜山农于讲学会中忽起就地打滚,曰: ‘试看我良知!’ 
士友至今传为笑柄。卓吾种种作用,无非打滚意也。第惜其发之无当,机锋 
不妙耳。”又谓“鲁桥诸公之会宴邓令君也,卓吾将优旦调弄,此亦禅机也, 
打滚意也。盖彼谓鲁桥之学,随身规矩太严,欲解其枷锁耳。然鲁桥之学, 
原以恭敬求仁,已成章矣。今见其举动如是,第益重其狎主辱客之憾耳。未 
信先横,安能悟之令解脱哉!”又谓“卓吾曾强其弟狎妓,此亦禅机也。” 
又谓“卓吾曾率众僧人一嫠妇之室乞斋,卒令此妇冒帷簿之羞,士绅多憾之, 
此亦禅机也。夫子见南子是也。南子闻车声而知伯玉之贤,必其人可与言者。 
卓吾蔑视吾党无能解会其意,故求之妇人之中。吾党不己之憾,而卓吾之憾, 
过矣。弟恐此妇聪明未及南子,则此机锋又发不当矣。” 
     余观侗老此书,无非为我掩丑,故作此极好名色以代我丑耳。不知我生 
平吃亏正在掩丑著好,掩不善以著善,堕在“小人闲居无所不至”之中,自 
谓人可得欺,而卒陷于自欺者。幸赖真切友朋针膏肓,不少假借,始乃觉悟 
知非,痛憾追省,渐渐发露本真,不敢以丑名介意耳。在今日正恐犹在诈善 
掩恶途中,未得全真还元,而侗老乃直以我为丑,曲为我掩,甚非我之所以 
学于友朋者也,甚非我之所以千里相求意也。迹真用意,非不忠厚款至,而 
吾病不可瘳矣。 
     夫所谓丑者,亦据世俗眼目言之耳。俗人以为丑则人共丑之,俗人以为 
美则人共美之。世俗非真能知丑美也,习见如是,习闻如是。闻见为主于内, 
而丑美遂定于外,坚于胶脂,密不可解,故虽有贤智者亦莫能出指非指,而 
况顽愚固执如不肖者哉!然世俗之人虽以是为定见,贤人君子虽以是为定论, 
而察其本心,有真不可欺者。既不可欺,故不能不发露于暗室屋漏之中,惟 
见以为丑,故不得不昭昭申明于大廷广众之下,亦其势然耳。夫子所谓独之 
不可不慎者,正此之谓也。故 《大学》屡言慎独则毋自欺,毋自欺则能自慊, 
能自慊则能诚意。能诚意则出鬼门关矣。人鬼之分,实在于此,故我终不敢 
掩世俗之所谓丑者,而自沉于鬼窟之下也。使侗老而知此意,决不忍为我粉 
饰遮护至此矣。 
     中间所云“禅机”,亦大非是。夫祖师于四方学者初入门时,未辩深浅, 
顾以片言单词,或棒或喝试之,所谓探水竿也。学者不知,粘著竿头,不肯 
舍放,即以一棒趁出,如微有生意,然后略示鞭影,而虚实分矣。后学不知, 
指为机锋,已自可笑。况我则皆真正行事,非禅也;自取快乐,非机也。我 
于丙戌之春,脾病载余,几成老废,百计调理,药转无效。及家属既归,独 
身在楚,时时出游,恣意所适。然后饱闷自消,不须山查导化之剂;郁火自 
降,不用参蓍扶元之药;未及半载而故吾复矣。乃知真药非假金石,疾病多 
因牵强,则到处从众携手听歌,自是吾自取适,极乐真机,无一虚假掩覆之 
病,故假病自瘳耳。吾已吾病,何与禅机事乎?既在外,不得不用舍弟辈相 
随;弟以我故随我,我得所托矣。弟辈何故弃妻孥从我于数千里之外乎?心 
实怜之,故自体念之耳,又何禅机之有耶? 
     至于嫠妇,则兄所素知也。自我入邑中来,遣家属后,彼氏时时送茶馈 
果,供奉肉身菩萨,极其虔恪矣。我初不问,惟有等视十方诸供佛者,但有 
接而无答也。后因事闻县中,言语颇杂,我亦怪之,叱去不受彼供,此又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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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诸友所知也。然我心终有一点疑:以为其人既誓不嫁二宗,虽强亦誓不许, 
专心供佛,希图来报,如此诚笃,何缘更有如此传闻事,故与大众共一访之 
耳。彼氏有嗣子三十余岁,请主陪客,自有主人,既一访问,乃知孤寡无聊, 
真实受人欺吓也。其氏年已不称天之外矣,老年嫠身,系秣陵人氏,亲属无 
堪倚者,子女俱无,其情何如?流言止于智者,故余更不信而反怜之耳。此 
又与学道何与乎?念我入麻城以来,三年所矣,除相爱数人外,谁肯以升合 
见遗者?氏既初终如一,敬礼不废,我自报德而重念之,有冤必代雪,有屈 
必代伸,亦其情然者,亦何禅机之有,而以见南子事相证也?大抵我一世俗 
庸众人心肠耳,虽孔夫子亦庸众人类也。人皆见南子,吾亦可以见南子,何 
禅而何机乎?子路不知,无怪其弗悦夫子之见也,而况千载之下耶!人皆可 
见,而夫子不可见,是夫子有不可也。夫子无不可者、而何不可见之有?若 
曰礼,若曰禅机,皆子路等伦,可无辩也。 
     所云山农打滚事,则浅学未曾闻之;若果有之,则山农自得良知真趣, 
自打而自滚之,何与诸人事,而又以为禅机也?夫世间打滚人何限,日夜无 
休时,大廷广众之中,馅事权贵人以保一日之荣;暗室屋漏之内,为奴颜婢 
膝事以幸一时之宠。无人不然,无时不然,无一刻不打滚,而独山农一打滚 
便为笑柄也!侗老恐人效之,便日日滚将去。余谓山农亦一时打滚,向后绝 
不闻有道山农滚者,则虽山农亦不能终身滚,二况他人乎?即他人亦未有闻 
学山农滚者,而何必愁人之学山农滚也?此皆平日杞忧太重之故,吾独憾山 
农不能终身滚滚也。当滚时,内不见己,外不见人,无美于中,无丑于外, 
不背而身不获,行庭而人不见,内外两忘,身心如一,难矣,难矣。本知山 
农果有此乎,不知山农果能终身滚滚乎!吾恐亦未能到此耳。若果能到此, 
便是吾师,吾岂敢以他人笑故,而遂疑此老耶!若不以自考,而以他人笑, 
惑矣!非自得之学,实求之志也。然此亦自山农自得处耳,与禅机总不相干 
也。山农为己之极,故能如是,倘有一毫为人之心,便做不成矣。为己便是 
为人,自得便能得人,非为已之外别有为人之学也。非山农欲于大众之中试 
此机锋,欲人人信己也,不信亦何害!然果有上根大器,默会深契,山农亦 
未始不乐也。吾又安知其中无聪明善悟者如罗公其人,故作此丑态以相参乎? 
此皆不可知。然倘有如罗公其人者在,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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