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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1期-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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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弄出谁都想不到的名堂。他不埋在沙丘上,他要埋在自己的偏厦里,这话惊得老汉的几个儿子眼珠子瞪得像发情的狗卵子,半天回不过神,不知道老汉死都要死了,咋会日翘鬼怪,生出这种鬼都不晓得的怪念头来。
  老汉就是不死。按正常的死法,老汉在昨天夜里就该死了。人早就被抬出来,停在堂屋的门板上,门板被卸了一块下来,风就朝屋里猛灌,停在门板上的老汉瘦得只剩一具骨头架,他的两颊早已塌陷下去,眼眶深凹一片青色,嘴唇塌陷只见一片空洞漆黑,一片青紫灰的死亡气弥漫在他全身,眼睛紧闭,见不到一点瞳仁,身体僵硬没有一丝热气。山区夜黑,煤油灯被风吹得忽悠忽悠闪烁,屋里就看得见白衣飘飘在屋里游荡的鬼魂。
  三个儿子、两个媳妇就围在老汉身边等他落气。他们长声短声地喊爹,指望着他回应。回应了,接上气了,这生与死的交接仪式也就完了。但老汉咬紧嘴唇,就是不回应。喊累了,他们有些沮丧,有些不满,也有些恼怒。秋石站累了,抬个凳子来坐在他爹头边。他怕他爹就这样莫名其妙死去,连气也接不到是不划算的。他不时地将手指伸到他爹鼻前,看他爹有没有气。秋木看老大拉凳子坐下,心中日气,,老大偷奸耍滑,连站也不肯好好站,凭啥我要围着老爹站着,也就拖个草墩来坐下。只是草墩矮,他坐着头就和他爹的头挨在一起。他看见死亡的黑气在把他和他爹缠绕在一起,这咋个要得,自己还有五个娃娃哩,有个三痛两病,哪个龟儿来给娃娃嘴里倒食?他就将背仰过去,头斜斜靠在土墙上,这样既看得见他爹的脸,又和那股已经闻得见气味的死亡之气隔开了距离。老三秋土在镇上读书,站木了腿,走了一天的山路,脚又麻又酸又疼,他见凳子和草墩没有了,心里日气,说爹怕死了吧,站着干受罪,明天我还要回学堂呢。秋石说你尽放屁,爹哪里就死了呢,你盼爹早死?秋石是副村长,在家里又是老大,话自然管用。老三秋土嘀咕一句,就没吭声了。
  老汉就是不死,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你总不能掐死他吧,那样倒省事,老汉瘦得脖子像草根,两个指头一掐,那细若游丝的命就断了。但谁愿这样做呢?天都快亮了,风是刮得越来越急,煤油灯也早熄了,两个婆娘蜷缩在墙角死猪样睡去。秋石心中焦躁,听见她们像猪样的鼾声,他越发鬼火冒。起身来,朝她们的屁股上狠踢了几脚。秋石婆娘醒过来,急慌慌地说爹死啦?爹死啦?死你妈的,你爹才死了。秋石婆娘认得男人脾气,揉揉眼爬起来,站到老汉身边。秋木婆娘被踢疼了,说凭啥踢我?我是你婆娘么?秋石说你不是我婆娘你是他婆娘,爹都要死了你还有心肠睡?秋木见婆娘被踢心中日气,凭啥老大这样霸道,不就是个副村长么?秋木说要踢你踢你婆娘去,我的婆娘我会踢。秋石正要发作,听见爹的喉咙咕的响了一下,忙奔过去,扶住爹的头,大叫爹、爹、爹、爹,你讲呀,你有啥心事你讲呀,你有啥心事你讲呀。老汉费力地睁了一下眼,眼里空洞无物,连点混浊的光也见不到。他呓语似的讲了一句,去……去请七爷来。那声音小得蚂蚁似的,但大家最终是听到了。秋石让秋木扶着爹的头,说照拂好,我去。
  七爷是望云村的七爷,七爷是众人的七爷。村里比他年纪小的老人都差不多死掉了,可七爷还是颤颤巍巍、流涎流水地活着。活着也是活着,但七爷活着却与别人不一样。他一个人住在村后的一座孤零零的土屋里,村人看不见他做饭,看不见他出来走走,但他就活着。村里有什么大事需要有人拿捏,就有人去村后的土屋去。七爷闭着眼坐在土夯的炕上,听你说。说完,他跑风漏气的嘴里就会扯线似的长一截、短一截、粗一截、细一截地说话。众人把脸都憋青,不敢出气,生怕把七爷的半句话听漏掉,听完,赶紧将七爷的话拿去学说,村里许多大事都是这样了断的。
  七爷是不出门的,他那屋里永远黑漆漆。七爷是不睡觉的,他永远寂寂无声地枯坐着。但秋石说要请七爷去他家,秋石说他爹要死了就是不死,要请七爷去才落气哩。七爷悠悠叹口气,说这娃娃咋就要死了呢,他不是吊着我的线褂子,要跟我下四川么?路又远,赶马人是这样好当的么?拿了两个鸡蛋给他才走哩,那鸡蛋是红壳的,你七奶奶用品红煮的,祛灾哩……秋石焦躁,又不敢得罪七爷,说七爷,我爹要死了,要请你去,你不去他不落气,我扶你老人家去。啥?要死了,好,好,死了好,死了好。你找我的拐棍来……
  七爷几乎是秋石连背带拽地弄到家里的,也是日怪得很,早就浑身僵硬、气息全无的硬挺挺地躺在门板上的老汉,才听到七爷轻飘飘的了无声音的脚步声,眼就睁开了。不光睁开了,还烁烁地亮了一下,仿佛飘忽的生命又落到了僵硬的躯体上。七爷尚未在凳子上坐稳,他就曲起手臂,想抬起自己的身子,这当然是徒劳的。秋石眼尖,忙走过去,从背后抬起他的身子。老汉张开空洞的嘴巴,嘴唇一张一合,发出了低哑的声音。七爷,求你做主,我不埋在沙丘,我要厝在偏厦里。七爷,你答应么?七爷垂下苍老、雪白的脑袋,两张垂暮的老脸对在一起。七爷说要得,这事怕没人知道了,你娃娃心重,还想到厝尸。你死、你死,我做主。七爷的话才落定,老汉眼一闭,手松弛下来,訇然倒在秋石怀里。屋里白色的鬼怪骤然不见,老汉相随着,悠悠去了。
  一屋里的人肃然,一时间竟讲不得话。片刻,秋石回过神来,说愣球着干啥事,哭呀,还不哭?秋石说完,屋里的人就大放悲声了。哭得最响亮的,是从沉沉酣睡中被踢醒的两个媳妇,她们的哭,是合辙押韵的哭,长一声、短一声,越哭越没有悲哀的气氛,倒像在开民歌演唱会了。她们的哭有着太多太多的内容,有哭老汉的,有哭自己的,惟独没有哭生活的,生活太沉重太沉重了,生活太艰辛太艰辛了,生活已近麻木,哭也没啥意思了。
  门口围了几个脸上糊满泥垢的娃娃,他们是听到哭声来看热闹的。他们听不懂哭的歌词,但他们还是听,村里是难得有响声的。
  秋石把几个半大娃娃轰走,一家人围着七爷。秋石心里烦,说老爹咋个了,活着就吃,死了么就埋。村里哪个死了不是埋在沙丘上的,他倒好,活着死木温吞,死了还要玩新花样。秋石婆娘、秋木婆娘听老汉说死了要厝,心里发毛,生怕这厝要厝出许多名堂。日子过得这样紧巴,忙吃忙穿忙娃娃就把人的心操碎,再一折腾,日子就没得指望了。秋石婆娘说七爷,我爹是糊涂了,人呢,其实早死过几回了,他是说昏话哩。秋木婆娘更是急巴巴地说,大嫂说的是,我爹是糊涂了,他儿孙满堂的,又没得啥丢不落的事,还是埋了吧。秋石说没得你们说话的份,这事听七爷的。老爹平时三言没得两语的,他说这话怕有由头。秋木不吭气,他翻眼看看秋石,不满秋石的骄横。但也就是翻了两眼,谁叫自己不是副村长呢。有本事你去弄个副村长当,哪个副村长不是这样讲话的呢。
  七爷沉稳,七爷坐在条凳上闭着眼,他的眼眶陷得太深了,眼睛即使睁着,也是难得看到的。七爷长长地嘘口气,眼睛睁开了,仿佛游离的魂又附在他的身上。七爷睁开眼,那散淡无光枯涩干涸的眼睛里竟奇异地迸出几粒火星。七爷挺了挺佝偻的腰,脸上罩上了肃穆、庄重的神色。七爷说要说呢,厝棺其实是不该的,你爹是在受罪呀。人死就该埋,厝着,是违背天……天道的呀。七爷说着说着咳起来,七爷竟然还会激动,想来老汉这样做,确确实实不是一般的做法。七爷说厝起你爹来,他在阴曹地府要受罪,还不得轮回,变鸡变狗变猫都变不成,罪过,罪过。秋木急巴巴说那就不厝了吧。秋土不吭声,他在镇上上中学,对这些事不感兴趣。秋石闭了一下眼睛,秋石毕竟当着副村长,脑袋就多了根弦。秋石说七爷,这厝到底有啥道理,您老人家给我们个明白。七爷停顿一下,拖着沙哑的声调说这厝么,这厝么……七爷似乎想不起来为啥要厝了。秋石心中焦急,嘴上说莫着急,我倒水来给您老人家喝,慢慢讲。七爷说我讲了,你们做得到么?秋木、秋土和两个婆娘睁大疑惑的眼睛,不知道要做啥子,事情重大,谁也不吭声。
  秋石说哑啦,你们开口嘛,做得到的留在这里,做不到的出去。大家疑疑惑惑地稀稀拉拉地说做得到。七爷闭着的眼又裂开,说村里没得几个人晓得啥厝了。这厝,就是在你家的偏房里挖个坑,将棺材放进去,再用土封起来。埋棺材时,要在坑底挖个洞,将一个土钵放在洞里,再放进清水,清水里放条小小的活鱼。一年以后,将封住棺材的土铲掉,抬起棺材,看鱼活不活。鱼死了,你爹在阴间受的罪就白受了,你们赶紧请人为他念经,度他超生。鱼活了……七爷突然不说了,七爷的脸色奇异地由青灰变得酡红,眼里的火星子竟然噼啪、噼啪地乱迸。秋石、秋木们看得目瞪口呆。秋石说鱼活了呢?七爷说话了,真的活了呢,你娃娃些就大富大贵了。秋木婆娘抢着问,七爷,鱼活了我家给能搬到乡场上去?给能住上新房子?秋石婆娘白了秋木婆娘一眼,咋就轮到你讲话了呢?秋石婆娘说七爷,富不富,搬到乡场里不搬到乡场里我倒不想,我只想问问秋石给还能上个坎坎?这婆娘问得太突兀,秋石听了心里却是高兴的,毕竟婆娘还是向着自己的。秋木听了心头不舒服,哼,再上个坎坎,没上坎坎就这鸡巴样子,上个坎坎不晓得还会咋个。
  七爷毕竟是七爷,七爷咋能像算命瞎子样巴着谱顺杆儿就上呢。七爷说这就看你们各人的造化了。心诚,心诚则灵。只是,只是不要忘了每月逢单日给狗剩上香,上斋饭,烧纸,刀头肉是不能少的,你爹苦呀,多烧点钱,他手头活泛点,也少遭点罪。
  七爷说完脸上就青灰了,青幽幽地怕人。秋石婆娘心里还是咯噔一下,秋石虽然当着村干部,日子算是活泛一点,但这是望云村呀,别说逢单日要给老公公烧纸、上刀头肉,就是她家,也是十天半月才吃上一回肉,哪来这么多钱破费呢。秋木的婆娘更是吃惊不小,开头惊喜的心情一下就没了。天啦,这不是故意和穷人作对吗?就像送你一个又大又热的荞粑粑,看得见,摸不着,高高地挂在天上呢。
  二  狗剩老汉果然就厝了。
  厝的那天,望云村从来没有过的热闹了。山村人的寿命短,活到狗剩老汉这年纪的,也就是不多几个。别说年轻人不知道厝是啥回事,就是几个老汉也差不多记不得这样的事。这厝是一般人家做得的么?望云村的人差不多都不晓得啥叫厝,几个上了年纪的人也是听说过而已。倒是七爷跑过马帮,上云南、下四川,最远的听说到过广南,村里人莫说啥广南广北,连上过县城的人也就是秋石他爹。秋石他爹在镇上帮人厝过坟,是镇上开药材铺的孙掌柜,他出了力,吃过八大碗菜、成了村里最有见识的人,当然除了七爷。
  秋石是下了决心要好好地办场招待的,秋石开始是隐隐约约觉得这事的重大的。等厝他爹这天,他觉出这件事的分量,他就决定好好办场招待了。也不晓得咋的,秋石心里既是乱乱的,慌慌的,又是充满希望的。明年村里就要换届了,当这村的副村长已经当了两届,村主任的位置一直落不到他的头上。他爹说过他当村里的副主任那年,他家的屋顶上确实冒过瑞气的,可惜那团瑞气罩在他家屋顶上时间并不久,也就是咂支叶子烟的工夫,就平白无故地散了。他爹说这话时一脸的怅然,一脸的无奈。以后的许多日子,爹在墙根角靠土墙蹲着,仰着头眼巴巴地瞅房顶,瞅得头发越来越白,瞅得目光越来越短,以至于枯涩的目光昏花起来,却再也见不到那团瑞气,老汉于是深深叹气,缓缓摇头,头耷拉在松弛的胯下,半天不见动静。
  秋石决定好好办招待,招待全村人吃一天饭。这个决定不要说遭到全家人反对,就是他自己说出来的时候也吓了一跳。望云村穷,一年有大半年都在下雪、下雾、下凌,松树长到一人高就打住了,像卖炊饼的武大郎永远的矮小着。荞子刚刚出叶,凌一下来,全糊了,天晴用手一捋,黑色的碎叶顺着指间碎碎淌下。全村人一年中的日子到底有多长时间饿肚子,谁也说不清。而要招待饥肠辘辘的全村人吃一天,那要多少嚼食?
  秋木婆娘说大哥要办招待,我们是没得说的,只是你是晓得的,我家的瓦钵底都被十个指头抠成洞了。大哥说办,你是有办法的。秋石婆娘一双眼瞪得出血,望着秋石说你狠,你有本事,家里除了那几颗荞子,还有我,还有大娃、二娃,叫朱屠户来,支起大汤锅,把我家娘儿几个宰了,够你招待一村人的。说着就去扯满地乱跑的泥猪样的娃儿,今天我家娘儿几个交给你,你不宰你就是牛养马下的。秋石正在懊恼,被急红眼、不晓事理的婆娘一搅,血嗡地冲上脑顶,脸青得要杀人。他抬手就给婆娘一大嘴巴,把婆娘扇得转了个圈。嘴里说老子说办就要办,你驴日的插啥嘴。婆娘被扇得晕乎乎回不过神,木木地看着他,眼光空洞而茫然,半晌不出声。秋木觉得不对劲,正要去劝她,她突然一步跳起来,受了伤的母虎样一把抓住秋石的领口,放声地骂起来,一边骂一边抓秋石的脸。秋石面容被婆娘撕破,他伸手就给婆娘几拳几脚,正要甩开膀子大干,秋木、秋土围上来,紧紧拽住,才没出事。秋石被他们架着又蹦又跳,咆哮着,你们说爹不是大家的爹?你们该不该出?这阵式把大家吓住,说出,出就出,哪个狗日不出。反正我们只有那点嚼的,剩一颗粮食就不是爹日出来的。秋木婆娘还想讲啥,秋木一瞪,狗卵子,回家去,你再说一句老子撕烂你的嘴。秋木婆娘瘪了一下嘴,再不敢吭声。
  其实,就是把秋石、秋木家的粮食全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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