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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天一样高-姚鄂梅-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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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赛点点头,说就是他,把我折磨得自信全无。在他面前,我觉得自己完全成了个傻瓜。康赛接着说起他到税务局后两件令他丢脸的事。  
  第一件事,他母亲拿着他的诗稿,一瘸一拐去找了局长。她对局长说,康赛还是有些特长的,但他从小算术就不太好,为避免他再出事故,她请求局长能对青年员工用其所长,避其所短。康赛知道这事后,怒气冲冲地跑回去质问母亲,他说他宁肯忍受赔钱的耻辱,也不愿拿诗稿去为自己换取什么。母亲拍着桌子把他痛骂了一顿,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既然觉得它见不得人,当初为什么还要去写它呢?在凌厉的母亲面前,康赛总是无言以对。  
  第二件事,也许是局办公室正好缺人手,也许是局长对这个瘸腿的老太婆动了恻隐之心,没多久,康赛真的从柜台提到了局办公室。上班第一天,就遇上起草文件,他从没写过公文,好不容易写完了,送给局长签批。局长说不行,这不是文件的写法。他只好拿回来,重写,再拿给局长看。局长说,怎么搞的,还是不行。这一次,局长把文件稿啪地扔在他脚下,他站在那里,想着要不要去捡起来的问题。局长吼道:还不赶快拿去重写!他只好弯下腰去捡起来,拿回去重写。一共重写了四遍,第五遍,局长才嘀嘀咕咕地签了,边签边说,你母亲不是说你是个诗人吗?怎么起草一份文件还这么艰难呢?回到家里,康赛把自己捂在被子里号啕大哭,他从没受过这种侮辱,因为他的笨拙无能,他的诗歌、他的母亲都连带着受了侮辱。母亲知道后反而笑了。她说,这就好,这说明你终于知道上进了。康赛觉得她简直莫明其妙,他从没想到过上进这个词会落到他头上。  
  小西,我现在才知道,我母亲真是太厉害了,她能从我身上看到我自己都看不到的东西。  
  第二天,没有任何人要求,康赛主动找了些公文范例看了起来。他没想到公文原来是这么简单,条条框框,四平八稳,像一个个空套子,你只要选中一个套子,往里面填些适当的内容就可以了,比写诗不知简单多少倍。  
  小西,你肯定想像不到,不到一年,我就成了局里有名的快手高手,你肯定知道一句话,越能干,越让你干。我要写的东西越来越多,白天在办公室做不完,晚上带回家接着做。有时我想,我还不如就在柜台上工作,那里虽然忙碌一点,但我的思想是自由的,业余时间是属于我的,我可以把自己分成两半。可现在你看,我整个儿成了别人的。  
  有时我想,我要是不学会写公文就好了,可我做不到,我不能容忍他批评我,鄙视我,我本能地要站起来维护自己的尊严。  
  小西你看,我先是在母爱面前妥协了,接着又在自己的尊严面前妥协了。我已经一败涂地了。  
  康赛突然抬腕看了一下表,说,时间到了,我该去上班了。  
  他马上换了一副表情,快步向税务局大厅走去。我看见他在考勤机前熟练地打卡,然后上楼,在拐弯处消失不见了。  
  晚上,我又像以前一样,兴冲冲地向康赛家的小院走去。我总觉得白天跟他谈得不够畅快,我还有许多话没有对他讲,还有许多有趣的事情没有告诉他。另外,我还想把这本《林间清唱》送给他。刚一走进院子,我就听见了康赛母亲的声音。听说小西回来了?她肯定去找过你吧?  
  小西回来了?我不知道。  
  我告诉你,你不许去见她,你别不吭声。你要向我表态,这次你们不许见面!  
  我知趣地退了出来。我在巷口站了一会,慢慢踱到街上,踱到以前那个卖烤红薯的地方。那个小摊子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卖小家电的商店。我感到出去的时间并不长,可街上的变化却大得很。  
  一个人在街上闷闷地转了一圈,十分无聊,只好回家。正准备上床睡觉,却听见有人在敲我的窗户。拉开门一看,竟是康赛!他也不进来,只站在门外冲我招手。他说我只能跟你呆几分钟,母亲在家等我呢,我不回去她是不会睡觉的。  
  他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大包,气喘吁吁的站在那里。我说这么晚了,你还在干什么呀?  
  你不知道,我妈给我在电大报了名,她说在机关上班,不能没有文凭。现在,我每天晚上七点半到九点半,还有每个周末,都要去电大上课。  
  我点点头说,好好听她的话吧,她也是为了你好。  
  小西,你一定觉得我现在很可笑吧,你不用安慰我了,你一定是这么想的。你知道吗?有时我会有些罪恶的念头,我想,要是那天我母亲干脆被撞死了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收拾好行李去找你。  
  康赛!不许这样说。  
  小西你知道吗,阿原和我闹翻了,彻底闹翻了,你知道他是怎么鄙视我的吗?他说我拿诗歌当敲门砖,门敲开了,诗歌这块破砖头就被我抛到了一边。他还说我其实一直就渴望着能有从良的一天。我当时就跳起来跟他打了一架。  
  我说你们怎么像两个小孩似的,动不动就打架。  
  这次不像以前,以前,我们打完了他就送我上医院,这次,他打完了就拍拍两手扬长而去。他说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我了。他还骂我,穿上这身制服很牛逼是吧?什么狗屁诗人,什么柯尔庄园,什么陶乐,见鬼去吧!不过是一场闹剧!小西你是知道我的,你知道我其实……  
  话没说完,他突然转过身,向楼下冲去。我有些发愣,正要关门,康赛又蹬蹬蹬地跑了回来。        
  小西,我请你给阿原带句话,谁说我活着非得写诗不可,谁说的?谁给我的使命?当我写诗的时候,那些人鄙视我,疏远我,威胁我,当我不写诗的时候,你们这些人又来谴责我,数落我,瞧不起我。我到底该怎么做?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除了痛苦,诗歌给我带来过什么!谁又真正在乎过我的诗歌!  
  康赛连珠炮似的吼完,不等我说话,倏地回头,向楼下冲去。我站在那里,目瞪口呆。  
  过了一会,康赛又一次冲了上来。  
  小西,我就不相信,一个上班的人,一个有着稳定工作的人,真的不能同时做一个好的诗人吗?真的不能吗?我偏不相信,我绝不相信,你们就等着瞧好了。  
  我大喊:康赛!康赛!  
  他再也没有回来。他骑着自行车的身影在巷口闪了一下,向大街上奔去。我趴在窗边,一直盯着他的背影,他行动起来可比以前迅速多了。我想起他以前,轻飘飘的步伐,漫不经心的眼神,连说话都是慢悠悠的。  
  不一会,夜色就吞没了他。       
  十二       
  又过了三年,老妈去世了,我回来奔丧。  
  多亏了康赛,我还没到家,他就在替我张罗了。他给我提供车辆,预订酒席,租借场地,布置灵堂,使这个葬礼看上去很像那么回事。我很感激,没有他,这一切我是应付不来的,我觉得他比以前能干多了。  
  他在人群里默默地走来走去,神情专注,时时刻刻都有事可做的样子。和三年前相比,他明显瘦了,沉默了。有时,他不得不停下来对人说上几句话,也十分简短,而且面无表情,吐字含混。我给他沏好一杯茶,想招呼他过来歇一会,顺便说说话。他拒绝了。他说他现在没空。不知是我们分开太久有了些隔膜,还是他觉得葬礼正在进行,不宜过多说话。整个葬礼中,我们几乎没有交谈。  
  丧事办完后,我们终于坐在一起了。我碰碰他的手,问他,这几年,你过得还好吧?他的手动了一下,我以为他要来握住我的手,以前,在我们之间,这是再自然不过的动作。但他没有,他只是稍稍动了一下,像瞬间的犹豫,然后就停了下来,静静地搁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他点了一支烟,一口就吸了小半支,这才没有表情地回答我的问题。  
  小西,你以前也工作过的。你知道,那就是一个集装箱,一个流水线。像我这样的人,注定是那里面一枚生锈的钉子,一小段没有刨平的木头。  
  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灰瞬间变长,危险地挂在指间。他喷出一股浓烟,在烟雾后面轻轻地说,母亲的脾气更坏了,年纪一大,她就开始想念那条腿,她越是想念那条腿,就越是觉得为我付出那条腿不值得。  
  我不想我们之间如此沉闷,我拍拍他的肩,用愉快的声音说,不谈这些了,给我看看你的新作吧,我很想知道,康赛现在在写什么。  
  他似乎还有话没有讲完,他不理我的新话题,径自说着自己想说的话。  
  小西,我越来越感觉到,我的家乡不爱我这样的年轻人。以前我就有这感觉,从陶乐回来,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很少有人信任我,包括我的母亲,我儿时的伙伴,也许你还信任我,可你杳无音信。  
  小西,你还记得以前跟你讲过的荷尔德林吗?他的前三十年是在光明和天才的激情中度过的,在他三十岁那年,他悲哀地告别了青春。我经历得不多,但我的黄昏/那冰冷的呼吸已临近/我在这里寂静无声,如阴影一般/再没有歌,寒颤的心在胸中睡去。在他后四十年里,他成了一个神志不清的人,一个在朦胧和黑暗中写作“夜歌”的人,他说,我享过了世上的美好乐趣/青春的喜悦早已、早已远离/四月、五月和六月已走远/我什么也不是了,不想再活下去。  
  小西,其实我的生命只到陶乐为止,当我被母亲押回家乡,押到那个流水线上,我就已经不是我了。可我实在没有勇气第二次自杀。别看我还活着,别看我还神志清楚,其实我已经死了,我连唱一首“夜歌”的力量也没有了。  
  我想安慰安慰他,我试着向他伸出胳膊,想要抱住他,像以往那样,贴着他的后脑勺,贴着他的后背,猜猜他的心脏躲在什么地方。可他像没看见似的,两眼空空地站起身来,说,我要上班去了,再不走我就要迟到了。  
  我赶紧起身从旧物堆里找出那本《林间清唱》,掸了掸灰尘,把它递给康赛。  
  这是那些树林里的诗,我都给你整理好了。你拿走吧,三年前我回来的那次,就准备把它给你的,结果竟没有机会。  
  康赛小心地抚摸着好看的封面,抚摸林间清唱四个字,迟疑着不敢翻开。  
  我说你还记得晏子吗?要是能找到晏子,跟她那本合起来,就是你的全集了。  
  康赛终于打开封面了,扉页上是他的照片,他披着柔顺的长发,穿着那条有破洞的牛仔裤,站在刚刚泛青的田野上。他的背后,就是当年的陶乐。这张照片是我拍的,照片上,他眼光热切,兴高采烈。我记得他正在对我说,小西,一定要把陶乐摄进去,把那只老母鸡也摄进去。我连他说这话时的声音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康赛一页一页小心地翻看着,我看见他的手指有些轻颤,很久,一滴眼泪掉下来,砸在诗页上。  
  他突然抬起头来,脸上挂着难以形容的笑。小西,今生今世,我还想最后一次给你念一首诗,还是荷尔德林的,从陶乐回来后,我所喜爱的诗人只有荷尔德林。我常常觉得/如此毫无乐趣、徒然期待/还不如睡去,我不知该做什么说什么/这样贫瘠的年代要诗人何用?  
  我不想附和他的想法,也不想帮助他开脱,当你责怪时代的同时,有没有想到,时代正是千千万万个像你这样的人开创的。所以我说,也许,没有贫瘠的年代,只有贫瘠的诗人。  
  我看得出来,他稍稍怔了一下。他本来是准备去上班的,他的自行车锁已经打开,两只车轮已经滚动起来,听了我的话,人和车蓦地停了下来。  
  小西,你还记得我们刚到新疆时阿原说过的话吗?他说你是用行动在这个世界上写书,而我是用笔在写,也许他说得对。毕竟,丢下一支笔是很容易的,比丢下任何一种东西都容易。  
  他说完就骑上车走了。快要拐上马路时,突然又掉转车头,朝我面前冲了过来。他从车筐里拿出《林间清唱》,往我面前一丢。  
  小西,还是你来保存它吧,这样,你就会记得,你和晏子,你们都会记得,康赛,他曾经是个诗人。  
  你呢?你什么也不要了吗?  
  也不知他听见没有,他丢下那本书,身体向前一躬,车轮就滚动起来,载着他飞快地滑了出去。  
  我又出发了。这次,我将去东部沿海的一个渔村。  
  没想到康赛会来送我上车,他默默地站在车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开车前,他突然对我说,小西,如果我有了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要叫他(她)陶乐,康陶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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