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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天一样高-姚鄂梅-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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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原说小西,你看你那个可怜样儿,要不,你过来跟我睡吧。  
  我大喊:你敢!  
  阿原悻悻地说喊什么呀,又不会把你怎么样,大惊小怪的。  
  我醒过来的时候也不知是几点。我是被喉痛弄醒的,我的喉咙里似乎放着一块炭火,吞咽已变得极其困难。我很少生病,剧烈的喉痛让我恐惧,我以为自己正面临极大的危险。  
  我睁着眼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独自躺了许久,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在喉部,越发觉得疼痛难忍,同时干渴难耐。我躺在被子里想,我要不要去喝一杯水呢?我知道离我铺位不远的地方就是一张小桌,桌上放着我的水杯,我总是不会让水杯空着的。可是发烧已耗去了我许多体力,我懒懒地实在不愿动弹,我就这样在脑子里和那杯水斗争着,最终,我摸索着爬起来去喝水。后来我想,我不去喝那杯水会怎么样呢?当然,这是毫无意义的假设。  
  我小心又小心的动作还是惊醒了阿原,你要干什么?阿原问。  
  我要喝水,我喉咙痛得很。我的声音几乎透着哭腔。  
  活该。阿原说。  
  什么意思?我很奇怪阿原怎么刚一醒来就迅速恢复成我们斗嘴时的语气,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叫你睡过来你不睡过来嘛,不睡过来就是要痛的。  
  我要是喝完水就回去躺下睡觉也就没事了,但我偏偏摸到阿原的铺位前蹲下来,傻傻地问,我睡过来真的就不痛了吗?阿原掀开被子说来吧。我犹豫了一霎,就当地一声将水杯放到地上,钻进了阿原的被窝。  
  我至今记得那片浓浓的黑暗中,水杯放到地上时,发出清脆的当的一声。当!仿佛是我在另一条跑道上的发令枪声。  
  尽管我从来没有过和男人躺在一个被窝里的经验,但我坚定地认为,和阿原这样子躺在一起是不会有危险的。阿原往里挪了挪,给我空出热乎乎的一块,我就像小时候躺在老妈脚下一样,缩成一团,又温暖又舒服,而且意想不到的自在。  
  阿原说怎么样,比一个人睡舒服多了吧。  
  好像是,我说,而且喉咙也不怎么疼了。我试着吞咽了一下,真的,好多了,我想,这是多么奇怪的事情啊。  
  阿原说你跟康赛也是睡在一起的吧?  
  我恼怒地说瞎讲,我们一人一个铺位。  
  停了一会,我又说你怎么能这样想像我和康赛?这太脏了,告诉你,我这是第一次和一个男人挨得这么近。  
  阿原伸出手替我掖掖被窝卷,又隔着被子重重地拍拍我的背。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了睡意,我说阿原,讲讲你的经历好吗?阿原说康赛没有向你讲过我吗?  
  康赛说你喜欢新疆,喜欢到狂热的地步,就跑过来了。  
  是吗?我可没那么幼稚。  
  我想,你是不是惹上了什么麻烦,没本事摆平,就一走了之地跑到新疆来的?  
  你是说逃犯?如果我真是逃犯,你现在躺在我身边不感到害怕吗?  
  接着就是关于好人与坏人的长篇争论。我认为,我必须和阿原争论不休,必须不停地说话,一直说到困倦不堪地睡去,否则两个人躺在一起,鼻息相闻,也许会很不自在。  
  争论是阿原最为擅长的事情,他的连珠妙语让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多次,我胡乱踢腾的双脚掀掉了被子,重重砸在阿原的腿上。阿原一把摁住我的腿,说你不要再碰我了,再碰我我就当你是在勾引我。  
  我气得一掀被子,要回到自己铺位上去。  
  阿原死死拉住我说,别闹了,乖,睡吧。  
  我真的乖乖地安静下来了。黑暗中,阿原把手伸向我的胸脯,说,我把手放在这儿,不介意吧?我说不。阿原马上缩回手去,说那好,睡吧。  
  睡意蒙中,我猛地想起阿原许下的圣诞礼物,我说阿原,你要送我的礼物是什么呢?  
  阿原没有声音。我也慢慢睡了过去。       
  三       
  阿原决定留下来陪我,直到康赛回来。  
  我实在不忍心撇下你一个人,孤魂野鬼似的,说不定哪天你就抗不住寂寞玩起自杀来了。  
  他叼着烟,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不可一世地说,小西,你不是要找工作吗?康赛不是说你很能写几个字吗?我给你份工作好了。我在晚报上为你买下一块版面,交给你去编写连载小说。但有一点,你的小说必须与牛奶有关,与我的公司有关,稿费全归你,工资另给。怎么样?优惠吧?  
  这无异于天上掉下了馅饼。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说康赛过来这么久都没找到工作,你为什么不把这活交给他呢?  
  康赛才不肯去写小说的,特别是不会去写一篇关于某家公司的小说,他倒是同意写几首与牛奶有关的诗,可惜我的奶牛不喜欢诗歌。  
  康赛的确是这样的,他曾经问我:小西,你为什么不写诗呢?诗歌才是人间最纯美、最天真无邪的东西。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我只好说,我的身体里不分泌诗歌这个东西。康赛大笑,他说分泌这个词用得好,作品的确是人体的分泌物,我很少看见容貌丑陋的人写出优美的诗歌。康赛在镜子里拍打自己的脸,一副自负的样子,如此说来,我应该算得上是一个美男子,对吧?  
  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无非是想让我赞美他的诗歌。我哼了一声,说我才不喜欢和一个丑八怪呆在一起,就算他写诗我也不喜欢。  
  如果一个人不写诗却长得很帅呢?就像阿原这样的。  
  不等我回答,他就自言自语:你肯定也会喜欢的,人们总是这样,他们喜欢那些表面上又简单又好看的东西,他们完全不管里面有什么。  
  阿原又在抱怨康赛。这个康赛,他从来不肯帮我忙,换成是别人,我早就一拳将他打回老家去了,偏偏对他,我就是打不出那一拳。不仅如此,我还一再帮他,我对我父亲都没像对他那么好。我现在怀疑天下所有的好朋友都是一种很奇怪的关系,就像你前世欠了他一样,你就得一门心思地对他好,你就得时时处处想着他。你一天不对他好,你就会一天睡不着觉。而他呢?他压根儿就没想过什么时候也帮你一把,给你一点回报。  
  在簌簌飞扬的雪花中,阿原指间夹着一根烟,兴致盎然地向我讲起了康赛初到新疆时的故事。  
  那时,阿原刚刚接下这个小小的乳制品公司。他从谁手里接过来的,他是如何接过来的,他没有告诉我,我也没问,我相信这是他的秘密,他就这样没头没脑地告诉我:那时,我刚刚接下这个公司。  
  他说我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康赛,我想让他过来,我也知道他帮不了我多少忙,但我就是想让他过来。最起码,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寂寞了。  
  你别看我每天迎来送往,笑得腮帮子发酸,可我心里真的很寂寞。我在这边朋友也挺多,我走到哪里都会有很多朋友,可最想念的还是康赛。我有时感到很气愤,我为什么要这样想念他?除了麻烦他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尽管我很清醒,但我还是非常想念他。  
  康赛一来就对我嚷:阿原,这次你一定得给我找一份坐着干的活,那个破商店已经把我的腿站成金属的了。  
  我给他单独设了一间办公室,交给他的第一份工作就是今天我交给你的这份工作,他很爽快地答应下来了。我又安排他和晚报的记者见面。当天晚上,他就开始写了。等我在外面和那些人这些人周旋了一通回来,已是半夜,康赛还趴在桌上写,地上丢了一地的纸团。见我回来,就跟我说:阿原,你太为难我了,我从没写过小说,更别说这种连载小说,我写来写去,发现我写什么东西都像诗歌。  
  我说那就写你的诗歌体小说吧。我实在太累了,也没理他,倒床便睡。第二天早上,我醒了,康赛还在酣睡,我去看了看他摊在桌上的稿纸。天哪,他写了一晚上,就三行字,我至今都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一个有雾的早晨。旺美奶奶从她破烂的帐篷里钻出来,发现草地上站着一头花斑奶牛。饱满的乳头上,鲜美的乳汁盈盈欲滴。旺美奶奶倒身便拜,要知道,她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  
  康赛也醒了,他打了个哈欠,说你给我出了个难题,我搜索枯肠一晚上,也只写出这么丁点儿。我心里只有点滴的东西,短暂而急促,一闪而逝。我捉住那些东西,可以写成诗歌,却写不成小说。为什么我心里就没有故事呢?为什么我连胡编的能力都没有呢?  
  我没想到他真的写不出来,更没想到,他一点都不觉得难为情。他说,编不出故事并不能说明我的想像力有问题,我可以在抽象中想像,却无法在具象中想像,这就是我的毛病,但这是个高贵的毛病。  
  我只好停止了这个项目,另外给他安排了一份工作,我让他做我的助理。说是助理,其实就是跟着我跑跑腿,打打杂而已。  
  第一天,我带他去赴一个宴,是我们请客,客人是一家公司的女老总,还有她的女助手,是两个蒙古族人。一开始,我们边喝边聊,偶尔互相恭维一下对方,十分融洽。说来也是我的错,我一不留神,康赛就喝得有点多了,在我的提醒下一直保持得很好的矜持和殷勤全垮了。客人说你们南方人就是聪明,善于从细微处发现商机,我们就不行,我们做生意,总是在例行的轨道上直来直去。我正准备说话,康赛在旁边抢着说那是,毛泽东都说过,“只识弯弓射大雕”嘛。我看见女老总的脸上暗了一下。旁边的女助手很不满的样子,说那么,小南蛮该作何解释呢?  
  我悄悄踢了一下康赛的腿,他总算反应过来,闭上了嘴。吃过饭,我们又带客人去喝茶,怕康赛瞎说一气,我决定让康赛去一边儿点茶,我陪客人聊天。过了一会儿,康赛回来了,一脸的大功告成。我给你们两位点了乌龙茶,小姐介绍说这种茶减肥的。康赛话一出口,我就知道又完了,女老总还算有修养,勉强克制着,那助理的脸却立马黑了下来。要知道,这可是两个货真价实的胖墩儿女人。康赛可能也发现了一点迹象,马上补救说,其实女人还是丰满一点好,太瘦的话,连性别都模糊不清,有什么意思!两个女人并不领情,一个干干地哼了一声,一个继续板着脸。我恨不得一脚将他踢出去,嘴里却不得不干笑着:这小子,一喝酒就说不出人话。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更糟了。康赛不知什么时候竟将话题扯到了诗歌上。一时间,大家都不做声了,静静地看着他一个人在那里独自兴奋。我想,这样也好,总比他去跟人家谈减肥要好。突然,女助理在一旁冷冷地说了一句:普通话都说不顺溜,还撕(诗)啊撕(诗)的,你要撕什么东西呀?  
  女老总纵声大笑,我们也都跟着大笑起来。这回轮到康赛板着脸了,他鼻翼一张一张的,一副受到伤害的样子。笑过了,女老总抓起手袋就要告辞,我按下正要起身的康赛,一个人去送别她们。女老总边往外走边说你说的那件事情,让我们再考虑考虑,好吗?  
  我知道,这意味着我的联营计划全砸了。我一直有个野蛮的计划,在他们还未反应过来时,我要旋风般一家一家地收购、兼并,我要统治整个乳制品行业,我要打出一个响当当的牌子,让这个品牌千秋万代地传扬下去。  
  康赛最终看到了他的不称职,他主动对我说,阿原,我不适合在你这里干。  
  我说康赛,如果你连我都不能适应,你又能去适应哪个老板呢?你只有不工作,你就坐在家里写你的诗歌好了。  
  康赛似乎没有看出我眼睛里的悲哀,他连声说对对对,这正是我的理想生活。  
  我忍不住说如果你不工作,你吃什么呢?你怎么活下去呢?  
  这下击中了他的要害,他马上一脸忧愁,说我可以将生活消费压到最低最低,争取能靠稿费生活。可事实上,他的稿费低得可怜,我不知道,如果没有我定期送给他牛奶,他是不是早就饿死在那个房间里了。  
  有时候,我想去把他接出来,请他上饭馆,改善一下生活,可他不愿意。他说他不想把自己宠坏,他得满足于他应该过的生活,他得习惯他能够过得起的生活。  
  我被阿原的话弄得心里酸酸的,我想起我刚看到康赛的样子,他瘦得像堂吉诃德,面前永远摆着一只牛奶杯子,浑身散发出婴儿般的奶香味。我猛地想到,康赛去《漠风》已经近十天了,他带的那点钱肯定早就花光了,他怎么生活呢?他会不会早已饿得走不动了?他会不会流落到行乞街头?他说不定真会做出这种事来的。有一次,他对我说,小西,说来惭愧,我有时候甚至有点羡慕乞丐的生活,他们也不用上班,就坐在街边,面前摆一只纸盒就行了,谁知道他们半睁半闭的眼睛里在想些什么呢?  
  越想越害怕,我的脑子里甚至出现了康赛在风雪中向路人乞讨的画面。他也许快要死了,我却和阿原坐在温暖的屋子里,讲他的笑话。我的心猛地疼痛起来,不行,我一定得去找他。我跳起来,摇着阿原,求你,我们一起去找康赛,他没钱,他又饿又冷,他快死了。  
  阿原开始还在笑着,说你算他什么人,你凭什么替他操这些心。笑了一会,他居然生气了。  
  短短几天生存的事情都解决不了,他凭什么跑出来混?他乖乖地呆在家里好了,你去了又怎么样,你口袋里有几块钱?再说,你凭什么认为他现在需要人帮助,没准他现在快活着呢。  
  阿原不同意,我一个人是没有办法去《漠风》的,我得节约每一块钱。  
  仿佛是成心想要刺激我们的寒酸,阿原出去了一会,弄来了两瓶葡萄酒。我想,要是他公司突然有事就好了,我就可以把这两瓶酒拿去卖掉,然后去看康赛。  
  但这天似乎是他的假期,他悠然自得地倒好两杯酒,念道:窗外飞雪,屋内饮酒,不亦乐乎?  
  没办法,我只好接过酒杯。  
  葡萄酒真是一种再好不过的酒,它不像白酒,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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