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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忆短篇小说和散文集-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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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将自己放进小说中,扮演一个角色。因连她本身都是虚无的,不适合作世俗的
小说的材料和对象。在她的小说里扮演角色的,多是些俗世里的人———市民。最
具俗世的特征的,怕就是上海了。香港也有一些,但比较夸张,更像是俗世的舞台,
是戏剧化的俗世。《沉香屑第一炉香》与《沉香屑第二炉香》,这两则故事就要奇
异一些。而发生在上海的故事,则更具有俗世的情调。

    《花凋》里那家的女儿们,我以为是再真切不过的上海小姐。父亲是个轻佻不
尽责的人,大约是像《金锁记》里的三少爷,妻子却不如三少奶的贤慧,无能且又
无味。我以为,《红玫瑰与白玫瑰》里的白玫瑰,烟鹂,老了以后,就是她。女儿
们晓得谁也靠不上,只有靠自己,到社会上汲取养料,挣一份好生活。张爱玲写道:
“小姐们穿不起丝质的新式衬衫,布褂子又嫌累赘,索性穿一件空心的棉袍夹袍,
几个月之后,脱下来塞在箱子里,第二年生了霉,另做新的。”摩登里面粗陋的,
泼辣的芯子,经得起折腾。姊妹多,也成了一个小社会,互相倾轧着,有些弱肉强
食的意思。像川嫦这样老实,柔弱,带几分情致,命运就不济了。她生的是痨病,
这也有着些哀婉的情致,可这情致却被病期的拖延,一点一点侵蚀掉了。学医的未
婚夫自然早知结局,但算得上有耐心了,两年后才另有了人。然后,家里连买药的
钱也计较起来,每日吃两个苹果成了家人的说嘴。最后,她想来个多情的了结,自
杀,却买不来安眠药。她只得坐着黄包车兜一转,吃一顿西餐,看一场电影。这大
约就是一个上海小姐闲暇中的全部乐趣,她要最后地享一享。这是相当感伤的一幕,
可这感伤却被病期的拖沓又腐蚀了。川嫦还又做了两双绣花鞋,一双皮鞋,用一只
脚试了鞋,很长远地说:“这种皮看上去倒很牢,总可以穿两三年。”三周之后,
她方才谢世。这就是俗世里的人了,死都逼在眼前了,这世界早已经放弃她了,她
却还愚顽地留意着一些小事,不自量力地挣一挣。

    张爱玲小说里的人,真是很俗气的,傅雷曾批评其“恶俗”,并不言过。就像
方才说的,她其实也是不相信这些俗事有着多大的救赎的意义,所以便带了刻薄的
讥诮。而她又不自主地要在可触可摸的俗事中藏身,于是,她的眼界就只能这样的
窄逼。《留情》里,米先生,敦凤,杨太太麻将桌上的一伙,可不是很无聊?《琉
璃瓦》中的那一群小姐,也是无聊。《鸿鸾禧》呢,倘不是玉清告别闺阁的那一点
急切与不甘交织起来的怅惘,通篇也尽是无聊的。在这里,反过来,是张爱玲的虚
无挽救了俗世的庸碌之风,使这些无聊的人生有了一个苍凉的大背景。这些自私又
盲目的蠢蠢欲动,就有了接近悲剧的严肃性质。比如,《金锁记》里的曹七巧,始
终在作着她丑陋而强悍的争取,手段是低下的,心底极其阴暗,所争取的那一点目
标亦是卑琐的。当她的争取日益陷于无望,她便对这个世界起了报复之心。然而,
她的世界是狭小的,仅只是她的亲人。于是,被她施加报复的,便是她的亲人了。
在她扼杀自己的希望的同时,也扼杀了她周遭的人的希望。生活就这样沉入黑暗,
这黑暗是如此深入,以至粗鄙的曹七巧也泛起了些许感时伤怀的情绪,想到她抗争
的不果与不值:她要是选中了与她同一阶层的粗作的男子,“往后日子久了,生了
孩子,男人多少对她有点真心。”可是,在张爱玲的笔下,这也已是三十年前的旧
事了,连曹七巧的懊悔都已经死去了。如曹七巧这般积极的人生,最终又留下什么
呢?逝者如斯,虚无覆盖了所有的欲望。而张爱玲对世俗生活的爱好,为这苍茫的
人生观作了具体,写实,生动的注脚,这一声哀叹便有了因果,有了头尾,有了故
事,有了人形。

    于是,在此,张爱玲的虚无与务实,互为关照,契合,援手,造就了她的最好
的小说。

    《倾城之恋》也是她最好的小说之一。白流苏和范柳原这一对现时的男女,被
命运掷骰子般地掷到了一起,做成了夫妻。这是张爱玲故事里,少有的圆满结局。
如文中所说:“到处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可那也是不可琢磨
的,凑巧了的,世界依然,甚至更加不可理喻。人生,还是苍茫的。在此,张爱玲
也为这苍茫作了合情合理的注脚。白流苏和范柳原在各自的利欲推动下,迂回着,
探试着,欲擒故纵着,却不料世事大变,生存之计为上,忽才珍惜起眼面前的一点
慰藉,它给人一种盲目的安全感。在这里,张爱玲是与她的人物走得最近的一次,
这故事还是包含她人生观最全部的一个,这含有着对虚无的人生略作妥协的姿态,
是贴合张爱玲的思想的。就因走得太近,露了真身,人物略有些跑题,就像前边说
过的,在月夜里,范柳原的喟叹。多亏白流苏说了句:“我不懂这些”,才将事情
又拉回了情景。

    就这样,张爱玲的世俗气是在那虚无的照耀之下,变得艺术了。她写苏青,写
到想与苏青谈“身世之感”,便想象苏青的眼神是:“简直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大概是艺术吧?”苏青是不“艺术”的,她的世俗后面没有背景。在此,可见得,
张爱玲的人生观是走在了两个极端之上,一头是现时现刻中的具体可感,另一头则
是人生奈何的虚无。在此之间,其实还有着漫长的过程,就是现实的理想与争取。
而张爱玲就如那骑车在菜场脏地上的小孩,“放松了扶手,摇摆着,轻倩地掠过。”
这一“掠过”,自然是轻松的了。当她略一眺望到人生的虚无,便回缩到俗世之中,
而终于放过了人生的更宽阔和深厚的蕴含。从俗世的细致描绘,直接跳入一个苍茫
的结论,到底是简单了。于是,很容易地,又回落到了低俗无聊之中。所以,我更
加尊敬现实主义的鲁迅,因他是从现实的步骤上,结结实实地走来,所以,他就有
了走向虚无的立足点,也有了勇敢。就如那个“过客”,一直向前走,并不知道要
到哪里去,并不知道前边是什么。孩子说是鲜花,老人说是坟墓,可他依然要向前
去看个明白,带着孩子给他裹伤的布片,人世的好意,走向不知名的前面。

    (本文系作者在香港“张爱玲与现代中文文学”国际研讨会上的发言)

 
 
                                  
                 王安忆回忆:岛上的顾城 
                         

    五年前的一九八七年夏天,我在德国旅行,听说顾城和他的妻子谢烨也从国内
来了,我每到一个城市,就听人们说,顾城要来,或者,顾城走了,永远失之交臂,
直到我回国。这年年底,我又去香港,在中文大学见到了顾城。他头戴一顶直统统
的布帽,就象一个牧羊人,并且带有游牧的飘无定所的表情。他说这半年来,他这
里呆呆,那里呆呆,最终也不知会去哪里,后来,听说他去了英国,美国,又听说
他去了新西兰,在那里放羊。到一九九二年的初夏,我又去德国,到了伯林,一天
晚上,一群中国学生来敲我的门,对我说:“你看,谁来了?”我伸头一看,走廊
拐角处,顾城腼腆地站着,依然戴着那顶灰蓝色的直统的布帽。我说:“顾城,你
在放羊吗?”他回答我说,是养鸡。

    顾城说他从小就想要一块地,然后在上面耕作,他很早就在为垦荒作准备,他
甚至收集了关于木耳的知识,他知道所有的木耳都能吃,只除了一种生长在西藏的
有毒素。我是很后来才知道,顾城在我从小生活的城市上海找到了他的妻子谢烨。
他们生活在这拥挤的寸土为金的城市里一间租赁来的小屋,那里的空气使顾城窒息。
这城市是我最了解的,天空被楼房与高墙分割为一条条、一块块,路面也是支离破
碎的,而且车水马龙,走在路上,简直险象环生。

    有一天,顾城决计要走了,他径直来到十六铺码头的售票大楼,他不知道要去
哪里,他只知道要搭一条船。他向谢烨要二十块钱买一张船票,谢烨靠窗站着,用
身体挡住窗口,以防顾城一头栽下去。他们僵持了很长时间,谁也不让谁。十六铺
是个噪杂的地方,每天有十几万流动人口在这里经过和滞留,轮船到岸和离岸的汽
笛声声传来,时间在一点一点过去。后来,谢烨说,顾城,你看见吗,马路对面有
个卖橘子的老头,你去拿个橘子来,无论是要还是偷,只要你拿个橘子,我就给你
买船票。这个橘子其实就是签证一样的东西,代表一种现实的可能性。顾城想来想
去,就是没法去拿这个橘子,从小做一个乖孩子的教育这时候涌上心头,乞讨与偷
盗全不是他能干的。于是他只得和谢烨回了那个小屋。

    我想后来顾城在欧洲,还有美洲,走来走去,其实就是为了得到一个橘子,然
后去搭一条船。他们这里停停,那里停停,然后滞留在了新西兰的城市奥克兰,在
那里,谢烨生下了他们的儿子木耳。奥克兰的冬天很冷,他们很穷,买不起木柴,
朋友们就送他们许多报纸烧壁炉。晚上木耳睡着了,谢烨烧壁炉,顾城就在壁炉前
翻报纸。不识英文但识阿拉伯数字的顾城专门翻看房屋出售栏目,将价格低廉的售
出启事一张一张剪下来,第二天,带到奥克兰大学请一位教授朋友帮忙审阅。这朋
友一张一张地看,说,这是一个厕所,这是一个电话亭,这是一个汽车棚。接着,
他的眼睛睁大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这座房子在离奥克兰不远的海岛上,他们在星
期天乘船去了那里,他们上岛,走下码头,涉过海滩,走进了黑压压的森林。这是
座太平洋的岛屿上的原始森林,高大茂密的树叶,遮住了天日,脚下是柔软起伏的
落叶,那就是高更离开巴黎所去的那样的岛屿。他们走了很久,几乎绝望的时候,
一座红色的房子出现在眼前。就是这房子,在破了一个大洞的屋顶之下,有一个脸
色苍白的人,正在努力地破坏这房子,他在砍一根木柱,一眼看见了来人中的顾城。
他很奇怪地不理睬任何人,只和顾城说话。他看着顾城,说:“世界末日就要到了,
你知道吗?”顾城问:“什么时候?”“五十年以后。”“没事,我只要二十年。”
于是问的和答的都释然了,开始进入关于房子的谈判。

    我读顾城最近的一首诗,题目叫做,我们写东西。诗里说:我们写东西,像虫
子/ 在松果粒找路/ 一粒粒运棋子/ 有时/ 是空的/ 集中咬一个字/ 是坏的/ 里面
有发霉的菌丝/ 又咬一个。诗里还说:不能把车准时赶到/ 松树里去/ 种子掉在地
上,遍地都是松果。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语言,就是“集中咬一个字”的那
个“字”,对于顾城是什么意义呢?一九八七年底在香港中文大学听顾城说过这样
一句话,他说,语言就像钞票一样,在流通过程中已被使用得又脏又旧。但顾城有
时也需向现实妥协,他承认语言的使用功能,并且利用这功能和人交谈,在大学讲
课,于某些场合介绍自己和自己的诗。这使用功能于他还有一种船的作用,可将他
渡到大海中间,登上一个语言的岛。这是一副语言的岛屿景观,它远离大陆,四周
是茫茫海天一色。语言的声音和画面浮现出来,这是令顾城喜悦的景象。有时候,
他的耳边会忽然响起一个字词,清脆地敲击着他的感官,这就象来自很久以前的一
个启迪,一个消息。比如说,“兰若”这个词的来临。“兰若”是什么呢?顾城心
里揣着一股神秘的激动。他就去查找字典,这就象乘船重回大陆进行考古与勘察。
他意外地看见了“兰若”这个条目,竟有两种解释。一是指“兰”与“杜若”这两
种香草;二是梵语寺庙的意思。顾城想,这是一种幽冥的召唤,又象是一个旧景重
现,好比海市蜃楼。而我想,这种召唤与重现的实现,不是又要依凭语言的使用功
能了吗?
    但这被顾城视作语言的天然景象。顾城认为语言也是有它自然生命的,具有外
在形状与内在精神。就好比“兰若”这两个字,香草与寺庙是它们的外形,而“兰
若”的字音与字形以及它们的偶然的并列,则是它们的精神。那天早晨还是梦中来
扣醒顾城大脑的,就是这字词的精神。但我以为顾城对于语言的写实性的外形,还
是有着相当的迷恋的,比如当他看到字典上对“兰若”的解释,心中升起了欣喜的
感动。然而他嫌恶被使用得烂熟、滑腻的语言,那有一种失贞的感觉。而像“兰若”
这样已经被时间淘洗干净,宛若处子,便能在顾城心中唤起喜悦。他有时也承认,
语言的精神当借助外形而存在,这表明顾城在某种程度上是个唯物主义者,只是对
这种承认流露出无奈。比如,他用模糊主谓动宾的方法,来展现“红豆生南国”的
另一番场景。他说,想一想,红豆生出了南国,是何等壮观的场面!这证明他至少
承认并且运用了“红豆”、“南国”、“生”以及语法的日常表达方式,这就象乘
船去岛屿的旅行。

    顾城来到那南太平洋上,与当年高更所居住的地方同样地理位置的岛屿上,他
们可说是一穷二白;他们所有的钱都付了房价,且在银行欠了一笔贷款。在这一个
时期里,顾城总是在森林里走来走去,尝着各种植物。看有什么能够作充饥的粮食,
各种草汁染黑了他的嘴唇。有人指着一棵树告诉顾城,这可以吃。于是顾城就从这
棵树的树根开始尝起。这树是巨大的参天的一棵,南太平洋岛上所有的植物都是那
么肥硕巨大,把人类映衬得很小,孩子似的。小小的顾城从根上开始啃一棵树,是
什么样的情景呢?他很耐心的,忍着辘辘饥肠,拿出蚂蚁啃骨头的精神,从根啃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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