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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史 清 吴趼人-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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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准了九月初十、十一两天,大家留心,听得城中连珠炮响,便一齐动手,不可有误。这就近只有益都有重兵,先取此处最要。李复依言,分派去了。
  直等到九月初七这天,虎臣才授了计策与侠禅,叫他去行事。又拨了十多名市井少年,暗地跟随了去,听受指挥。又教李复暗暗把号衣军器,分给众人,只听初九日城中炮响,便一齐动手。分拨已定,只在家里坐待时候。
  却说侠禅领了虎臣的计,径奔千佛山来,见过知客和尚,说明来挂单一宿,明日便行。那知客和尚,见他相貌狰狞,心中未免有些害怕,无奈禅林规矩如此,只得把他留下,侠禅暗中查点,见自己伙伴,约已到齐,便悄悄的告诉了众人,明日早饭时,如此如此。众人都点头会意。一宿无话。
  次日早起,饭厅上高敲云板,主客各僧,都鱼贯而入,各就座位,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方欲坐下,侠禅忽然举起饭碗,向地下一掷,大吼一声:“与我下手!”仙霞岭上,一众和尚,便一齐动手,两个缚一个,把本庙僧人,一齐都缚起来,不曾走了一个,连那使役人等,都捉住了。
  快禅一面分拨五十人守住山口,提防走了人,一面拨人到后面小庙里捉拿和尚。自己抡起锡杖,径奔方丈而来。那方丈里的鞑和尚,在那里割烧牛肉下酒,旁边还放着一碗热腾腾的大蒜煨狗肉。侠禅大吼一声,举起锡杖,当头打去,鞑子和尚未曾提防,被他这一下,打得脑袋破裂,脑浆迸流,倒在地上,挣了两下,就不动了。侠禅大怒道:“好个不耐杀的东西,怎么手也不回就死了。”一脚把尸首踢开,出了方丈,督着众人,把本山和尚,都押入空房,锁禁住了。
  然后饱餐一顿,取出一个字帖,差一个伙伴,送到安抚使衙门里去。看官,你道这是甚么帖?原来是郑虎臣预先写下的,冒了鞑子和尚之名,约爱呼马初九日到千佛山登高的。爱呼马得了帖子,便回说:“明日准到。”侠禅吩咐众人,各各准备。
  到了初九那天,又差一名和尚去催请。爱呼马便传齐执事,带了五十名亲兵,鸣锣开道,作张盖游山之举来了。刚刚来到半山,牌坊底下,便有许多僧人排班迎接。轿子抬到山门之外,爱呼马下轿。执事亲兵,都在门外伺候。
  爱呼马步入庙来,见两面僧人,排班站立,独不见方丈迎接,心下疑惑,便问道:“如何不见方丈和尚?”和尚回道:“今日老和尚偶抱小恙,请到方丈里相见吧。”爱呼马径到方大里来,一脚才跨进了门,侠禅早在里面提着锡杖等候多时,一见爱呼马进来,手起杖落,劈头打去。爱呼马本是一员战将,虽然未曾提防,却也身手敏捷,连忙往旁边一闪,正待喝问,第二杖又劈头下来,忙伸两手去挡接。不提防这一根锡杖,是镔铁打成的,有五十斤重,侠禅的气力又大,这一接,把他的虎口震开了。连忙松手,大叫:“亲兵何在?”叫声未绝,腰上早着了一下,被侠禅一搠,直搠到天井里去,横卧在地,正要挣扎起来,背上又连着两下,便呜呼哀哉了。侠禅径奔出来,指挥众僧,把执事亲兵围住了,捉的捉,杀的杀,不曾走了一个。
  不知以后如何取济南,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赚益都郑虎臣施巧计 辞监军赵子固谢孤忠
  却说侠禅受了虎臣之计,赚爱呼马到千佛山结果了。又围住他的执事亲兵,杀的杀,捉的捉,不曾走漏了一个。即剥下号衣,叫跟来的市井少年穿了,扮作亲兵,飞马进城,到文武大小各衙门禀报。只说安抚使在千佛山得了暴病。众多官员,得了此信,便都匆匆的到千佛山去请安问病。侠禅那一根禅杖,未免又劳动它逐一结果。
  虎臣探得众官都已出城,便到安抚使署前,放起三声轰天大炮,不一会,刀枪林立,剑戟争光,一众好汉,都来齐集,听候号令。虎臣一面分兵到四门,砍倒了守门兵弁,摧倒了腥膻臭恶的鞑旗,换上光明正大的宋家旗号。
  一面打开了监牢,放出了犯人,自己却亲身杀入安抚衙门,首先收了文书印缓,出榜安民。李复带了兵士,出城去会合侠禅,恰好在半路相遇,会齐了同进城来。李复亲提各和尚来问话,内中是汉人,尽都释放,仍回本庙,是鞑子,都拿去砍了。虎臣备了文书,差一名精细兵上,到益都去投递。又叫侠禅带了本部五百禅兵,受了密计,先到益都城外一百里地方埋伏,倘遇了益都兵来,不可放过,就便截杀。教李复镇守济南,自己却带了五百兵士,扮做难民,径奔益都来。
  却说益都守将是葛离格达,拥了一万重兵,镇守益都。这天接了一封文书,内言济南起了土匪,请发兵来弹压。葛离格达看了文书,便派一员副将,带了五百鞑兵前去。这员副将名唤宋忠,得了将令,领兵便行,走不到百里之遥,忽听得一声鼓响,树林内拥出一队和尚。为首一员,生得面貌狰狞,虬髯倒挂,手抡禅杖,大喝:“侠禅在此,谁敢过去?”宋忠纵马上前问道:“你既是出家人,为甚不去念经礼佛,却来造反?”侠禅更不打话,纵马出阵,抡起锡杖便打。宋忠忙举枪相迎,战不三合,被侠禅一杖打落马下。挥兵掩杀,这五百和尚,都是侠禅亲自教出来的,操练了几年,今日新硎初试,勇气百倍。这五百名鞑兵,不够他们一阵,还嫌杀的不尽兴。侠禅约住众人,仍旧埋伏林内。
  不多一会,又有一支兵到了。原来郑虎臣首先到了益都,又递了第二道假文书,只说济南被围甚急,专待救兵一到,里应外合。葛离格达连忙又叫一员副将,名唤胡突的,带了一千鞑兵,兼程进发,会合宋忠,同援济南。
  侠禅截住去路厮杀,五百僧众,便向敌阵冲入,横冲直撞,鞑兵大乱。胡突措手不及,被侠禅一杖打死。杀得尸横遍野,方才呜金收军。
  那边郑虎臣赚得葛离格达两次出兵,便教五百假扮难民,一拥入城。口称济南已失,只得弃家,逃难到此,围住了镇府衙门求赈。葛离格达大惊,便集众将商议,遣兵救援。一将出禀道:“未将虽不才,愿领兵克复济南。”
  葛离格达看时,却是乌里丹都。这乌里丹都,从前与葛离格达是同僚,一同跟了伯颜、张弘范入寇宋室,后来他贻误了军机,被伯颜参了他一本,便奉旨革职。他要谋开复原官,就想投营效力,争奈没有人肯收他。后来葛离格达出守益都,他仗着同僚之谊,便来投奔,葛离格达收在帐下。此时听得济南有失,便出来讨差,葛离格达大喜道:“将军克复了济南,我当奏闻朝廷,开复将军原官。”便拨了三千人马,交乌里丹都,即刻启行。乌里丹都奉了将令,即刻起身。益都百姓,看见一天之内,连起了三次兵;又见那假扮的难民,说得土匪怎生厉害,一时人心大乱。
  且说乌里丹都,领了人马,离了益都,径奔济南,走了百里之遥,只见两旁树木丛杂,天色已晚,便传令扎住行营,埋锅造饭,安歇才定,忽然军中扰乱起来。乌里丹都急问:“何故?”左右告道:“军士掘地作灶,掘出了好些尸首。细看时,都是益都兵士,所以惊扰。”乌里丹都喝道:“哪有此等事?再有妄造谣言者斩。”正传令间,忽报外面火起,急出帐看时,只见两旁树木尽着。此时九月天气,木叶黄落,着了火,犹如摧枯拉朽一般。
  军中大乱,乌里丹都传令拔队起行。忽然听得喊杀连天,鼓声大震,一队和尚,在火光里杀出来。乌里丹都大惊,又不知敌兵多少,不敢恋战,带着人马,向济南路上走去。走不到十里路,只见前面一带火光,列成阵势,旌旗招展。正不知多少人马,幸得那一队和尚兵,只杀了一阵,便自退去。不如回去见过葛离格达,添兵再来,想罢,便传令回马,只见那树林内,火光迄自未熄。那树木被烧的倒将下来,塞住大路,不得前进。正叫兵士探路时,忽然鼓声大震,火把又明。先前那队和尚兵,又从两旁杀出。当先一员虬髯和尚,直接到乌里丹都马前,举起五十斤的镔铁锡杖,劈脸打来。乌里丹都接住厮杀。侠禅杀的性起,用尽了生平之力,抡动锡仗,往来如风。一杖打在乌里丹都的马头上,把马头打碎了。那马负痛直跳起来,把乌里丹都掀翻在地,跌离五丈多远。侠禅赶上,拦腰一杖,几乎打做两截。挥兵掩杀,那鞑兵夺路逃命,拥挤不开,自相杀戮,死者不计其数。看看杀至天明,侠禅方才约住众兵。
  那杀不完的鞑兵,逃了性命,到葛离格达那里报信。葛离格达大惊,正欲派兵救援,忽报济南安抚使,盼救兵不到,杀出重围,逃难到此,离益都只有十里。葛离格达连忙上马,带了一队亲兵,出城迎接。出得城时,只听得城内三声炮响,猛回头看时,城头上大乱,四门尽闭。不到一会,尽换了大宋旗号。正不知何处兵来,吓得葛离格达几乎堕马,幸得标下各兵,还有五千驻扎城外,仓皇便投到营里去。
  忽探马报说济南安抚使爱大人,被土匪追赶甚急。葛离格达仓皇之际,便引了一千军士,迎将上来。走不到五里路,只见一队残兵,打着爱呼马旗号,飞奔而来。葛离格达亲自出马,迎将上去。那一队兵,行至切近,忽然一声号起,众兵士一齐去了头盔,全是和尚,直扑过来。葛离格达大惊,不及招架,回马便走。五百和尚,在军中左冲右突,勇气百倍。城外各营,闻警齐来救援。城内郑虎臣,率领七百少年壮士,杀将出来。正在混战之际,一连三四次报到东平、临清、东京、莱州、平度各处郡县,一齐失守。此是虎臣假报,他们哪里得知。军士闻报,信以为真,一时大乱,无心恋战,簇拥着主将,寻路奔逃。葛离格达也没了主意。正在慌张之际,忽然侠禅匹马撞将过来,马头相并,抡起锡杖,当头打去,葛离格达不及招架,侧身一闪,打在肩上,翻身落马。军中大乱。葛离格达竟被众兵踏成肉酱,混杀了一阵,鞑兵四散奔逃。
  虎臣收兵入城,安民已毕,留下人马,镇守益都。自己和侠禅率领五百禅兵,班师回济南去,李复迎接进城,商议分兵进取。虎臣道:“此时兵马未足,不可轻进,一面招兵买马,积草屯粮,等兵粮足用时,方可四面掠地。”
  李复依言,竖起了兴复宋室的义旗,招军买马;一面差细作分往广州、浙江等处探听消息。
  且说临安杨镇龙,本是当地一个矩富,伯颜兵入临安时,纵兵蹂躏,他家损失不少。他的父亲杨敬和母亲均被鞑子掳去,死生未卜。那时镇龙才一十八岁,乱后访寻父母消息无着,因此立志报仇。与嘉兴柳世英结为生死之交。平日阴蓄了许多敢死之士,待时而动。生平又专喜济困扶危,临安地面,人家都称他为“小孟尝”。前番江南大饥,他和柳世英两个,暗带了钱米,前去赈济,救活的不少,所有流亡无归之人,都招到临安来。喜得他家广有田园,安置上二千人,并非难事,因此人人歌功,个个颂德。镇龙见人心归服,便坐了船,亲自到嘉兴来,与柳世英商量。
  这柳世英家世是以蚕桑为业,嘉兴一带的桑园,多半是他私产,因此也是财雄一方,所有种植桑园的佃夫,便是他的心腹。这一日家人来报说杨镇龙到了。便亲自迎出来,执手相见。延入密室,置酒相待。说起举义的事,柳世英道:“这件事必要斟酌万全,方可下手。近来虽据探报,说广州董贤举,惠州钟明亮都约定九月起事。我们虽也答应了九月,然而万一没有机会,切不可卤莽。我并不是畏缩,恐怕画虎不成,被人笑话。近来仙霞岭上各人,既与我们通了气,何不先到那里走一遭,和他们商量一个长策呢!何况我们人众虽多,却都是不曾上过阵的,战将更少,到得那里,或者可以招致几个来,便好行事了。”镇龙喜道,“如此我们便行,”柳世英道:“前回听得狄定伯说:本来他们踞了仙霞岭,招兵买马的甚好;后来恐怕鞑子与他们为难,便一律都改为寺观,众英雄都改了道士和尚。我看这一着很为不妙,这番到了那边,看看形势,好歹劝他们再改回来。果然有险可守,我们也可以有个退步。”镇龙道:“这个且到了那里再说。”于是二人收拾过行李,叫家人挑着同到仙霞岭来,一路上水船陆马,夜宿晓行,不在话下。
  一天到了清湖镇,天色已晚,便觅客寓投宿,恰好路旁一家大店,招牌写着“张家店沽酒寓客”。二人入内,先拣了酒座坐定,家人把行李放下,酒保便过来招呼,摆上几碟小菜,暖上一壶会稽女儿酒,在二人面前,各斟上一杯。那两个家人自然另桌去吃。酒保便问:“二位还是在此歇宿?还是吃酒便行?倘是歇宿,我们此地有上等客房。”镇龙对世英道:“只怕我们吃过酒,赶上山去,还来得及。”酒保道:“二位是到哪里的?”世英道:“我们是到福建去的。”酒保笑道:“既到福建去,巴巴的赶到山上去做甚么呢?我这里住一宿,明日一早起行,不舒展得多么!”世英道:“那里有一个道士,是我们的朋友,要去看看他。”酒保道:“是哪个山上的?”世英道:“仙霞岭的。”酒保笑道:“客官你弄差了!仙霞岭只有和尚,没有道士。只有马头岭、苏岭、窑岭是有道士的。”世英听了,不免一呆。那酒保便去了。世英对镇龙说道:“那狄定伯明明说是仙霞岭,怎么到了这里,又说不是,莫非有点蹊跷?”镇龙道:“或者这酒保弄不清楚,也未可知。何况这等事,本来是缜密的,或者定伯故意闪烁其词,更未可定。”
  说话之间,只见店中走出一个人来,向二人招呼让酒,便在横首坐下,问道:“不敢请教二位,是要访哪了位法师的?小店这里,所有山上的寺观,都来买酒,略有点晓得。”世英道:“是一位姓狄的。”那人道:“你二位贵姓?”二人说了,那人连忙拱手道:“久仰大名了!不知驾道,有失迎迓,失敬了。”忙又叫酒保重新暖酒,送到头号客房里去,即起身让二人到里边来,走过了两进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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