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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土-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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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三一出世,父亲冯七就给他起了大名:冯得财。等冯三长到十五岁,父亲冯七把村里的亲朋好友召集来,罢了两桌酒席。
  冯七说,我的儿子已经长成大人,我给起了大名,求你们别再叫他的小名了。我知道我起多大的名字也没用。只要你们不叫,他就永远没有大名。当初我父亲冯五给我起的名字多好:冯富贵。可是,你们硬是一声不叫。我现在都六十岁了,还被你们叫小名。我这辈子就不指望听到别人叫一声我的大名了。我的两个大儿子,你们叫他们冯大、冯二,叫就叫去吧,我知道你们改不了口了。可是我的三儿子,就求你们饶了他吧。你们这些当爷爷奶奶、叔叔大妈、哥哥姐姐的,只有稍稍改个口,我的三儿子就能大大方方做人了。
  可是,没有一个人改口,都说叫习惯了,改不了了。或者当着冯七的面满口答应,背后还是冯三冯三的叫个不停。
  冯三一直在心中默念着自己的大名。他像珍藏一件宝贝一样珍藏着这个名字。
  自从父亲冯七罢了酒席后,冯三坚决再不认这个小名,别人叫冯三他硬不答应。冯三两个字飘进耳朵时,他的大名会一蹦子跳起来,把它打出去。后来冯三接连不断灌进耳朵,他从村子一头走到另一头,见了人就张着嘴笑,希望能听见一个人叫他冯得财。
  可是,没有一个人叫他冯得财。
  冯三就这样蛮横地踩在他的大名上面,堂而皇之地成了他的名字。已经五十年了,冯三仍觉得别人叫他的名字不是自己的。夜深人静时,冯三会悄悄地望一眼像几根枯柴一样朽掉的那三个字。有时四下无人,冯三会突然张口,叫出自己的大名。很久,没有人答应。冯得财就像早已陌生的一个人,五十年前就已离开村子,越走越远,跟他,跟这个村庄,都彻底的没关系了。
  为啥村里人都不叫你的大名冯得财。一句都不叫。王五爷说,因为一个村庄的财是有限的,你得多了别人就少得,你全得了别人就没了。当年你爷爷给你父亲起名冯富贵时,我们就知道,你们冯家太想出人头地了。谁不想富贵呀。可是村子就这么大,财富就这么多,你们家富贵了别人家就得贫穷。所以我们谁也不叫他的大名,一口冯七把他叫到老。可他还不甘心,又希望你长大得财。你想想,我们能叫你得财吗。你看刘榆木,谁叫过他的小名。他的名字不惹人。一个榆木疙瘩,谁都不眼馋。还有王木叉,为啥人家不叫王铁叉,木叉柔和,不伤人。



虚土庄的七个人(3)



  虚土庄没有几个人有正经名字,像冯七、王五、刘二这些有头面的人物,也都一个姓,加上兄弟排行数,胡乱地活了一辈子。他们的大名只记在两个地方:户口簿和墓碑上。
  你若按着户口簿点名,念完了也没有一个人答应,好像名字下的人全死了。你若到村边的墓地走一圈,墓碑上的名字你也不认识一个。似乎死亡是别人的,跟这个村庄没一点关系。其实呢,你的名字已经包含了生和死。你一出生,父母请先生给你起名,先生大都上了年纪,有时是王五、刘二,也可能是路过村子的一个外人。他看了你的生辰八字,捻须沉思一阵,在纸上写下两个或三个字,说,记住,这是你的名字,别人喊这个名字你就答应。
  可是没人喊这个名字。你等了十年、五十年。你答应了另外一个名字。
  起名字的人还说,如果你忘了自己的名字,一直往前走,路尽头一堵墙上,写着你的名字。
  不过,走到那里已到了另外一个村子。被我们埋没的名字,已经叫不出来的名字,全在那里彼此呼唤,相互擦亮。而活在村里的人互叫着小名,莫名其妙的为一个小名活着一辈子。
  三、张望
  〃除了我,没人知道虚土庄每天早晨出去多少人,傍晚又回来多少人。这一村庄人,扔在荒野上没人管过。”
  我五岁时,看见一个人整天站在村头的大沙包上,像一截黑树桩。我从背后悄悄爬上去,他望路上时我也跟着望路上,他看村子时我也学他的样子看着村子。
  “看,烟囱冒黑烟的那户人家,有一个人在外面,五年了没回来。这个村庄还有七十六个人在外面。”
  只要我在身边,他就会一户一户说下去。从村南头的王五家,说到北头的赵七家。还指着路上的人和牲口说。我只是听,一声不吭。
  他从没有说到我们家:“看,门口长着一棵大沙枣树的那户人家。。。。”我一直等他说出这句话。每次快说到我们家时他就跳过去。我从来没从他嘴里,听到有关我们家的一丝消息。我对虚土庄的许多事情都是这个人告诉我的。他叫张望。
  张望二十岁时离家出走过一次。“那时我就觉得一辈子完蛋了。能看见的活都让别人干完了,我到世上干啥来了我不清楚。我长高了个子,长粗了胳膊腿,长大了头。可是没有用处。〃
  在一个春天的早晨,张望夹在下地干活的人中间,悄无声息出了村子。
  “我本来想走得远远的再不回来。其实我已经走得足够远。我担心人们找不到我着急。他们会把活全扔下四处找我。至少我的家人会四处找我。村里丢了一个人,应该是一件大事情。”
  将近半年后的一个下午,张望从远处回来,人们已开始秋收。他夹在收工的人中间往回走,没人问他去哪了,见了面只是看一眼,或点点头,像以往见面时一样。往回走时他还在想,他经过的那些村镇的土墙上,一定张贴着寻人启示,有关他的个头、长相、穿着,都描述的清清楚楚。那些人一眼就会认出他。说不定会有人围过来,抓住他的胳膊领回家。因为寻人启示上,肯定有〃谁找到这个人重谢一头牛或两麻袋麦子〃这样的许诺。
  可是,什么都没发生。这个村庄少一个人就像风刮走一棵草一样没人关心。
  “我从那时开始干这件事情。每天一早一晚,我站在村头的沙梁上,清点上工收工的人。村里人一直认为我是个没找到事情的人,每天早早站在村头,羡慕地看别人下地干活,傍晚又眼馋地看着别人收工回来。他们不知道我在清数他们。我数了几十年的人数,出入村子的人数全在我的账簿里。
  〃你看,这活儿也不累人。跟放羊的比,我只干了他一早一晚做的那件事:点点头数。连一个牧羊人都知道,早晨羊出圈时数数头数,傍晚进圈时再数一遍。村里那个破户口簿,只简单记着谁出生了,谁死了。可是,每天出去的人中谁回来了,谁没有回来,竟然没一个人操心。
  〃我一天不落数了几十年,也没人来问问我,这个村里还剩下多少人。多少人走了,多少人回来。
  〃本来,这就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一直都担心早晨天蒙蒙亮,一个一个走出村庄的那些人中,肯定有一些不会回来。我天天数,越数越担心。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个人不回来。多少年后,村里就没人了。谁都不知道谁去了哪里。人在不知不觉中丢失了。当人们觉察到村里人越来越少,剩下的人仍没有足够的警惕,依旧早出晚归,依旧有人再不回来。
  “到那时仍不会有一个人来问我,人都去哪里了。他们只有丢了牲口才想到我,站在沙梁下喊:呔,张望,看见我的黑牛娃子跑哪去了?我们家白绵羊丢了,你见了没有。
  “直到有一天,剩下的最后一个人清早起来,发现所有房子空了,道路空了,他满村子喊:人哪去了。人都到哪去了。他跑出去找他们,同样一去不回。”
  我五岁时村子里还有许多人。我最想知道的是我们家的人去哪了。我经常回去房子空空的。我喊母亲,又喊弟弟的名字。喊着喊着我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荒地。家里发生了许多事,两岁的弟弟被人抱走。父亲走丢了,接着是大哥,母亲带着另一个弟弟妹妹去找,我一个人回到家。我在那时开始记事。我知道了村子的许多事,却始终无法弄清楚我们家的一个夜晚。他们全走掉的那个夜晚,我回到家里。



虚土庄的七个人(4)



  四、刘扁
  刘扁说,儿子,我们停下来是因为没路走了。有本事的人都在四处找出路,东边南边,西边北边,都有人去了。我们不能跟着别人的屁股跑。我越走越觉得,这片大地是一堵根本翻不过去的墙,它挡住了我们。从甘肃老家到新疆,走了几千公里的路,其实就像一群蚂蚁在一堵它们望不到边的墙上爬行一样,再走,走多远也还在墙这边。我们得挖个洞过去。
  井架支在院子,靠牛棚边。开始村里人以为父子俩在挖一口井。父亲刘扁在底下挖掘,儿子往上提土。活大多在晚上干,白天父子俩下地劳作,一到晚上,井口那只大木轱辘的咯唧声响彻村子。
  后来井挖的深了,父亲刘扁就再不上来,白天黑夜地蹲在井底,儿子吊土时顺便把吃喝的吊下去。父亲有事了从底下喊一句话,很久,嗡声嗡气的回声从井口冒出来,都变了音。儿子头探进去,朝下回应一句,也是很久,听见声音落到井底。
  儿子根据吊上来的土,知道父亲穿过厚厚的黄土层,进入到沙土地带。儿子把吊上来的土,依颜色和先后,一堆堆摆在院子,以此记忆父亲在地下走过的道路。
  有一阵子,父亲刘扁在下面没声音了。儿子耳朵对着井口久久倾听。连一声咳嗽都没有。儿子知道父亲已走的很远,儿子试探地摇摇井绳,过了很久,父亲从底下摇动了井绳,一点动静颤悠悠地传到绳的另一头。儿子很惊喜,有赶紧连摇了两下。
  从那时起,大概半年时间里,儿子吊上来的全是卵石。石堆已高过院墙,堆向外面的荒草滩。儿子开始担忧。父亲陷在地深处一片无边无际的乱石滩了。那石滩似乎比他们进新疆时走过的那片还大。那时儿子还在母亲肚子里,作为家里最轻小的一件东西被带上路。儿子时常踏上父亲在地下走过的路途,翻过堆在院子里的大堆黄土,再翻过一小堆青土,直到爬上仍在不断加高的沙石滩。儿子在这个石堆顶上,看不见父亲的尽头。
  又一段时间,有半个冬天,父亲刘扁在地下一块岩石上停住了。他无法穿过去。儿子在上面感到了父亲的困苦和犹豫。儿子下地回来,睡一觉起来,父亲在下面仍没有动静。父亲坐在地深处一块岩石上想事情。儿子每天把饭菜吊下去,又把空碗吊上来。这样停滞了几个月,冬天过去,雪消后快要春耕时,父亲又开始往下挖了。儿子吊上来的不是石头,而是一种从没有见过的铁黑粉末。儿子不知道父亲怎样穿过那层厚厚岩石。似乎那块岩石像一件事情被父亲想通想开了。
  另外一次,父亲刘扁遇到了一条地下河流,要搭桥过去。父亲在底下摇了五下绳子,儿子在上面回摇了三下,父亲又摇了两下,儿子便明白父亲要一根木头。儿子不清楚那条地下河的宽度和水量,就把家里准备盖房的一根长椽子吊了下去。儿子和父亲,通过摇动绳子建立了一种只有他俩知道的语言方式。可是,随着绳子不断加长,这种交流也愈加困难。有时父亲在地深处摇三下绳,井口的绳子只微微动一下。儿子再无法知道父亲的确切意图。
  况且,村里已没绳子可借。每隔几天,儿子就要满村子跑着借绳子,麻绳、皮绳、草绳,粗细不一地接在一起,木轱辘的咯唧声日夜响彻村子。已经快把全村的绳子用完了。儿子记得王五爷的话:再大的事也不能把一个村庄的劲全用完。村庄的绳子也是有限的,尽管有绳子的人家都愿给他借,但总有人会站出来说话的。绳子是村庄的筋,有这些长短粗细的绳子绑住、栓住、连住、捆住、套住,才会有这么多不相干的东西汇集在一起,组成现在的村子。没有绳子村庄就散掉了,乱掉了。
  最后一次,已经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几年,儿子用自己唯一的一条裤子,拧成布绳接上,给父亲吊下去一碗饭。那根咯咯达达的井绳,放了一天一夜才放到头。
  可是,下面没有一点反应。
  儿子又等了两天,把绳摇上来,看见吊下去的饭丝毫未动。
  儿子慌了,去找王五爷。
  王五爷说,你父亲大概一个人走了。他已经找到路了,那条路只能过去一个人。许多人探求到的路,都像狗洞一样只有钻过一个人,无法过去一个家、一个村子。你父亲走得太深远,已经没力气回来。
  一开始他把挖掘的土装进筐让你吊上来。他想让你知道脚下的地有几层,树和草的根扎到了第几层。蚁、鼠、蛇蝎的洞打到了哪一层。后来他知道你的绳子和筐再无法到达那里,他便一个人走了。他挖前面的土,堵后面的路。那是一条真正的不归路。
  你父亲现在到达什么位置我不清楚,但他一定还在村庄底下。夜深人静时耳朵贴地,就会听到地底下有个东西在挖洞。我一直在听。村里人也一直关心着这件事,不然他们不会把绳子全借给你。
  早几年,我听到你父亲的挖掘声有点犹豫,挖挖停停。这阵子他似乎认定方向了,挖掘声一刻不停,他挖了那么深,其实还在村庄底下,说不定哪一天,在哪个墙角或红柳墩下,突然开一个洞,你父亲探出头来。但他绝不会走到地上。
  你父亲在地下挖掘时,也一定倾听地面上的动静。地上过一辆车、打夯、劈柴、钉橛子,你父亲都能听见。只要地上有响动,你父亲就放心了,这一村子人还没走,等着自己呢。



虚土庄的七个人(5)



  有时我觉得,你父亲已上升到地表的黄土层中。或者说,就在草木和庄稼的根须下乘凉呢。我们抚摸麦穗和豆秧时,总能感觉到有一个人也在地下抚摸它们的根须。又是一个丰年啊!你父亲在地下看见的,跟我们在地上看见的,是同一场丰收。
  有一个人管着村庄的地下,我们就放心多了。他会引领粮食和草木的根须往深处扎,往有养份和水的地方扎。他会把一棵树朝北的主根扭过头来,向东伸去。因为他知道北边的沙石层中没水,而东边的河湾下面一条条暗河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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